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想坐起来,但四肢都乏力,她迟缓的动作让小宫女察觉到了不对劲,匆忙放下手里端着的米粥,上前来探王桓的额头,果然有点儿低烧。 转身急匆匆地去叫章御医来。 章觉手头上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除了给王桓调理身体。是以,他近期一直住在宫里,小宫女将消息一递过来,他赶紧就拿着药箱过来诊脉。 等司马绍下了朝会赶过来的时候,章觉已经指挥着药童熬药了,王桓的药向来是他亲自盯。 “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人还好好的。” 章觉冷汗直流,“回陛下,这是正常情况,小娘子少时受了寒气,体质本就偏寒,再加上多年服药,这些日子来臣调的药方多是以温养身体为主,此时一点低烧是有助于身体恢复的。” 司马绍稍稍放下心,还不忘敲打一番,“仔细盯着。” “是,是。” 直到送走这尊大佛,章觉才小心耳提面命自己的小弟子,这太医院,危险得很。 司马绍走进殿门的时候,王桓刚刚喝了药,整个人恹着,看着像是霜打的白菜,耷拉着脑袋。 他从两仪殿过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又怕把外面的寒气带进来,在门口换了件外袍。 旁边的小宫女躬身汇报着王桓的情况,“陛下,娘子早上用了一碗米粥,刚刚喝了章御医的药,吃了两个蜜饯。御医嘱咐过,娘子近日饮食要清淡,后厨做了酪浆,一会儿便端过来。” 司马绍挥挥手,将人打发下去。 “你怎么才来。” 司马绍发现,王桓生病了一下子就变得不讲道理。 “对不起,来晚了。” 王桓大度地将人揽过来,“没事,我原谅你了。” 司马绍将人抱了一会儿,低声哄了几句。 长福在外面连声催促几位外臣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他只能先行离开,嘱咐身边人几句,回了前殿。 王桓一整日都没再看见他。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依稀觉得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味,下意识地觉得他昨晚来过。 这样一连又是三日。 王桓已经在这偏殿里呆了快有一旬日光景。 再待下去,她整个人恐怕都要发霉了,是以病一好,她立马就嚷着让人给她找来一把软剑,在不大的偏殿里给两个小宫女表演剑舞,迎来她们“哇塞”的惊呼。 偶尔也和她们一起窝在床边,讲自己沙场征战的过往。 今日,她正讲到前年收复南阳一战,对方与己方兵力悬殊,在全城近乎弹尽粮绝的时候,自己如何带领着一只冲锋小队,英勇夺取了对方主帅的项上人头。 一边讲,一边还挥着手里的长剑,声情并茂,快要比上说书的精彩了。 眼看就要讲到两人的沙场初遇,司马绍推门进来,将两个小丫头吓得够呛,几乎一下子就退开王桓三米远,跪到了地上。 “怎么朕来了就不讲了,继续讲啊。” 司马绍嘴边噙着玩味的笑意,似乎在等着王桓的下文。 王桓撇撇嘴,“后来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两个小宫女很有眼色地退出偏殿,只留下他们俩人。 司马绍今日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袍,好像自从登基以来,就再没见他穿过浅色的衣裳,将他整个人衬得有些面目冷峻。 到了王桓这儿,才稍稍柔和几分,有了笑意。 他坐在软榻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王桓颇不情愿地一点点挪动过去,等靠近司马绍时,猝不及防地被他拦腰抱坐在了他腿上。 他还坏心眼地冲着她屁股打了两下。 气得王桓哇哇大叫,势要挣脱出去,“你凭什么打我。” “打得就是你嘴里没实话。” 今日早晨,江禹才赶回建康,将自己查到的东西呈了上来。 自从那一年王桓母子三人被困在风雪中,受了过重的寒气,事后连续高烧几日,堪堪救回后每年冬日便是手脚冰凉,体质寒凉。 若放在寻常人家,一场风寒便能夺人性命,她也算是运气好,自小练武,身子强健些,硬生生熬了过来。 那段时间她一直独自流落在外,身子自然顾不上调理,回来后,她又自作主张地变了身份,根本不敢让家里请人来看病,就这样一年一年拖下去。 也就是近两年,云景学了些岐黄之术,平日里耳提面命地盯着王桓进了些补药,云景的医术都是跟荆州王府的大夫学的,技艺本也不算精巧,出手的第一个病人又是王桓这样的沉疴顽疾,自然收效甚微。 后来又应王桓的要求,一直给她开抑制经期的药。这样的药本就添加了数种避孕的药材,这么多年喝下来,喝得经期紊乱自是不说,身子早已糟蹋的不成样子。 章觉要一点一点的填窟窿,首先就得先补好基础,他这几日没敢下重手调理,只能开些调养的方子。 正好,江禹拿回了王桓以前喝过的药方,他正好钻研钻研,好对症下药,慢慢地将这一身毛病补起来。 只是这病拖了这么些年,便是用上再好的药材终究没有太多把握。 王桓跨坐在司马绍腿上,一直不安分地想挣脱,却被他紧紧扣住手腕。 这要搁往常她还有一争之地,可这几日连日的生病吃药,让她浑身力气都溜走,自然争不过司马绍。 只能气愤地上牙,给司马绍的脖子咬了个血印子才罢休。 “嘶”司马绍抽气,将人拉开,“怎么还咬人。” “谁叫你把我关在这儿。” 王桓咬得理直气壮,咬得正大光明。 司马绍懒得和她计较,又抽手朝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换衣服,带你出去。” 王桓这回没计较,眼睛亮了亮,“放我出去吗?” “你去不去?” “去去去。” 王桓开心地朝着司马绍脸上“吧唧”一口,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找衣服去了。 