赵忱临知道自己在笺上批注了些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他刚才全部的私心都放在她偶尔飘来的视线,以及她收回目光后的每一息。 或静或动,都让他觉得兴致盎然,甚至能在心里写上一点批注心得。 赵忱临本想节约时间,所以将公务搬来了她的房间里,更是理直气壮地将她的内室当做了书房,可是直到嵇令颐已经陷入了沉睡,他今日的笺子还只起了一个头。 他并不打算收心处理正事,赵忱临估摸了下时间,长夜漫漫,他哪怕再浪费一点时间也可以按时完成这一叠催命符。 思及此,他便看得更光明正大。 嵇令颐刚才为了保持站如松坐如钟的好姿势,将身后的软垫抽了放在一旁,现在的睡姿便有些做筋骨。 赵忱临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拿起了她放在贵妃椅上的金丝软垫,俯身一手穿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它垫在空隙中。 这点微弱动静,嵇令颐根本没醒,之前那段日子每天绷着一根弦,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骤然放松下来便睡得香甜。 赵忱临环住她的那只手臂没有收回,而是用另一只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理了理,然后小心翼翼地抽掉了她挽发的簪子。 他一点一点的,笨拙又有耐心地为她卸掉了所有珠花,直到满头青丝如绸缎般散下垂于细腰间。 赵忱临在此刻莫名觉得知府府宅虽然哪哪都不入眼,但唯独这间贴着囍字的新房勉强够格。当然,如果房里有绣着金玉满堂的屏风,床边有垂地软红纱幔,四角垂香囊,榻上压着龙凤双喜的大红锦被……那会更合他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疯了,于是勉强按下了还想用指腹摩挲一下她微荡的柔润发尾的想法,将人安置好后去床榻上取了一条薄被为她盖上,并将窗牖关小了。 嵇令颐在丑时醒了一次,迷迷糊糊之间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床榻上,床幔只放下了一半,对面赵忱临换了个角度,抬头就能看到她。 “你怎么还在批?”她脑子还未清醒。 “嗯,就快了。”赵忱临仍然如先前一样连个眼神也懒得给她。 这还怎么能睡得着? 嵇令颐想要坐起来,而赵忱临听到动静,默了默,随即收拾了东西轻声离开,掩上门时只为她留了一盏小夜灯,还有床前脚蹬上睡得比她更沉的小狗。 “你睡吧。”他轻声道。 屋外月色如银,光晕落在青石板上,柔和似絮。赵忱临于夜色中慢慢穿过长廊回到主院,觉得星河浩瀚,令人心醉神迷。 唯一遗憾的是,他今夜的笺一定是批不完了。
第65章 赵忱临连着几日都在她房间里批笺, 嵇令颐实在是被这项伪装闺秀的活计折磨得够呛,明里暗里表明了两人共处一室多有不便。 赵忱临每次都从善如流地露出诚恳乖巧的眼神,或是将门房大开避嫌, 或者再多加一个倒霉蛋青麾于院中值守。 嵇令颐觉得他这些做法都治标不治本, 颇有擦边装傻的嫌疑。 有一次实在是壮着胆子将事情挑明了, 可偏偏赵忱临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见她勇气可嘉,直接望进她的眼底轻声道:“只要名正言顺了, 就无人再敢嚼舌根子。” 嵇令颐一惊, 肉眼可见地不知所措起来, 而赵忱临捕捉到她忽然闪躲的眼神,脸上的神色便蓦地淡了下来。 他长久地望着扎入书卷再不肯抬头与他对视的嵇令颐,敛神平静不知所想,直到手中吸饱了墨汁的狼毫坠坠地滴落两滴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成团的墨渍。 赵忱临垂首, 在这两团墨点上看了许久, 而后搁笔、收纸,置于火烛上将其烧成灰烬, 那些碳灰絮碎孤零零地飘落在桌上, 好几晚的心血刹时化为乌有。 他烧完东西, 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青麾在院中值守,见他出来有些诧异,心想今日的笺子并不少, 怎么主公结束得这么早? 赵忱临周身的气压极低,闷头一路往主院行去。 他是想去崇覃山上见一见殷曲盼的, 他想着嵇令颐先前与叶汀舟成亲时是过了母亲的首肯,他自然也要求得同一份支持。 叶汀舟在彰城自证身份时随口提及殷氏喜爱《漱斋随记》, 但此书受众极少,成册的书卷字也小得好似蚊蝇,于是他只能口述念给她听。 赵忱临自然知道故事中所有有关叶汀舟的戏份其实都是嵇令颐,这微不足道的一段小插曲被他记在心上,他甚至可以在脑海里幻想出嵇令颐搬着小矮凳坐在一旁苦着脸大声朗诵的模样。 不知道她这么好动,会不会也像这几夜看兵法书一样,念到一半先把自己说困了。 赵忱临需要批的笺子时多时少,能挤出空闲时就手抄放大版的《漱斋随记》,为了投得殷氏的喜好,还特意写了簪花小楷。 他不善这种字体,一笔一划皆提着气收着力,墨汁自软豪笔尖透过纸背,风神蕴藉处有洞达骨气。 他生怕写错一字前功尽弃,谨慎得好像小时候初学练字一般沉着朴茂。 