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就真的这样做了。 莲衣被捏着下颌抬起脑袋,眼神由担惊受怕变为难以置信。慕容澄望着她闪烁的双眼,喉头艰涩一滚,清隽桀骜的面容随即浮现可疑红晕。 离得太近了,不亲下去很难收场,慕容澄耳边有个声音正如此催促。 他实在不堪其扰,情急之下俯身用额头重重磕向莲衣脑门,磕得她“嗷嗷”直叫。 慕容澄别扭又恶劣地问:“看什么?谁许你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什么眼神啊?她哪有什么眼神? 莲衣稀里糊涂疼得直搓脑袋,“呜呜呜,世子爷我错了。” 不远处平安赶来,目睹一切的他猛地倒吸口气,直呼:“磕到了磕到了。” * 如果说年前莲衣还偶尔见到过慕容澄,年后他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碰过面。 就连偶遇也是没有的。 不过莲衣也没空去想背后的原因,她忙死了,开年府里都是事务,升任一等的坏处就是那些大事小情都要经手,琐碎得叫人身心俱疲。 今天叫来宫里的丫头小子量体,请裁缝制春装,明天就要准备起到万露寺里听祈福法会的事宜。 蜀王崇尚佛法,每年大年初十都要借万露寺的大雄宝殿,为蜀地百姓分发米面粮食。僧人是忙不过来的,王府的仆役们便要顶上。 此事由蜀王妃和慕容明惠操办,因此莲衣也跟着闲不下来,潇哥儿全靠她和张妈看顾着,这小皮猴,没有一刻是闲得住的,这会儿又闹着要去书房找爹。 书房不是随便能去的地方,这会儿蜀王正和几个儿子还有姑爷谈事,莲衣领着潇哥儿远远在亭子里候着,张妈给他喂些剥好的橘子。 那厢书房里正闲谈,长史从屋外叩门,推门而入。 长史来在蜀王身侧,说这是拟定好的仆役放良名录,“请您过目。” 本就是走个过场,这些小事从来不用蜀王操心,他随手翻阅,颔首遣退了长史,“说得也差不多了,澄儿,你今日分外寡言,可是有什么心事?” 慕容澄早就走神,在慕容潜的提醒下抬起头,“无碍,怕是要下雨了,腿有些疼。” 蜀王问:“澄儿的腿还在疼?可瞧你走路已看不出了。” 慕容澄道:“回父王,还未大好,若要痊愈还需要些时日。” 慕容潜哈哈大笑,“世子这腿倒比气象图还灵。” 慕容汛想到雨后山路难行,道:“那要是三日后万露寺布施那天下雨,山路泥泞,可就麻烦了。” 到底说蜀王仁德,他想了想,“无妨,若当日下雨,便将布施延长一天,免得山路拥堵出什么岔子,好事成坏事。” 几人从书房出来,站在廊檐下相互道别,老远望见高处的亭子坐着三人,是张妈和莲衣带着潇哥儿,潇哥儿见魏延年走出来,急忙跑下来,一头撞进爹爹袍子里,叽叽喳喳说着适才来的路上看到了什么。 “那么直的一根树枝,张妈不许我玩。” 魏延年抱起潇哥儿,“张妈怕你戳到眼睛。” “不会呢!我可小心了。” 一行人便这么说着话走远了,人都没了影,慕容澄还往那方向看着。 慕容汛缓步朝他走去,淡淡道:“名录下来了,她就要走了,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说什么?”慕容澄猛然回身看向他,“什么名录?” “世子不知道?”这下轮到慕容汛惊讶了,“就是适才长史拿给父王过目的名录,仆役的放良名录。” 慕容澄大惊,“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在上面?” “除夕那晚她亲口说的。”慕容汛诧异世子不知道此事,“她本就是活契,做满年限就要放良。” 慕容澄强作镇定,冷笑,“她舍得么?等我入了京,她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到安宁宫去了?届时上位郡王媵妾,哪个还舍得归乡?” 慕容汛闻到好大一股醋味,不得不说有些受用,笑道:“可惜她在老家已有婚约,拒我时小心翼翼又义正言辞。我以为世子后来追上去就已经问清楚了,原来没有吗?” 这每个字慕容澄都听得懂,可变成一句话,却叫他反应了许久。 他眼看长史揣着册子走远,一掀衣袍随即追赶上去,慕容汛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拢着手炉唤了他一声,没叫住。 那厢慕容澄追赶上去,命长史将莲衣的名字从名录划去,长史本来是该弄清缘由,但见慕容澄气喘吁吁,眼神坚定,便迟疑着照做了。 当天夜里慕容澄辗转反侧,前半夜睡了半个时辰,被噩梦惊醒,随后就点着灯再也睡不着了。他快被自己烦死,思绪纷杂,一颗脑袋都要炸开,完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她放良就算了,哪来的婚约? 难不成这是计中计,套中套? 翌日他小睡起来改变主意,又叫平安去请长史,让他把莲衣的名字写回去。 既然她要走,他也不留她。 两个时辰前,莲衣得知放良名录下来了,颠颠去寻梁嬷嬷,翻遍簿子总算找到自己的名字,却见自己名字被划掉过,是重新写上去的。 莲衣不禁后怕,“这是何意?我怎么还被除名过一回?” 