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衣坐下先迟疑问:“薛小姐,小侯爷昨日回去,没有和令尊令堂说出实情吧?” 薛凝见她还替自己考虑,晓得这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越发热切,“你放心,昨日我们已经将他给劝住了,他年纪小,又被家里惯坏了,不懂世情,若有唐突之处,还望你和世子爷见谅。” 莲衣摆摆手,说着话的功夫,又上来一道菜,是个盛在漂亮纸碗里的炖菜,底下小蜡烛点着火,因此纸碗里也的咕嘟冒着小泡。 曲建文说道:“这也是金玉阁的一道成名菜,是炖的鱼肚,因为盛在纸碗里,所以得名‘剪纸花胶’。” “剪纸花胶…”莲衣目不转睛瞧着碗里冒泡的花胶,这碗精致非常,用材质特殊的厚纸张叠成了碗形,边沿剪出镂空花样,精美好看。 “我家饭馆做的和这个花胶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莲衣不忘初心,逮着突破口便说起自家小满居,“卖的是一种温炉,和蜀地温炉不大一样,是我从蜀地带回来的吃法,经过我大姐改良创新,在江都生意很好。” 曲建文十分捧场,“温炉啊,我在蜀地倒是见过。沈姑娘,你长姐姐可是在厨房做过?能将蜀地温炉改成当地口味,这可绝非易事。” 莲衣颔首,“因为我爹是江都名厨,早年在扬州酒楼掌勺,所以我大姐得他真传,后来也在厨房里做。” 怎知曲建文一听“江都名厨、扬州酒楼”倏地两眼放光,“沈姑娘,你爹该不会是沈新昌沈大厨吧!” 莲衣一怔,楞柯柯点了点头。 曲建文看她的眼神霎时比见了蜀王世子还敬重,俨然是透过莲衣看到了另一个人,“那扬州酒楼曾是家父与另外两位友人合开,家父人在京中,因此鲜少人知那也是他的产业,后来扬州酒楼关门歇业,那另外两位叔伯曾经说过,要是沈新昌沈大厨还在,扬州酒楼定然还能再开十年。” 莲衣听得两眼发直,“扬州酒楼是曲家的啊……” “家父只是出了些钱,算不得是曲家的。” “好巧啊。”薛凝先开了口,不忘给莲衣挟菜,“快别愣着了沈姑娘,边吃边说,想不到兜了一大圈都是旧相识。” 是啊,想不到兜一大圈,竟是爹爹给的人脉。 莲衣感到一只无形大手托在身后,不禁坐直了身体,有底气地面露笑容,“我爹他以前在扬州酒楼的时候的确很受重用,后来他咳嗽的毛病越来越厉害,这才不得不请辞。” 的确是这样,沈父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间自己的饭馆,因此担心身体支持不到那一天,这才决定从扬州酒楼请辞,尽早出来单干。 曲建文笑道:“这倒没什么,令尊如今还好吗?” 莲衣抿了抿嘴,“我爹在从扬州酒楼请辞后的第二年就过世了,是病故。”她顿了顿,微微笑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曲建文聊表哀思后道:“沈姑娘,不妨与我说说你在江都的温炉生意,其实我还挺感兴趣的,要能尝尝就更好了。” 莲衣听后说这不难,简单说了说温炉的制作,无非是高汤和新鲜食材,炉子和器具更可以根据场景变换,有那热热闹闹围炉的吃法,也有斯文秀气的吃法。 曲建文不愧是商贾之后,当即发现商机,这的确是个成本低有潜力的好买卖。他此前在蜀地只见到过较为粗鄙的做法,说难听了根本就是劳工的一锅乱炖,端不上正儿八经的餐桌。 但莲衣所说的改良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她的改良不光因地制宜改变了蜀地温炉的口味,还赋予了温炉更多可能性,那种一人一口炉子的吃饭,倒是符合了江南一带文人墨客吃饭最讲究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曲建文思忖片刻后道:“若取最新鲜的鱼片、蟹腿,去除鱼刺蟹壳,使食客在上汤中烫涮,他们定然觉得别有一番趣味,不过如此一来投入就大了,食材、人工、服务、环境都缺一不可。” 莲衣连连颔首,“我就是这个意思,只可惜这种做法在江都不适用,还得在京城更有前景。” 曲建文越说越欣赏眼前这位姑娘,笑起来,“你说的是,所以沈姑娘此次到京城来,就是为了物色一间店面,好在京中也开起温炉店?” 莲衣想了想道:“我手头能动用的大概有三百两,在京城开起一间饭馆不是问题,但就像曲公子说的,若要在京城做达官显贵的生意,就需要更大的投入,三百两根本不够,更不要说还有可能面临赔本。” 薛凝道:“这不是难事,钱最好凑,沈姑娘差多少?薛家可以出。” 莲衣摆手连连,“倒是不为了借钱…”她坦然道,“其实如果曲公子对温炉生意不感兴趣的话,我用那三百两在京城从小店开起也是一样的。” “谁说我不感兴趣。”曲建文提了一杯,“都是生意人,我明白你的顾虑,在京城做贵人们的生意,有时有钱都不行,若没有业内前辈认可支持,根本寸步难行。” 他想了想,“我本就有意再开一间金玉阁之外的酒楼,苦于精力有限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沈姑娘几时回江都?不妨在出发前知会我一声,我好到江都亲口尝尝你家的温炉,再一起商量筹划,若能合作共赢那就再好不过了。” 