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围在最中间的,是最鲜美的猎物。 司马绍身在人群的最中心,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眼神却逐渐变得有些疯狂,这几十个护卫,撑不了多久了。 “杀啊!” 司马显队伍里的嘶吼声不绝,眼前人一个一个地倒下去,那喷薄而出的血溅在司马绍的脸上,快了,快了。 他握紧手上的刀剑,深呼吸,压下眸中不忍的神色,面前的厮杀只停留在他眼前,他的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六年前的画面。 那时候,司马睿在江南一带逐渐有了盛名,在王导的扶持下,他一步步地离那个高位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他在万人高呼之中,登临帝位。 司马绍和母亲也站在阶下,他恍惚间觉得那穿着帝王衮服之人离自己好远好远,与幼年时那个给他临字帖,抱他荡秋千,和他一起踢蹴鞠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他那时候还没有母亲高,身后又站着许多许多的人,在灼眼的太阳下,他只能微微偏过头,拉住母亲的衣袖问她,“父亲做了皇帝,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母亲还是很温柔,没有斥责他,而是拉着他的手说:“父亲可能以后会很忙,但母亲永远和以前一样,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时的他以为,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带着万人的尊崇,带着羡慕与敬仰,带着那些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去适应这个新身分,新住处,新生活。 只是那时的他不明白,他所拥有的这些,要以什么去换取。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没人能慢慢地成长。 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司马绍封了太子的第二天,庾夫人,殁了。 母亲撒了谎,她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哪怕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哪怕他父亲是天下之主,竟也护不住这宫墙内一个弱女子的命。 既然如此,他便要那个最高的位置,左右他已经无甚可失去了,他们也不能得意。 滚烫的血洒在脸上,也捂不热冰冷的心。 眼看着面前人越来越少,司马显的屠刀似乎都快要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一直等待的时机到了。 司马绍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还不等他发声,司马显的队伍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面前的兵士没有停止进攻,队伍的后面却出现了一阵混乱。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在司马显耳边耳语几句。 司马显抬起头,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随即大声道:“给我上,别磨磨唧唧的,杀了司马绍!” 刚刚弱下来的攻势又随着司马显的嘶吼声变得猛烈,没等后方的骚乱蔓延过来,司马绍面前就只剩三五兵士,勉力支撑。 难道是援兵? 司马绍看着司马显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有了猜测。 他按下言语,专心杀敌,每每士兵的刀剑要落在他身上,都被他巧妙躲开。司马显见状,从马背侧面拉起长弓,抽出羽箭,搭在弦上,直指司马绍。 随着他用力的手臂一松,羽箭划破长空向前而去,发出一阵破空声。 只是这一箭微微有些偏差,擦着司马绍的衣领飞过,扎在了身后的城墙上,又被震落。 司马显又不甘心地抽出羽箭,接二连三地射出,也许是他习艺不精,也许是他此刻心神不定,箭矢频频滑过目标,没有击中。 但也是因为这些箭矢的影响,司马绍面临几面夹击,身上零零散散地添了好几处伤,四肢都与利剑擦过,留下一笔笔的血痕。全身上下都在疼痛,血液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衫,他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哪儿的伤口了。 只能感受到血丝滑过带来的轻微的热意,和那之后恒久的冷。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失血过多,怕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全身发冷。 司马显屡射不中,怒气更甚,抬头看见司马绍身上的血痕和逐渐因为体力不支而刺偏的剑时,他干脆下马,拎起手边的长剑,准备亲自取司马绍的性命。 他一步步靠近,前面的士兵守在他两侧,为他开路,他的脸色有些狰狞,眸子里闪过狠毒的色彩,“去死吧。” 他一手举起长剑,猛地向前。却在剑柄即将靠近司马绍时,被一支从远处射来的箭矢打偏了方向,只刺破了司马绍的衣衫。 他抬头往箭矢来得方向看去,黑夜里,那人的面容看不清楚,只见来人身手矫捷,驾着一匹马飞奔而来,手边剑花飞舞,在一众叛军中杀出了一条道路。 “谁,是谁?” 近在咫尺的司马绍,和距离逐渐近了的神秘人,让司马显不自觉有些慌张。顾不上管来人,他又举起剑,朝着司马绍捅过去。 但刚刚一击不中,早已失了先机。司马绍反应过来,架起剑抵挡。不过短短一两个来回,那马上的人就踩着马头一跃而下,落在了司马绍身前。 替他扫去司马显的剑尖。 “世子殿下,援兵已到,束手就擒吧。” 面前人的声音冷得很,说话声不大,尾音甚至带着点颤抖,司马显一时没认出来者何人,“来人,给我上,将这人给本殿杀了。” 