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传来士兵撕心裂肺的吼声,叫喊声,声声不绝。 黑夜仿佛都快被占领了。 司马显依旧沉在黑暗里,直到那古朴的大门再也顶不住重锤地敲击,“轰隆”一下,被彻底撞开,他才直起身,满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灰,跨上一匹红棕色高头大马,迈着踢踏踢踏的脚步,不疾不徐地朝前去,像优雅地公主。 门后那些守城兵士自然躲不过对面汹涌的刀剑,等到司马显的马蹄过来,早有人替他开好了道路,举起火把为他照明。 面前是鲜血铺就的康庄大道。 城南的消息很快就递到了司马绍手上。但城东到城南距离不近,为了保证城东前线安稳,司马绍只调了五百人往宫城赶。 去之前,他换了一身黑衣,跳跃的火光从侧面照在他脸上,留下半明半晦的光影,映出他冷峻的面庞。连着多日宿在城楼上,他下巴上冒出了来不及修理的胡茬,脸上还有结了痂的血迹,眼睛里血丝遍布。 江禹跪在一旁,低头道:“殿下,苏峻入京前就安排了人手,算算脚程,最迟今晚或是明天就到。司马显今晚就算占了宫城,只要您无事,等援军一到便能围剿叛党,您今晚实在不该去冒险。” 是了,司马绍在入京前,就安排苏峻的三万兵马在他们入京后出发建康,防得便是司马冲狗急跳墙。只是前些日子北方下了连日的大雪,将山路封死,约莫也是这个原因,导致援兵多日迟迟未到。 对于司马显来说,司马绍活着,他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朝堂上的那些世家也未必对他满意。以如今的境况来看,司马绍确实不该抛头露面,平白给了司马显杀他的机会。 “我若不出现,建康城不得安宁。”司马显毕竟也不是傻子,他怕是要把城池掀了,说不定还要把司马睿绑了,也得逼他出现。 “至于援兵什么时候到,那就看天意了。” 司马绍语气没什么波澜,他将手中的剑放回腰间,一个大步,脚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没有回头。 一个注定的不眠之夜。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安分守己,守在自家没踏出房门一步,朝臣是不愿,百姓是不敢。 两路人马从不同的方向向宫城去,只是一方人多势众,显得另一方人单力薄。 司马绍离宫城更近,他带得人也少,马蹄声飞扬在夯实的泥土道路上,留下一串的痕迹,扬起漫天尘灰。 宫城坐落在城北侧,此时虽是夜间,却依然灯火通明。 两队人马殊途同归,于宫城外交汇,后世史书载今日为“南门之变”。 两方人马对峙,明眼人一看便知输赢,司马显有些得意,率先开口:“上次见还是在洛阳,你我也都不过孩童,只是没想到,今日你我兄弟便要兵戎相见了。” 司马绍跨坐在马上,并不慌张,“兄长若念着这一点儿旧情,也不会有今日这逼宫谋反之事。” 这算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司马显的谋逆之罪,后世史书记载也抹不去这乱臣贼子的骂名。 司马显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微微坐直了身体,“哪来的逼宫,哪来的谋反,本殿今日是清君侧,保我司马皇氏血脉绵延。只是这便要委屈委屈你了,到了地下,也是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到时候我若心情好,便也给你烧上二三纸钱,你说可好?” 两人人数差距悬殊,司马绍就算争一时口舌之快也没有意义,干脆冷笑一声,“兄长算盘打得真好,话也说得好听,可做孤魂野鬼这样苦的日子,我可做不来。” 司马显也不想再和他废话,抬手一挥,身后的侍卫便举着长剑向前冲锋而去。 和城楼前的守城战不同,眼前的街道宽阔,没有半分遮挡,宫门紧闭,红墙上很快就溅满了鲜血。 两边兵士厮杀到一处,各个杀红了眼,挥剑起落,全凭本能。稍有退却之意,畏手畏脚一番,便是刀剑入腹,气息全无。 司马绍被侍卫紧紧地包裹着,悄无声息地往宫门处移动。 对面数千人手,几乎堆满了整个街道,司马绍不过区区数百人,很快叛军就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范围也在不断地缩小。 夜色里,刀光剑影不断,仿佛连天上星光都沾了尘世污秽,变得血红。 一场厮杀就此展开。 宫内也不平静。 宫门被围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的人心早就乱了,要不是这段时日还有王导和王遐压着,怕早就出了乱子。 这会儿叛军围攻的消息传出来,一些人按了这么些日子的小心思都纷纷冒了头,几个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敢偷了主子的财物,叫嚷着四处奔逃。 宫里那些后妃也早就慌了神,收拾了些细软各自打听着出路,王遐这里也坐了几个平日里走动多的,纷纷抹着眼泪,心如死灰。 “夫人,您出身高贵,自是没人敢伤您,我们可就不一样了,您可以定要看在往日情分上,救妾一命啊,来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妾也要报答您恩情。” 说这话的是前两年选秀来的一个小户女,家里头贪慕荣华,不顾女儿意愿将人送进宫来,至今两三年,只被皇帝宠幸过那么几回,便就抛之脑后了。 家里人早就对此颇有微词,如今又是这境况,怕是更没人能保她了。 “你怎能如此说,我们身为陛下的妃嫔,自当与陛下同生死,若叛军真的攻入宫城,妾愿以身殉节。” 说这话的是另一个女子,出身寒门,却始终不屈傲骨,哪怕到了此时,也挺直了腰杆站着。