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好吧好吧。”蔡嬷嬷嘟囔。 她起身出去,将宋矜的话告知给了王伯一行人, 打断了大家收拾行李。 大家都很惊讶, 纷纷咂摸这是为什么。 王伯还好, 过了会儿田二郎回来了, 一下子拧着眉毛道:“这也太胡闹了,现下上哪儿找木板去, 几里路连根毛都见不到,总不能敞着屋子任由虫蛇往里爬吧?” 王伯和长工不说话,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蔡嬷嬷就把腰一插,拧眉凶:“谁胡闹了,我家娘子都说了,晚间兴许要用!你小子若是不想修就去歇着,反正我是听我家娘子的。” 田二郎蔫了,“行吧。” 大家一笑,却都信服屋内病恹恹的宋矜,纷纷找了榔头锤子,开始修理马车。 - 暮色将至,山道绵绵。 谢敛是乘坐都督府的马车回来的,撩帘下来时,便见本已经被捡出来的行李,再度被收拾好了。 那辆拆开的马车,也修得七七八八。 他知道宋矜聪慧,却没料到不知不觉间,她对于事情的洞察程度又长进了不少,令他都有些意外。 “收拾行李,明早出发去邕州城。”谢敛一边交代,一边朝着里间走去,瞧见田二郎闷闷不乐,“今夜好好休息,岭南官道修得不好。” 闷闷不乐的田二郎一愣。 他几乎跳起来,下意识兴奋道:“郎君,宋娘子与你这就叫……叫心有灵犀……是吧?我白日还奇怪,都不想修马车。” 王伯闷笑一声,别过脸去,不想丢人。 蔡嬷嬷险些翻白眼。 谢敛迎着田二郎满是求知欲的目光,无语片刻。 屋内的女郎挽起帘子,竟也看了过来。谢敛顿时有些不自在,只瞥着田二郎道:“下回听她的。” 蔡嬷嬷笑出了声。 王伯也跟着忍不住了,大家都笑起来。 田二郎以为是笑自己,挠了挠头。 宋矜无声撂了帘子,只有谢敛瞧见了,起身朝内走去。 田二郎正好奇,下意识追着谢敛要进去。 被蔡嬷嬷一把拽住,扯了出来,挠着头十分不爽,“蔡嬷嬷,我今日是哪儿得罪你了!你不能仗着年纪大,总是指使我干着干那!” 屋外吵吵嚷嚷,宋矜懒得理。 但她原本以为曹寿来请谢敛,顶多是让一行人去州城。毕竟谢敛还是罪人之身,即便是曹寿要任用他,应该也要低调行事。 但邕州城是岭南如今的中心。 曹氏家族世代盘踞邕州,以至于邕州为岭南最繁华之地,有许多岭南的新贵旧贵在那。 曹寿一出手,便如此豪横。 宋矜暗暗心惊。 她知道谢敛有丘壑, 只要能活下来,迟早能够东山再起,却没料到有这么快。一旦新政推行得好,谢敛再次被远在京都的天子看到,顺其自然。 “田二郎可曾找到了大夫?”谢敛问道。 宋矜摇了摇头,听田二郎说,这里穷得连游医都见不到一个。若是生了病,只能找神婆烧两张纸,权且当做是心理安慰。 谢敛倒也不意外。 他今日和曹寿一起,穿过荒凉破败的乡间,看到了岭南百姓生活之困苦。 这里一座山连着一座山,道路难通。 太多的山地无法开垦种植,野草将本就不多的官道侵没,湿热的烟瘴笼罩山野。 比起富饶的京都,或是可以耕种田地的中原地带,这里显得荒芜而深袤,透着全然未经过人力开垦前的蓊郁,暑气蒸腾时尤为明显。 也衬得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格外艰苦。 曹寿想请他来,推行新政。 富裕民生。 但自古以来,变革者无一善终。 谢敛下意识来看宋矜,如果他要接过推行新政的担子,必须提前想好如何安置宋矜。其实于他而言,最好、最佳、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让她与他划清界限。 “邕州城……” 女郎倒了碗水给他,微微一笑,“恭喜,曹都督十分看重先生。” 谢敛无声喝水。 眼前的女郎还挽着他亲手梳的发髻,发间停着轻盈的蜻蜓,随着动作轻颤。笑容婉转,眸子如秋水潋滟,令他思绪有些乱。 沅娘远比他以为的固执。 他若是告知了她,自己的真实想法,恐怕她越发固执了。 “日后我恐怕会有些忙……”谢敛说道。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妥。 若是待她太过于疏离,又未免让她不安,太不尊重。眼前的女郎像是一阵轻烟,若不细心谨慎笼着,总让他疑心会被风吹散。 “无妨。”她好像很替他高兴,弯起细细的眉眼,“你若忙的话,我可以和蔡嬷嬷一起。” 谢敛有些意外,看她。 女郎凑过来,小声和他说:“阿嬷可气了,说我一路上时时与你待着,说我不理她。” 她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吹到他耳廓。 不仅痒,还带着熟悉的荔枝甜香。 他脊背有些僵,很清楚地感觉到,若是宋矜再靠近一点,两人几乎就要有了肌肤接触。但她全无觉察,瞥了一眼屋外的蔡嬷嬷,继续说小话,“阿嬷唠叨了我一整天。” 谢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一向拙于言语,只觉得宋矜俏皮得很讨人喜欢。 “烧退了么?”他正色。 女郎只是笑,问他,“先生怎么也这么唠叨?” 谢敛有些拿她没办法。 他迟疑片刻,径直抬手要来探她的额头。