梁嬷嬷指着上头的一抹墨迹道:“你的名字我交给长史了,他也写上去了,昨日世子爷忽然开口将你除名,今早怎么写回去了我也不知道,应当是世子改口了。” 莲衣小脸板着,倏地冷下来,“难说,没准是王妃过目了,这才将我名字写回去。” 有道理,梁嬷嬷叫她宽心,“左右结果是好的,别去想了。话又说回来,你到世子所去的那段日子里都做什么了?莫不是开罪世子爷了?怎偏将你给划了?” 莲衣也想知道,她比谁都想知道是为什么! 本来梁嬷嬷还想劝慰她,是不是世子爷器重她喜欢她才要将她留下,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喜欢人的。他是世子,喜欢就收用了,谁有二话?干什么作难人家,又不是三岁小孩,喜欢谁就欺负谁。 罢了,结果是好的,这就值得烧柱高香了。 今岁仆役放良赶上了万露寺法会布施,既是两件善事,长史提议就合在一起办了。 将那些放良的丫头小子一车拉去万露寺,待听完法会用过斋饭,挨个领了户籍,再一车拉下山,若家在本地就回家,不在本地的就多给些盘缠,送到渡口去。 莲衣得知后一扫胸中阴霾,高兴得很,夜里和云棋两个钻在被窝说了许多话,担心吵醒里间的张妈和潇哥儿,几乎是用气声在讲。云棋是家生子,这辈子出不了蜀王府,但她也不想着出府,王府管吃管住还有月钱可以拿,一辈子待在这儿也是好的。 云棋捏着莲衣的手,“你出去后要过得好好的,我在这儿时刻想你,念你的好。” 莲衣陪着她畅想,“你也要好好的,我回去要赚大钱,等有了钱我就回来找你,到时你也成家了,若是搬去庄子上,我们便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了。” 其实她们谁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见,但不妨碍她们说好相互念着。 “莲衣姐姐,我当你是亲姐姐。” “你也是我的亲妹妹。” 翌日清早,天不亮莲衣随车去了万露寺。 到山上时天也才只有蒙蒙亮,草叶都沾着晨露,山里石块湿滑,枯叶下暗藏春的嫩芽。 慕容澄也起了早,其实昨夜他就想到慕容明惠的宫里见莲衣一面,问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先前那些投怀送抱都是假的?都是他自作多情? 可去得晚了,魏潇那小子白日里玩得太累,早早睡下,张妈和莲衣也就都陪着他早早进了屋。 于是慕容澄便打算今早去见她,谁知到万露寺布施的粮食车去这么早,天不亮便走了,慕容澄又走了空。 “平安,备马。”慕容澄半句废话没有,提袍便追出去,咬牙道:“明明是我宫里的人,怎么见一面比登天还难。” 平安想说写到放良名录上就不是世子所的人了,但看慕容澄这副神情,终是没敢开口。 慕容澄翻身上马,平安也跟着叫人备车,没等马车来呢,慕容澄的那匹大白马已经一溜烟窜没了影,平安急得跳脚,“世子爷!世子爷你等等我啊!” 坏了,这叫他一个人去追,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岔子。 那厢莲衣已经到了万露寺,王府的仆役们正将粮食一麻袋一麻袋卸车,她提着不大的包袱皮站在放良的队伍里,等待法师开坛讲经。 同时慕容澄快马加鞭出城,除了上山时被僧人拦下,没有耽误任何功夫,他没工夫掰扯,下马便跟着陆陆续续的人潮往山上赶,赶到时天色大亮,百姓们正排队挨个在大雄宝殿外领粮食。 慕容澄微微有些气喘,叫住清扫落叶的僧人,“今天上山的蜀王府的人现在何处?” 那僧人听他话音急迫以为是来领粮食的,抬眼却见他衣着靡丽,通身华贵,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担心他别有目的。 “施主是?” “蜀王世子!”慕容澄干脆利落,“还不带路?” “…世子请随我来。” 此时听完高僧传道的莲衣已经快速扒完了斋饭,眼巴巴排到队伍第一个,到长史跟前领自己的户籍。 “莲衣。”长史点到她的名字颇有些意味深长,“你原是在康平宫,后来又到世子所提拔为一等,倒没见过一等婢女还想着出府的。” 莲衣笑一笑,眼睛跟长在户籍上了似的,“这也不是我想不想的,到日子了便要放良,这是规矩嘛。” “昨日世子可是为你改了两次规矩。” 一次划掉她的名字,一次又添上去。 莲衣一愣,却不打算细问,因为长史话中暗含深意,她担心问得多了旁生枝节,只想快点拿到户籍,拿到户籍便能回家。 她双手接过那薄薄一纸文书,对折揣进怀里,“有劳长史了。” “这是蜀王王妃赏的盘缠,你收好了。”长史将一只小钱袋交给莲衣,又叮嘱了她几句,莲衣拿着白来的钱财都没心思打开看看,连声应下,已然归心似箭。 腰上的钱袋子坠得腰带都往下沉,里头是她四年积蓄,叫她无比心安。 她前脚刚走,后脚慕容澄就来到吃斋的禅房,门里排着队伍,他横冲直撞进去挨个查看,长史将他认出来,惊愕道:“世子爷?…您这是?您怎么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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