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拖着鞭子,杀气腾腾地朝你走过来,要给你一个闪电五连。 你叫破六韩拔陵,匈奴人,艰难生计的灰尘,遮盖了,不羁你的眼神,要不是这样的话,谁都看得出,你心里深处,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以恢复匈奴人过往的辉煌为己任。 你是匈奴单于的后代,如今却贱如蝼蚁。 你出生的沃野镇,是匈奴人的史诗里,一座绕不开的城。中原人还在七雄争霸的时候,你们匈奴人,就渡过黄河,来到这里游牧,是始皇帝的大将蒙恬,赶走了你的祖先。 始皇帝之后,这里没人管,你们就又来了。 这里是黄河最富饶的地方,这里有茫茫无尽的草场,这里放牧的骏马,足够你们随意去和中原人打仗。 你们从这里,南下萧关,逼近长安,沐浴过汉朝皇帝御用的温泉,你们从这里,东叩雁门,围困白登,挖掘过汉朝子民的祖坟。 直到,卫青的出现,你们那史诗的调子,才又变得低沉。 那个叫卫青的年轻人,趁着你们右贤王酒醉的机会,夺了这片土地,在这里筑起了一座城。 汉朝的第五代皇帝,给这里起名,朔方城。 有了坚固的城,汉人就总能站稳脚跟。从此以后,这个叫朔方的城,以其牢固的防守,无数次地,嘲笑你们的无能。 最后,你们匈奴人,在与汉朝的苦战中,被掰扯成了两份,你的祖先,是南边的那一份,归顺了汉朝,才又住进了这座让你们伤心的城。 后来,汉朝睡着了,鲜卑人慢慢从草原,一点一点地挪过来,悄无声息地淹没了这座城,把这里改名叫做沃野镇,你的祖先,又只好在鲜卑人的奴役下强忍。 直到今天,你忽然感到,忍无可忍! 皮鞭即将落到你脸上的那一刹那,你擎起本该堵在城墙破裂处的哪块硕大的方砖,砸在了洛阳来的长史头上。 嘣的一声闷响,那长史就瘫在地上,简单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蝼蚁一般的你,浑身麻木,机械地往后退了两步,两腿软得差点没一屁股坐下去。 你害怕了,你感到一阵无边无际的恐惧。 你后悔了,你知道,这以下犯上,又人命关天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敷衍过去。 死者的两个随从,猛犬似的向你扑过来,要拿你去见官。 那一瞬间,你都想好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却没想到,你的同乡,也是你的同袍,有五六个,站到了你的面前,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那两头猛犬,又有七八个,堵在了那猛犬的后面。 这气势,就连那俩猛犬,都露出了谄媚的笑脸,但依然被打得,尸骨不全。 你们几个,相视一笑,然后,一起陷入了迷茫。 接下来,怎么办? 渐渐地,城墙上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活,围拢到你身边来,静静地看着你,等你跟他们说,到底是要,从此跟你一起,扯旗造反。 或者,你明说一句,这犯上作乱之罪,由你一人承担? 被围在垓心的你,进退两难。 “破六韩!反了吧!”人群里,有人在喊,你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会让你知道,他是谁。 “这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你要是死了,我们也没有好日子过!”那个人撂出的这句话,点醒了所有人,点燃了沃野镇。 “反了!!!反了!!!反了!!!” 你是蝼蚁,他们也是蝼蚁,可是,蝼蚁尚且偷生! 你还在发愣,望着山呼海啸的人群,兀自出神。 你被大家簇拥在最前面,冲下城墙,冲进衙门,衙门没有军人守卫,你们本来就是衙门里的军人,只有驻军长官,是外地人,杀了他,你们成了,这沃野镇的主人。 可是,你这半生,从来没有哪怕一瞬,做过一回主人,从今开始的所有以后,该怎么办,你慌了神。 看着别人,高高兴兴地把府库里的东西,往家里搬,你心里即鄙视,又羡慕,想着,当时要是再忍一下,让别人来挑这个头,你现在,也可以高高兴兴地把府库里的东西,往家里般,让那个焦头烂额的别人,来鄙视你,又羡慕你。 你独自坐到篝火边,篝火映得你的脸,忽明忽暗,你心里烦,胡乱搅了搅篝火,把它拨熄了。 可你心里,那忽明忽暗的火,总不能也拨熄了吧? 有人朝你走过来,你警惕地矗立起来,习惯性地把两股凶狠的目光,朝那人的面目,刺过去。 “兄台,好胆气!”那人冲你拱手,夸你刚才的暴走。 你正为这个烦着呢,根本不想领他的情,随便回了他一个拱手,不再说话。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的尊贵后裔,小人在此,向您的勇敢致敬。”那个人忽然用如今已经少有人懂的匈奴语,对你说。 你扭头一看,他正单膝跪地,朝你行匈奴人的抚心礼。 你受宠若惊,赶紧大步上前,将他扶起。 他站起来,抢先说:“小人名叫卫可孤,也是匈奴人,来自肆州秀容。” 肆州?秀容?即使身处于偏远的沃野,你也知道这个如雷贯耳的地名。 “尔朱…荣?”你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个大人物的名字。 那人神秘兮兮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对你说:“我受主人尔朱荣之命,游历北方六镇,遍地访求英雄,以备我主应对乱世所用。今日见到您的所作所为,我想我可以完成任务了。” 