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你父亲贺拔度拔,已经亲率主力步兵,准备顺着你们已经撕开的口子杀进来了。 你赶紧打出黑旗,示意他们不要过来,情况有变。 果然,一直骑着一匹黑马,一直猫在最后面的卫可孤,听闻贺拔度拔的主力步兵队伍,在陷入他的圈套之前,突然停止前进,率先陷阵的三百具装骑兵,也在向后突围,怕你们跑了,赶紧命令正规军从左右两翼出击,将你们合围。 但你们还是跑了,横亘在你们与他们之间的数万难民队伍,能牵扯你们,也会迟滞他们。 退回城内,你用滚落的尴尬方式下了马,泥巴一样地瘫在地上,嘴上倒是还有劲,吼叫身边的人,过来替你卸甲,你嘴里还骂着:“妈的,打的什么鸡巴仗!” 一旁同样气喘吁吁,却还在马上兀自强撑着的高欢,又白了你一眼。 城外,卫可孤也觉得,这一仗没打好,他也没有料到,怀朔镇里,还有你这般骁勇的武将,陷入泥潭之中,还能生生地把自己给拔出来。 他特意打听了你的姓名。 哦,贺拔胜,字破胡。他用心记下来。 “高欢!贺六浑!”城里,回过神来的你,拿高欢撒气:“你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冲进来,帮我一起拼杀!” “二将军,你这个打法,不对!”高欢冷冷地回应,像是早就看穿了什么似的。 “哪里不对?”你那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像你那样,像个女人似的,拿个弓箭,在外面偷鸡摸狗,就对?” “这明显是个圈套。”高欢抬眼,跟你的眼睛对视上了。 “狗屁圈套!”即使你没有高欢的先知先觉,但后来,你也看出来了,那确实是个圈套,而且也及时地发布了撤退的命令。 但是,现在是高欢先说出来,你就不能承认了,偏要跟他反着说:“你就是怂了,你贪生怕死!你不愿意为国效命!” “那是你的国!”高欢忽然矗立起来,怒视着你。 你被他给镇住了,不是因为他的气势,而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让你那个小脑瓜,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的国?我的国? 国就是国,还可以分成你的,我的? 这个国,是我的国。 那他高欢的国,是哪个国? 一旁的杨钧,这时候上前,喝令高欢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请你息怒,还是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要紧。 你借坡下驴地收了神通,坐下来商议部署。 “刚刚,我们撤退的时候,退得太深,白白丢掉了城外的所有阵地,现在,贼军已经把怀朔四门都围住了……”三弟贺拔岳垂头丧气地说。 你一听,才想起来,刚刚慌乱之中,自己本该摇的是表示稍作后退的黄旗,而不是表示全面撤退的黑旗。 唉,不说了,准备守城吧。 守城,是你们六镇将士们,共通的特长。 攻城,又是你们共通的短板。 城外的沃野人,以短板,来拷问特长。 城里的你们,以特长,来应对短板。 所以,这场保卫战,一开始时,还是轻松惬意的。你只需要带领士兵,蹲守在城墙上,顶着盾牌,小心遮住从天而降的箭雨,适时推倒搭上垛口的云梯,也就够了。 不必担心,沃野人没有现成的,也造不出什么像样的攻城武器。 没几天,城外沃野人就放弃了,却也不走,就在城外安营扎寨下来,你明白了,卫可孤,是要跟你们拼消耗。 你又不明白,城外的沃野人,为什么韭菜似的越来越多? 三弟贺拔岳解释说,朝廷无能,奸臣当道,百姓艰难,听说沃野镇反了,就都加入进来,谋个生计,所以他们的人,会越来越多。 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少。他最后说。 可不是吗?晚上巡城的时候,你已经抓住好多想缒城而出,去投靠卫可孤的人,其中,甚至有骁勇不亚于你,曾经和你组成仪仗队,送郁久闾阿那瓌出塞复国的敕勒部酋长之子,斛律金。 据说,斛律金走之前,只跟高欢打过招呼。 那,高欢…… 士气低落之下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熬。 一个月,两个月…… 半年,一年…… 城里官府里的存粮吃完了,你们只好去动员怀朔大户捐粮,高欢的岳父,娄内干娄老爷家,首当其冲。好在娄老爷还算明理,慷慨解囊,捐出全家存粮,够怀朔全军,再吃上半个月,外加别的几户,勉强可以再撑上一个月。 那一个月以后呢? 这天晚上,你抓了个混进城里的奸细,听他说,朝廷其实早就有援军来了,第一路,由尚书令李崇带队。 为什么是个文官带队?你心里咒骂朝廷糊涂。 那奸细说,是因为李崇曾经上书,希望朝廷将北方六镇,改制为内地一样的普通州郡,废除军事管理,改建文官制度,把军政与民政分开。 改镇为州,这是这些年来,六镇军民最热门的时政话题,所谓的“镇”,怀朔镇,武川镇,这样的镇,是本朝开国初始阶段,为了适应不断扩张的疆土,以军队管理地方政府的一种临时性办法。 后来,国家疆域稳定下来,内地的镇,大多都改成了文职化的“州”,只剩下你们,防御柔然的六镇。 要不是朝廷自己瞎折腾,柔然的威胁,其实也早已解决,六镇,早就该改成州了。 