然而他本是试探的动作,并未直接搭上去,只问道:“白日里……” 话音未落,女郎便往前靠了靠。 她很乖地仰起脸,任由他的手背搭上来,与平日怕人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是只乖巧粘人的小动物。 谢敛心口有雨露滴落,眼睫微颤。 他探在她额头,暖意传来。 “我只是有点低烧,平日经常如此,不算大事。”她耐心地与他解释,一面无意识打了个呵欠,“就是精神不太好,还是不太舒服。” 谢敛垂眼不做声。 她只要一犯困,就变得格外粘人迷糊。 譬如此刻,几乎快要靠到了他怀里。 不知不觉间,他越来越习惯了宋矜的靠近,几乎本能想到她。而她也只对他放下戒心,不再是怯生生的模样,十分依赖。 这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驶去。 谢敛心跳得很快,下意识想要唤醒犯困的宋矜。然而他本能迟疑了片刻,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肩头微沉,女郎的下颌骤然搭在了上头。 她挣扎了一下,想起来。 谢敛的下颌骤然被撞到,要出口的话再度咽下去。 扑面而来的荔枝甜混杂着体温,细软的碎发扫过颈窝。黑暗中视觉消失,触觉变得十分敏锐,他几乎能感觉到女郎柔软的唇瓣扫过下颚线,蜻蜓点水般荡开涟漪。 他心中愕然,身体僵到发麻。 女郎却飞快醒了过来,一下子坐得笔直,结结巴巴道:“我……我……脑袋一沉,困得迷糊了一会。” 谢敛伸手去揉她的脑袋。 手不小心擦过她的耳廓,女郎的耳朵尖烫得惊人。他的指尖也被燎了一下子,火星子仿佛骤然蹿入心口,霎时间烧灼开来。 “无妨。”他闭了眼。 其实她依赖他也没什么,他毕竟名义上是她夫君。 谢敛恍然间想。 没人进来点灯,天色早黑了。 宋矜看不清谢敛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他揉得有些晕,他迟迟没松手。 “谢先生。”宋矜忍不住了。 对方似乎如梦初醒,骤然松了手,哑声道:“嗯。” “我好困。”她又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谢敛起身,想去唤蔡嬷嬷。然而腰间的穗子被人压住,女郎躺下去时衣衫窸窣,信手取下发钗,散落的发丝便淌到他手背上。 他迟疑片刻,问:“要我唤蔡嬷嬷……” “她唠叨我。”女郎的手搭在他衣袖上,嗓音含含糊糊有些软,毫无芥蒂,“谢先生,你也不要唠叨我。” 谢敛想,他并未唠叨。 然而女郎的呼吸渐渐安稳了,应当真的精神不济。 但他并未躺下。 谢敛靠坐在宋矜外侧,闭目养神。 - 天色一亮,大家便开始收拾行李,前往邕州城。 这一路有曹寿的护卫开路,行路都轻松不少。 宋矜病好了,也渐渐习惯了马车,没有以前那么萎靡不振。何况谢敛状况转好,她也为之高兴,心情更加不错了。 谢敛时常翻书、写与新政相关的文章策论,彻底投入进去。 他好似这时候,才真正活了过来。 青年凌厉的眉间微蹙,形成一道浅浅的阴影。他挽起靛蓝直裰抠群吧八散令期其勿叁溜日更完姐文还有开车小视频的袖子,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执笔如执刀般认真谨慎,落在竹纸上的字风骨峭拔。 腕骨瘦得锋利,绵延出淡青的脉络。 他腕间系着根很旧的红绳。 有些地方,红绳是驱邪安灾的象征。但成年郎君戴着就有些别扭,看来这红绳对他很珍贵。 宋矜有时候不太理解谢敛。 外人觉得他冷血而狠辣,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她所见的谢敛,却是个内敛有原则的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肃清朝野、推行新政。 但无论如何, 都不该一腔孤勇地从容赴死。 谢敛无声搁了笔,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宋矜猛然回神,摇头。 但谢敛仍在看她,宋矜胡乱诌了个借口,佯装好奇地问道:“我们去了邕州城,安顿在哪里?邕州城的坊市,也和汴京城相似吗?” 谢敛沉默片刻,和她解释岭南的城制。 最终,补充道:“我托曹都督准备了一处宅院,位置还算方便,曾是京都外放的官员府邸,内里的陈设与后院都仿得京都一带。” 仿制外地风格,是十分费钱的。 以谢敛的作风,恐怕是不屑如此的,宋矜不由深思。 她抬眼。 猝不及防撞上谢敛的目光,他似乎无措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一向孤僻清冷到有些漠然的谢敛,仿佛有些许的忐忑。在她目光探过去之前,他纤浓眼睫低垂,目光重新落在笔墨上。 “谢先生喜欢京都的宅院布置?”宋矜心口跳得有点快,不太敢和他对视。 青年抬眼看她一眼,不说喜欢,也不说是觉得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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