你心想,他可能会帮你,于是请教他:“我一时鲁莽,如今骑虎难下,何去何从,还望先生指教。” “如果骑虎难下,那不如索性不下,就这么骑着它,闯出一番事业来?”卫可孤意味深长、 “我也想过……可是,这大魏,万里江山,光我们沃野一地起事?岂不是飞蛾扑火?” “你怎么知道,就你们沃野一地起事?”他拉着你,在篝火旁坐下,看见尚有一些火星,于是又起身去找干柴,转了一圈,没找到,于是在地上捡起一面魏字大旗,用腰刀裁了,扔进火堆里一片,看着它燃起来,再扔一片,慢慢地把篝火重新点燃起来。 做完这象征意味十足的一整套,吊足了你的胃口之后,才有对你说:“怀荒镇(今河北张北)。你知道吗。” “知道啊,六镇之中,最东边的那个镇。” “他们反了!” “反…反了?他们也被征了粮?” “他们不仅被征了粮,而且还因为旱灾,遭遇了饥荒,所以,他们要求镇将于景,开仓放粮,于景不干,他们就杀了于景,已经反了!” “然后呢?”你眼下最关心的是,反了之后,会怎么样? “然后朝廷发重兵去围剿,现在正打得欢实呢。” “这就惨了,最后还不是打不过,满门抄斩。”这是你眼下,最担心的结局。 “但是,这是你们沃野的机会啊,朝廷现在,又要对付柔然,又要对付怀荒,南边还得防着萧衍,可以调动的兵力本就不多,你们沃野如此偏远,要是闹将起来,朝廷那边,一时半会,是拿你们没办法的。趁这个时候,你们东征怀朔、武川两镇……” “等一下。”你打断卫可孤说:“以我们沃野镇的位置来看,直接下正南方,攻打长安,岂不是更方便?” “不,你要向东,向东拿下怀朔与武川之后,再向南,去攻打旧都平城,这时候,我的主人尔朱荣,会从肆州北上,与你汇合!” 你明白了,卫可孤,从来都没为你打算,他是在为密谋起事的尔朱荣,找个帮手,你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但是又转念一想,那可是尔朱荣啊,能成为他的帮手,也并不辱没了你。 卫可孤看出了你心里的沉浮,断定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城府,便说:“若我主得了天下,你就是开国第一功臣,封王拜相,都不是问题。”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你问。 “你应该,站到这沃野镇的最高处,喊一声,‘弟兄们!我为了你们,杀了洛阳派来的长史,闯了朝廷钦定的衙门,现在,皇帝派怀朔武川的兵,抓我们来了,横竖都是一个死,大家跟着我,反了吧!’” “呃,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平日里人缘也一般,大家会听我的吗?” “会!”卫可孤坚定地说:“朝廷冷落你们,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大家心头积怨已久,只是没人敢挑头。今天这么一闹腾,全镇的人,其实都成了,要杀头的罪人,这时候,大家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去承担责任!当然,这个勇敢担当的人,就是他们的主人!怀荒镇,就是因为没有这样的人,所以陷入窘境。” 他说的是,你觉得。 你觉得,他把眼前的篝火,燃进了你的心里,照亮了你的眼神,你想起了夜深人静时才有的纯真,以恢复祖先的荣耀为己任。 你站起身来,开始寻找,这沃野镇,哪个地方最高,找到了,你就擎起火把,向那里攀登。 城墙下的人,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想要一把火,烧了这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空。 夜空也寂静,风也停了,虫也不叫了,所有人都不说话,看着你,等你说,明天,会是一个怎样的晨曦! “弟兄们!” 什么词?你忘了刚刚卫可孤教你说的那些话。 哎,管他的! “大家跟着我,反!了!吧!” 你的呐喊,在草原的天空里,孤独地回荡了几个瞬间,那是你一生中,最尴尬的几个瞬间,你以为,大家会用哄堂大笑,来回应你的丢人现眼。 然而,不,你听! “嚯!嚯!嚯!” 那不是风的声音,那是蝼蚁们的力量,那是匈奴人,遗失了数百年之久的战吼,这惊天动地的吼声,迫使中原史家们,在史册中赫然写下:北魏孝明帝正光四年(公元 523 年),四月夏,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聚众反,杀镇将,改元真王! 真王? 是的,经过一夜的自我成长,你隐隐感觉,你才是真的王,看看这人山人海,听听山呼海啸,你至少确定,和那尔朱荣一样,你也有可能,至少有可能,是真的王。 蝼蚁,会不会,是真的王? 次日清晨,你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会上,你鼓起勇气宣布,你亲率五万大军南下,计划先取五原,再图长安,而卫可孤,则带领剩下零散万余人马,东征怀朔、武川,自行去和他的主人尔朱荣汇合。 他毕竟,只是顺水推舟地出了个点子而已,并没有给你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你想明白了,这样,也算对得起他了,以后,就算哪天,真的见着了尔朱荣,你也可以理直气壮。 从现在已经改名沃野的朔方,南下已经不是首都的长安,你带领着这支已经不全是匈奴人的队伍,去重写,已经不全是荣耀的,祖先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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