就连你这种纯粹的军人,都知道,改镇为州,是对的,这样,军政分开,六镇军队才可以甩开那些民政方面的包袱,专心准备打仗,六镇百姓也可以脱离军事行动的负担,专心生活生产。 “这跟朝廷派他带兵来救援,有什么关系?”你问。 “朝廷认为,李崇的上书,就是这次叛乱的起因。” “这…从何说起?” “朝廷认为,就是因为李崇,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上书,勾起了六镇军民的非分之想,挑起了这次的无妄之灾。” …… 朝廷这逻辑链条,乍一听,还颇有些无懈可击的味道,让你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罢了,那李崇的兵,现在走到哪里了?”你问。 “半年前,就在白道上,被破六韩拔陵给杀败了,只好退保云中郡。” “卧槽!”你心痛得闭了闭眼睛,回了回神,才又问:“然后呢?朝廷就不管了?” “还是管的,李崇战败之后,朝廷又派出了第二路大军,由宗室广阳王元深带队,十万多人。” “在哪儿?” “在五原,正在与破六韩拔陵对峙。” “对峙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 “为什么不进攻?” “广阳王说,他要下一盘大棋!” “呸!”你气得真的啜出了一口浓痰:“怂包不敢打吧!他现在还在五原?” “是的。” “把他关起来,好生相待。”你交待旁人,然后大步走向怀朔衙门,父亲贺拔度拔的临时指挥部,把刚刚得到的情报,告诉了他,然后请求他,允许你连夜突围,去五原,当面向广阳王元深求援。 父亲拈起一支令箭,在手里握了好久,几次三番想给你,又没给。 “怎么啦?父亲。”你急着说。 “我怕你突围遇险,又担心,这城里少了你,还能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 “道理我懂,只是,你是我儿…要不然,让贺六浑去?” 高欢?你突然想起,去年他怼你的那一句“那是你的国”。这一年来,你慢慢品出了,这五个字里的意味。 你们贺拔家,祖上就和本朝皇室亲近,本朝首都尚在平城之时,先帝爷恭恭敬敬地请你们家,搬去武川,替他看守北大门,你们家与本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高欢说,这,是你的国。 而高欢他们家,是首都搬去了洛阳,六镇受到冷落之后,以充军犯人的低贱身份,来到怀朔的。 本朝昔日强盛,他们的日子,也没见得有什么好,本朝今日衰落了,他们反而能从中看到希望。 所以,高欢觉得,这,不是他的国。 何况,他终究还是个汉人。 既然如此,你觉得,如此重要的任务,不能交给高欢。 那除了你和高欢,城里没有别的人,有能耐杀出这重重围困,求援再生还了。 父亲心一横,终于把令箭丢给了你。 你赶紧接住,调集一年前,那三百尖刀冲锋队里,除了高欢之外,还剩下的十来人,一起来到城门口,准备冲出去。 后面追上来一个人,你皱起眼皮,定睛一看,是高欢。 他问你,为什么不带上他。 你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他明白你的意思,也猜出了你的理由,轻蔑地笑你,把他看得太简单。 是啊,他要真是那么简单,那他一定不是高欢。 你还是不理他。 按照你的部署,城门悄然打开,没有发出声响,城门外,护城河上的吊桥,却猛地被放下,发出轰的一声,腾起漫天扬尘,唬得门外围城的对手,在夜幕之下,恍惚之间,还以为你们全军出城夜袭来了,又被吓得乱作一团。 吊桥趁机又拉了上去,城上放箭,为你们掩护,但走出百丈之外,就得全靠你们自己了。 对手很快回过神来,发觉你是要突围,而且只有十来人,便熊起胆子围上来,你还是先发制人,看准方位,带领着你的小队,先去砍翻了对手的那一群弓弩手,趁着对手新的弓弩手尚未就位时,把对手的阵地,撕开了一个缺口。 从这个缺口杀进去,你们的骏马,甩开了对手最前沿的一批人,后面的人,完全没有准备,也没人指挥,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等指挥人员就位,完成准备时,你已经冲出他们绵延数里的营寨,顺着石门水,往五原郡奔去。 卫可孤也醒来,赶紧派出轻骑兵,要以弓箭,留下你的性命。 身后的箭矢越来越密,也越来越准,你凭着第六感,稍稍一侧身,嗖的一下,一支鹰翎箭头,破风而来,你的坐骑的右耳,一下子少了半截。 那马吃了痛,凄厉地哀嚎一声,立了起来,你顺势调整马镫,让自己的两腿,也顺着马立起来的方向,自然下垂,双手拉住马缰,借力挺起上身,迅速抽出马刀,借着马儿下落的重力,轻松斩杀一个已经趁机欺到你身前的轻骑兵。 其他追你的人,见你这般身手不凡,都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是优秀的战将,优秀的战将,善于发现,并利用对手的恐惧。 你脱下遮住面容的头盔,露出真容给他们看,并且,还给他们介绍你自己:“我!贺拔破胡也!” 沃野士兵,都记得你的名字,你是去年那一战,带领三百骑兵率先陷阵,以排山倒海一般的武勇,把他们的人山人海,变成尸山血海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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