王桓见状只能握紧手中的剑,抵挡着来自前面叛军的攻势。好在没一会儿,王桓手下的守卫就杀过来,围绕在她和司马绍身边,她才稍稍放松下来。 情势稍稍回转,王桓稍一迟疑,还是回过头,猝不及防地和司马绍四目相对。 他看起来着实狼狈,脸上都溅了血,下巴处有短短的胡茬,发丝也乱作一团,乱发落在耳边,漂亮的眼睛里浸了血丝,唇角一半惨白没有颜色,一半沾了血,此时略略向上弯,眼神虚弱,勉强聚焦在来人身上。 他毫不避讳地用不算清明的目光扫视面前的人,眉宇间骤然舒展开,少了肃杀之气。 王桓被这样的视线盯的有些不知所措,匆忙移开眼睛,微微低下头。 司马绍的右手臂被划了一道,肩膀上也有刺伤,这两处看起来比较严重,流出的血已经将那两处的衣服全部浸湿,铠甲也是破损的。 王桓低头打量着,一只手却落在了她的脑后,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微不可查地谓叹。 发丝上传来轻微的触感,若有若无的触碰让王桓下意识地将脑袋向后靠了靠,透过发丝,她能感受到那人指尖地抖动,他举起的手臂不稳,很快便垂了下去。 司马绍将手里的剑撑在地上,转过身,拿出藏在铠甲内的信号弹点燃。 绚丽的火花伴随着“砰”的一声,在天空炸开,落下的火星子很快消失在黑夜里,只是瞬间,便已落幕。 没过一会儿,宫门大开,等在里面的是二百虎贲卫,江禹站在最前面。 “殿下。” 他们齐齐躬身下跪,司马绍冲着江禹抛了个眼色,他立马上前来,用手撑住司马绍半侧身子。 “绞杀逆贼。” 将将稳住身躯,司马绍的脸上又失去了表情,神色狠戾,语气冰冷,只是那语气像是漏气的阀子,转而溢散在口中。 王桓离得近,听得更清楚,面前之人的状况,并不好。 “是。” 司马绍背对着王桓,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虎贲卫。王桓见江禹已经把人扶住,来不及想什么,就被牵进战火之中。 又不过一场杀伐。 刀剑声,吼叫声,夹杂着血色与冰冷的金属光影,一直持续到天边亮起第一抹光,才算是到了尾声。 只是天光一照,面前的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那些被夜色笼罩下的血腥与凶恶都在此时无所遁形。司马绍扶着江禹的手臂,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在天光亮起时,只看见王桓似乎正擦拭着溅落在脸上的血迹,便两眼一黑倒了过去。 一场“螳螂捕蝉”的好戏叫王桓这只“黄雀”搅了局,叛乱终于在宫门前,落下帷幕。但战事消弭,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此后朝局风云便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第67章 卷二群雄逐鹿 39-此一生 这段时日,王桓简直忙晕了头。 那日带来的先锋军在宫门前捉了司马显,后又以他为质要挟东城门处的叛军退了兵。紧接着几路援军陆陆续续赶到,其余几州也纷纷派了兵马来,算是对这场皇位之争中的胜者投诚。 各地刺史,都督这几日都纷纷上了折子请失察之罪。 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正轨,只是每当有风吹过,宫门前街道泥土,石缝里都隐隐带着血腥气,连着数月不曾消散。 司马绍自从那日后一直在东宫修养,半个月都未曾露面,只听宫人回禀说他没事会拖着病体到司马睿那儿坐坐。 朝堂上和宫中众人似乎都重新默认了他的太子身份,至于他那神奇的“死而复生”的传说流落到市井,又成了一段天意恩佑的神迹,其中自然少不了有心人推波助澜。 一时间,不论是朝堂声望还是民间呼声,司马绍太子之位再无人能动摇。 东宫 司马绍半倚在软榻上,手上拿着一柄小刻刀,雕着一截木头,旁边燃着淡淡的檀香,将前段时日杀伐的血气洗去,配上绣着暗花的锦缎和清隽眉眼,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一个内侍捧着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弓着身子进来,脚步快且全无声音。走到近前,动作熟练地跪下,轻声道:“殿下,小将军近日忙得抽不开身,只带话让您多休养,不要劳心费神在这些小玩意儿上。” 事实上,他这段时间已经捧着这些小木刻玩意儿跑了几趟王丞相府,愣是没一次见到小将军人,偏偏又得了司马绍的命,必须将手上的东西交给王桓,不能由别人代劳,所以这木匣子送了小半月也没送出去。 至于这带的话,次次都一样,云景连换个说法都懒得。 司马绍将手上的东西随意地扔在面前小几上,缓缓抬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内侍和他手上的木匣子,转而又敛下眼睫,“既然你去她不要,那就把她请进宫,本殿亲自送。” 然后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木屑,站起身,后面侍立的内侍赶紧替他换上一身干净的外袍,看着他移步去了殿外。 跪地的小内侍恨不能仰头扶额,实在不知殿下对这王家的小公子到底何意。毕竟人人都听说了王小将军救驾之功,殿下要行赏也是应该的。可偏偏赐下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珍宝,而是将随手雕刻的木鸟送了去。 这王小将军也是奇怪,就算对殿下赏的东西不满,但身为臣子,这样几次三番地将不给君主脸面,便是你有天大的功劳,怕是也不妥当。 看殿下刚刚的样子,怕真是气急了。 小内侍内心琢磨着,却半天也理不清头绪来。 这也怪不得他,宫里原先的宫人在这一场乱子里死伤不少,东宫也经历了一场大换血。 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段时日才调到这东宫里来侍奉,来之前,人人都当这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差事,谁知不过月余,便各个心如死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7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