曲建文是个周全的人,能将话说得这么满就是非常有戏,莲衣在心里兴奋得直转圈,面上只是微笑,“眼下还不知道,应当也就这几日了,我会提前登门拜访,感谢曲公子愿意给小满居这个机会。” “也是有缘,沈姑娘不必言谢。” 这饭吃得莲衣笑容满面,想着得尽快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带回去,早点回去,曲建文也早些动身。 正美美盘算,脑袋忽然闪过慕容澄昨夜里吹着晚风,嘴硬说在京城过得有滋有味的模样,顿时感到放心不下。他今早上还美滋滋地抱着她,怎么可能想到一个白天的时间她就办妥了一件大事,可以荣归故里了。 他会很失落吧,莲衣原本的兴高采烈也被这股子分别前的忧伤冲淡,吃过饭话别曲建文和薛凝,便回进屋里托着两腮思忖如何开口。 那厢慕容澄回了一趟在京城的府宅,算是给府里那几个盯梢自己的老仆报个信,证明自己没跑,只是耽于享乐宿在了外边。为求真实,他还在领口皮肉揪了一下,假做是个吻.痕。 老仆迎人进门,瞧见“吻.痕”还挺不可置信,试探问:“世子爷昨夜……?” 慕容澄懒得搭理,平安接话道:“看不出来?枉你一把年纪,孩子都和我一般大了,不认得这个?” 老仆笑一笑,欠身退开,“不是不认得,只是老奴在世子爷身边伺候了也有月余,第一次见世子爷在外过夜,不大习惯。” 平安哼了声,“那你可得习惯习惯,先前是人生地不熟,现在世子爷对京城熟悉了,喜欢出去玩了,不行吗?” 他废话多了点,慕容澄回头睨了平安一眼,老仆却道:“不是不行,只是世子爷身份贵重,即便看上哪个粉头妓子,也还是该带回府里留宿,外头终归不如家里伺候周到。” 慕容澄提口气,故意说得玩世不恭胸无大志,像个脑袋空空的纨绔,“我就是在这儿住烦了,叫你们跟烦了才宿出去,又不是出京城了。我人睡在哪张床上不是睡?我就是愿意睡女人的床,女人的床香!软!这府里的床硬,我睡得不舒服。” 话音刚落,久等一上午的蜀王妃从门里冲出来,揪起这不孝子的耳朵就要打,“香?软?我看看是这府里的床硬,还是我的家法硬!明惠,去找个棍子给我!”
第59章 慕容明惠自然不会帮着递棍子,赶忙上来拉架,慕容澄哪成想蜀王妃会在家里等着,连忙冲她挤眉弄眼,暗示自己这是故意演给府里这些人看的。 蜀王妃正在气头上,“你挤弄什么眉眼?” “母妃,咱们进去说,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笑话?你还知道自己可笑?” 慕容澄将门一带,外头平安严防死守,不叫那老仆近前。门里蜀王妃还要再说,被慕容澄捂着耳朵摆摆手,给制止了。 “母妃,冤枉,我那是故意的,不这么说怎么叫京里这些人对我安心落意?”这话说得古怪,像是他真有什么谋逆的打算,他也懒得说了,“总之我在这儿越不务正业,圣上就越安心,这道理你们怎么会不明白。” 蜀王妃扬手一巴掌打在他后背,“说得好听!跑出来一年还学会撒诈捣虚了!你脖子上的是什么?冬天里让蚊子咬的不吃?” 慕容澄摸摸脖子,“这个啊,这是我自己进门前掐的。” 蜀王妃连同慕容明惠一并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情,慕容澄喝着水被盯得发怵,扬手就要再个自己揪一个以证清白,转念想做什么还要掐在自己身上,叫了平安进来,在他颈子上二话不说拧了一下。 “哎唷!”平安捂着脖子直叫唤,松开手皮肤上赫然有个一模一样的红印。 慕容澄一抬下巴,“瞧,是不是掐的?” 这下清白是回来了,蜀王妃又觉得他从哪学来了这些旁门左道,皱着眉念了他两句,最后才开始正式盘问,先问昨晚宿在哪里,又问两日后的冬猎准备得怎么样了。 宿在哪慕容澄随口糊弄,冬猎的事他更是打了个马虎眼,“东西都是下人预备的,我叫他们准备一件厚氅衣,别的倒也随意了,我就是去作陪的,风头留给别人出。” 蜀王妃问的不是这个,咂舌掣了他一下。 慕容澄这回才好生作答,“我有数,我知道圣上是要试我,就索性来个一病到底,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慕容明惠追着问了一句,“怎么个一病到底?” “哪有题未出,先破题的?”慕容澄蹬了靴子侧卧到罗汉床上,姿态放松,“别担心了,你们就当是去见见舅舅,他冬猎以后怕是要到北边去了,那儿在和番邦打仗,圣上忧心得紧,早已半点都顾不上我了。” “是么?又打仗了?” 蜀王妃思绪被他岔开去,这个哥哥她打小是最崇拜的,分开二十余载,中间虽说也有过会面,但都短暂仓促,这次到了京城来,为避嫌自己也一次没去拜会。 本以为来都来了总有机会促膝长谈,岂料见上一面他又要离京。 “若是如此,我也不久留,冬猎结束我就走了。”蜀王妃轻叹,看向自己的两个亲生子女,“你和你大姐,你们两个相互帮衬着,安伯侯府那边也上着点心,老大不小了,我看等开春你就向圣上请个旨意,给你和薛家小姐赐婚,如此一来即便我和你父王不在京中,你这婚事也能办得风风光光有份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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