可现在染了墨迹,而且她…… 赵忱临连着几日都没有踏入别院,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一厢情愿的桥上雨女,再这样下去就能羽化成仙变成一块石头。 这么一想,自打蜀地战事平息后,嵇令颐明明有时间有精力,可从来没有主动来主院找过他一次。 赵忱临回去的当晚没有睡着,他安慰自己是因为这段时间作息不太规律,平心静气便可睡着。 可是阖眼平躺了好久,他又不可遏制地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之所以昼夜不停就是因为在别院批笺,而且每一日都告诉自己明日一定不必熬夜批示,可每一日都将时间浪费在…… 然后不得不熬夜。 赵忱临越想越气,最后翻身从榻上起来,将原本不着急的笺也一同批了。 只不过他心情不太美丽,落笔的批复就更加严惩厉处,洗垢求瘢。 赵忱临决定晾一晾她,无论如何,这次也要让她亲自来主院赔罪。 可嵇令颐那一边,赵忱临突然不再霸占她的屋子,顿时欣喜得好像脱缰的野马,出笼的雄鸡。 好久没过过这样舒坦自在的日子了! 她将先前藏起来的各种狗血话本都翻了出来,日日给自己开小灶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书,看到要紧处,更是连睡觉都顾不上。 这别院灯火一直亮着,这个消息被青麾汇报给赵忱临。 赵忱临自然是不虞的,过了三四天,别院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别提能见到公主大驾。 可是青麾说她夜夜亮灯至丑时,赵忱临便又有些消了气。 她莫不是习惯了他在身旁,所以才会一直为他留着灯? 是不是她也睡不着? 正值衡盏差事回来,赵忱临拿到了先前命他一同去银庄取来的银票。 本来就是要给嵇令颐的。 赵忱临全然忘了之前定下的目标,习惯性往偏院走去。 刚进院门遥遥望去,就见屋内灯火通明,他行至门前叩门,里面含糊地问了一句:“谁呀?” “是我。” 寂静了一瞬,里头忽然像是打仗似的闹腾起来,黏糊糊的语气说着惊慌又着急的话:“稍等片刻。” 好一会儿那门才打开,嵇令颐一身齐整出现在他面前,她挡不住什么,房里的情状一眼即可看清。 数碟零嘴霸占了他曾经批笺子的案几,尽管被人火急火燎地整理了一下,可是软垫还皱着,明显有人长时间躺在上面过。 她身上都有股淡淡的乳酪甜梅子香味,可桌上没有核,赵忱临不动声色地往她始终紧握的手上瞄了一眼。 原来刚刚说话黏黏糊糊的,是含了颗梅子。 “主公这几日日理万机,今夜还要批笺吗?”她语速略快,“案牍劳形,熬夜伤身,还是多保重身体。” 她这番动听的关怀话语刚落,赵忱临的表情就有些危险。 他这几日,可一点都不忙。 同在一个府邸中,她都不清楚他的动向吗? 可是他就能对她的日常事事了如指掌。 赵忱临微抿薄唇,自己为她寻了个理由:也许是荷香不在她身边,她没有那么多人可以用,所以不太清楚他的动向。 正想着,撒欢的小狗把那随手藏在榻下的话本揪了出来,咬在嘴里摇头晃脑乐呵呵地飞奔过来。 “虫虫回去。”嵇令颐一眼就看到翻到的那页上正是女妖霍霍书生吸精气的情节,连忙伸出腿阻挡。 赵忱临不语,他的目光从书页移到她没有翻好的子衿上……她的外衫是临时匆匆披上的。 怎么看,也不像是夜不能寐的样子。 “我只是来送一下东西。”他连门都不想进去了,把那张银票递给她,有几分赌气,“先前的巴豆,不用你出钱。” 其实他本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比如这张银票与抄家的钱财无关,他不想将借花献佛的把戏用在她身上,所以钱庄是他名下的。 又比如说,这明显高的离谱的数额不是他想钱货两讫,而是他觉得她入虎穴剑走偏锋的计谋不该只值那点钱。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以后不要再涉险赌命了。 可是他现在又有些不太愉快,所以这些话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嵇令颐看都没看,直接拒绝了。 人生在世,如果两个人想要保持长久的关系,就不能分得太清楚。 如果事事都两清不相欠,那极有可能在某一个普通的艳阳天里从此断了联系。 就要彼此亏欠,如分不开的线团,如缠绕的穗禾,这才有理由在擦身而过时叫住对方,笑着与他说起从前。 嵇令颐想趁着群雄割据的时候早早铺垫,若是赵忱临能笑到最后,好歹里头有她的一臂之力。 她舌灿莲花地说了一堆忠心誓词,可赵忱临没有听到他最想听的那句话,仍然没有展颜。 那张银票在她面前又晃了一下,嵇令颐终于看清了面额,一时噎住了。 这个数额……两清不了…… 她愣神的当口,赵忱临留下东西欲转身离开,嵇令颐就像收到压崇钱时要客套几番似的脱口而出:“这也太贵重了,主公为何要对我如此客气?莫非心里从未将我当做自己人?” 赵忱临迈出去的那步子骤然停下,他背着光,脸上神情模糊不清。 再开口时语气莫名有几分怨怼:“明日晚膳来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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