司马绍摸着脸上的口水印子,那手帕擦了擦,嘴角上扬。 如今还在正月里,太史令说今日夜间可能会有雪,建康这地方少有下雪的时候,司马绍专门腾出了今天晚上的时间,准备带王桓去邀月楼看雪。 邀月楼是专门供宫里人观星占卜的地方,从那儿几乎可以俯瞰整个皇宫,司马绍以前很少来。 一路上王桓叽叽喳喳的,与他初遇时认识的那个眉目冷漠的少年将军有很大不同,若是没有当年那些事,她恐怕就会长成这样一个整日吵吵闹闹,快快乐乐的欢脱性子。 若是当年他没有住进这皇宫,恐怕也是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的率性少年,如此想来,他们合该天生一对。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宫道上,偶有路过的宫人根本不敢抬头,只隔着老远行礼。 王桓有些过分的兴奋。 前几日她还以为两人的关系走进了死胡同,今日来看,好像又是柳暗花明,这样的认知让她整个人都快乐得快要飞起来。 如果她是条小狗,这会儿一定会使劲地摇着尾巴;如果她是只小鸟,这会儿一定会用力扑腾着翅膀。 她紧紧地攥着司马绍的手,希望这条宫道没有尽头。
第85章 卷三朝堂之上 15-大梦 邀月楼在宫城的西北角,若是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远远地望过去,是荆州。 楼上四角点着宫灯,饰以彩带,坠着小小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王桓伸手拨弄着,乐此不疲。 司马绍将胳膊撑在栏杆上,偏过头瞧着,“你要是喜欢,改日叫长福将这宫灯给你挂在门前。” “不要,它们要挂在高处,随着风舞动。若是挂在我那偏殿门前,和寻常宫灯又有何区别?” 王桓收回手,站在司马绍身侧。 邀月楼很高,远远眺望,能看见大半个建康城,王桓视线来回搜寻,终于将目光停在了王府的方向。 王家的府邸很大,离皇城很近,哪怕夜幕低垂,依然灯火通明,王桓几乎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的宅院。 司马绍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声道:“想回家了吗?” “嗯。” 王桓轻轻应了一声。 司马绍伸手揽过王桓,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身前,她的后背贴在他胸前,他干脆将头倚在王桓肩膀处。 事情查清了,章觉也替王桓问了诊,他似乎已经没有理由再让她留在这四方宫城之中了,可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她离开。 他想一下朝就能看见她,他想时时刻刻都知道她在干什么,想知道她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看了什么书。 他最最想,她能在他身边,一直一直。 “你带我来这儿,是要赏月吗?” 王桓仰着头,瞧着天上,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不是。” 司马绍想说看雪,但若今晚这雪不下,他实在失了颜面,可这会儿若推说是看月亮,天上连颗星星都不见,好像也不是一个绝佳的说辞。 想了许久,他说:“幼年时,我娘带我来此。” 他手指指向东方,“她说,朝那个方向看,就能看见我们的家乡。” 那是他们刚刚入住皇宫的第一夜,他的身边围了很多宫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没来由的有些慌张,也许是白日里登基大典上的父亲远得让他陌生,也许是这皇宫大得让他感到惶恐,还有那些陌生的,夹杂着他看不清的意味的目光让他恐惧,他只能趁着夜色,悄悄地从东宫之中逃了出来。 他不认识宫城的路,只能一路沿着宫道向前,远远地看见邀月楼的一角,在一众低矮的建筑中独树一帜。 后面是成队寻找他的守卫和内侍,他想也没想,就朝着这高处跑去。 他一直坐在这楼上,看下面举着油灯和火把的人寻找他,风声模糊了他们的声音,高楼遮掩了他们的面容,他远远望出去,觉得那些难以名状的东西有片刻抽离。 他觉得自己似乎从囚笼之中挣脱出来。 是以,他足足在这儿站到半夜。 王妃找到他时,他还一个人站在这邀月楼上,眼中装着茫然和不知所措。 那晚他问阿娘,“我们还能回琅琊吗?” 王妃指了指东方,说:“以后绍儿要是想家了,便朝着东方看一看,那是我们的家乡。”从那时他就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阿娘去世,他就再也没有上过这高楼,也再不能逃离这座囚笼了。 司马绍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些,没想到再次踏上这高楼,回忆便像潮水,倾刻间就能将人吞没。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再恐惧,也不再想逃离,他的心绪早已平静,任潮水涨退,都巍然不动。 再次站在这儿,目之所及,尽是他的子民与土地。 王桓自然知道司马绍的故乡在琅琊,只是她从未听司马绍提起过自己的阿娘,这位琅琊王妃在夫婿入住宫城不久便病逝而亡,甚至没能等到封后的仪式,忙不迭说道:“王妃少时素有才名,我幼时阿娘便时常跟我提起她,说我要是能如王妃一半淑慧,她便心满意足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7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