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跪地,抽泣着颤抖着身子,都不过是些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谁又真的想死呢? “我入宫不过半年,连陛下的面都未曾得见,难道就要我为他去死吗?” 其中一个执拗的垂着脑袋愤愤,可能是大祸临头,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将自己心里想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几人眼看着针尖对麦芒便要在这大殿里吵起来,王遐叹了口气,上前阻拦,挨个将人扶起来,“你们不必如此,这世道做女子本就不易,我定会尽我所能,为你们谋个好去处。” 转头又对那“自愿殉节”的女子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想活何错之有。况且,我相信太子殿下定能剿灭叛贼。” “多谢您恩德。” 几个女子柔柔地伏低身子行礼,只是面上表情却依旧难掩哀色。她们此时能做的,便也只有对着佛像祈愿了。 这殿中人心各异,可是她们究竟是死是活,不过是别人一句话的事罢了,何时能叫她们做了自己的主。 王遐心中感慨,面上却只能好言好语安抚着,按照父亲的性子,自己就算活着,后半生也只有青灯古佛相伴。 她以前早早就盼着这样的日子,只是近来,她这一生唯一独属于自己的那个背影,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竟然让她有点舍不得远离这尘世了。 宫里乱做一锅粥,庾珉安顿好司马睿,便抽身从虎贲卫中借了五人,在大殿处当着众人的面砍了几颗脑袋,才将将平息动乱。 司马睿身边有早就安排好的近卫值守,庾珉独身往内宫去了。 此时明光殿定也不太平。 此时正是夜间,庾珉手提一盏灯笼,独自走在宫墙深处,只盼着这宫道能短一些,再短一些。 内宫道路繁多,往日都有宫女内侍给道路两边点上油灯,近些日子来,皇城愈发乱了,那些宫女内侍也早不知躲到了哪儿,宫道上漆黑一片,只有手上微微的光亮,照着脚下的路。 好在这条路这段日子来他已经走了数次,哪怕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往哪儿去。 走廊的尽头就是明光殿,庾珉脚下却稍稍放缓,平息自己因为疾行而稍稍有些起伏的胸膛。 明光殿的大门照旧点着两盏灯笼,门边站着内侍,远远地看人来,赶紧迎上去,只微微抬头,便认出来人,颔首行礼,“庾先生。” 庾珉淡淡地开口,“夫人歇下了吗?” 内侍拱手回道:“几位娘子刚刚走,夫人还未歇下。” 庾珉定了定心神,脚步站在这明光殿前,想要往前迈,又犹豫着想要转身。他一个外臣,如此深更半夜地进后妃寝殿,于理不合。 他抬头往门内望过去,从他的角度堪堪能看见屋内燃着的烛灯,窗纸上依稀能看见屋内的剪影,一时无话。 那内侍低头等了半响,见庾珉没有开口,又没有要走的打算,微微抬眼打量了他的表情,揣测似的地问了句,“是否要奴进去通报?” 一句话将人拉回神,庾珉收回目光,看了眼挂在门上的灯笼,“明日换一副新灯笼吧,这对灯笼有些旧了。” 内侍顺着他的话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灯笼,散着微微的光,实在看不出哪里旧了,但也不敢辩驳,只能低头应是。 庾珉用余光扫向明光殿内的纸窗,见那昏黄的烛光还亮着,低下头,转身往回走。他一人走在这漆黑的宫道上,与后面那点荧荧光亮,背道而驰,愈来愈远了。 抬头看是一样的月,却照着不同的人。
第66章 卷二群雄逐鹿 38-援兵 站在建康城外的高地,王桓用一个军中特制的千里眼,能将城里的情况摸个大概。大部队行进缓慢,她只好带着一队先锋军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到建康城。到了城外才停下脚步,派出斥候打听战况。 “将军,司马显的人已经攻进建康城了,城东侧战况激烈,看样子也坚持不住了。” 王桓对于战场再熟悉不过,眼前状况不过一个打眼,心中便已有数。 斥候说这前线战况,王桓放下手中的千里眼,翻身上马,“不等了,大家随我一起入京勤王,剿灭叛贼。” “剿灭叛贼!” “剿灭叛贼!” 士兵举着手里的枪戟,振臂高呼,策马向着建康城去。 司马绍,你可千万要坚持住啊! 城里的景象一片惨烈,鲜血溅的到处都是,歪倒在地上的尸体像是一个个破布娃娃,被人丢弃在街边,身上的衣衫都被踩烂了。 司马绍身边的人数只剩下数十人,将他围在其中。 也许是一种必死的信念,让他们今夜格外勇武,披了铁甲,以一当十,竟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时辰。司马绍抬头看看天色,再有一会儿,太阳就该升起来了。 被围在中间的一群人糊着满身的黑血,单薄的身躯上迸发出惊人的意志力渐渐地凝成一种决然,将包围住他们的侍卫吓得一时有些不敢靠近。 两相对峙,僵持不下。 司马显在这样的缠斗中渐渐失去耐心,“负隅顽抗,能拖多少时间。上啊,谁能砍下司马绍的头颅,封一等国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先前还有些畏首畏尾的兵士握紧自己手上的兵器,开始全力冲锋。眼前的一个个鲜活的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个猎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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