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爹爹。” 甜春面露赧然,眼中满是孺慕。 刚刚十岁的孩子,正是崇敬父母体贴父母之时,朝凤内为期两月的考校,若胜出便可得到下人恭敬,老祖宗的夸赞,父亲的疼爱…… 云纤看着傅府下人谄媚嘴脸,听着她们口中的嘘寒问暖,垂下眼眸。 八岁入朝凤,在其中学习两年,十岁开始考校。甜春回去多会与众人讲述在外做“傅知娆”是何等尊贵。 这三日,整个傅府举家之力为朝凤里的人,亲手打造了一场令人无比向往的美梦。 今日过后,成为真正的傅知娆,会变为那些个孩子心中的执念,从而为之努力。 云纤忽然想起寡淡着眉眼,赤足坐在熏蒸盖子上静静听着初夏挣扎而亡的巳月,还有看似娇柔却利落扣上熏蒸盖子的麦秋。 “你喜欢吃什么?勾出来,让……” 耳边响起一阵轻咳,傅绍光在傅家二夫人的搀扶下走到云纤身边:“你喜欢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做给你。” 傅绍光身子孱弱,但他眼中满是真心实意,仿佛真对一个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姓甚名谁的人视作亲生女儿。 一句爹爹卡在唇边,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 云纤沉默片刻,随意勾选几道菜色。 “今儿天冷,一会儿用过膳,见过你姐姐,就快些回你母亲房中歇息。” “谢……爹爹关心。” 这一声爹爹带着几分喑哑,云纤朝傅绍光行礼过后,学着甜春模样站在二夫人身旁。 身旁乌泱泱的下人来回走动,因今日傅家老祖宗在,一个二个行事谨慎,可见到云纤与甜春还要上前恭维一二,这以往看大戏时才可见到的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场面,让云纤忍不住心生嘲意。 “娆儿辛苦,为了傅家委屈你了。” “娆儿不委屈。” 甜春仰着头,腼腆一笑:“老祖宗说了,这世间男儿可做的事,咱们傅家女也可做,甚至会比男儿做得更好。” “支应门庭,护傅家百年基业,来日辅佐夫婿帮持傅家,是娆儿毕生之责。” “爹爹放心,待回了朝凤娆儿必会勤学苦练,绝不丢傅家女颜面。” 傅绍山闻言大笑一声:“好,好孩子,我傅家女儿当真不输天下男儿!” 云纤未在傅家长大,这等话她听了只觉可笑,不由转过头去,却见傅二夫人也一脸鄙夷,只是很快收敛了。 倒是傅家大夫人一脸与有荣焉,仿似真是甜春生母一般。
第20章 猜测 今日这一顿,吃得着实不安稳。 虽上百道珍馐是以往在折子戏中都不曾听过的奢豪,但想到今日过后,甜春回了朝凤,院中的那些小姑娘包括花朝都会对此心生向往,继而心生狠辣长至如麦秋巳月那等人物,云纤便觉心口堵着一块面团,上下难顺,食不下咽。 她捏着触手生温的雕花玉箸,迟迟无言。 往日不知,原来这世道做好人难,做恶人亦不易。 如她这般卡在善不能大善,恶不能大恶的庸人,更是百般刁钻,寸步难行。 “你喜欢的,尝尝。” 傅绍光自下人手中接过青花碗,舀了一勺雪梨菱角汤给云纤。 “朝凤中饮食寡淡,时日久了口中无味,你尝尝这个,微……” 忍住咳,傅绍光将汤碗放在云纤面前,:“这几日天寒,绣楼里头炭火可够?” “够的。” “可会憋闷?若憋闷我吩咐陶嬷嬷让她晚上隔半个时辰开一开支摘窗,透些气。” 云纤有些惊讶,似是未曾想到傅绍光想得这样细致周到。 见她似有惊讶,傅绍光轻咳一声:“看着是有些憋闷了。” 说完,他淡淡一笑,那笑意与云纤爹爹瞧着自己做木活时一模一样。 眼中带着戏谑,带着疼爱,还带有几分隐隐难辨的愧疚。 “这个你收着。” 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傅绍光道:“我知你日夜练琴伤了十指,这药是我寻人为你配制的,于伤口有奇效。” 云纤看着那瓷瓶,久久不能平静。 若她未经云家灭门,若她不曾见过巳月麦秋蔑视生命的淡然,她会信傅绍光是个慈爱的爹爹。 可她不是往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木匠之女了。 细想傅绍光的话,朝凤院外的人分明对朝凤院内所发生的一切,皆了如指掌。傅绍光知晓今日出朝凤的是她,甚至还提前为她备了伤药。 那他怎会不知初夏悄无声息死在了浴桶中? 云纤低着头,半晌抬眸露出温婉笑容:“谢谢爹爹。” “父女之间何须客套?” 将那伤药握在手中,云纤再次道谢。 待这一餐结束,陶嬷嬷领着云纤与甜春一同去了傅知溪的抚青院。 除了二夫人的落梅园,云纤还不曾去过傅府其他地方,今日来到傅知溪的抚青院,她方知何为钟鼎人家,何为富贵逼人。 抚青院不算大,可处处彰显了院主人巧思与文雅。 一圈淡青色矮墙环护,将小姐闺阁围绕其中。四周种着满院的西湖海棠,花色不一,配上淡青矮墙,别有一番闹中取静的意蕴。 若无满室海棠,这院子不免少了生气,可若无淡青压制,满院子花香又过于跳脱。 围绕在中间的香闺外有一圈围廊,廊上挂着鹦哥儿笼,墙根窝着打盹儿的三花肥猫。而傅知溪此时正站在门外,亭亭玉立,知书达理。 她唇边带笑,眉眼却是淡漠。 “见过二姐姐。” “坐。” 傅知溪向二人回礼,顺势请二人落座。 三人坐下再无言语。 甜春年岁小,心性未定,与她同住的小姑娘们还未生弑杀之心,是以她最先坐不住,不多会儿便紧张得捏起手指来。 傅知溪见状端起茶盏上的茶碗,捏着盖子轻轻抹去浮沫。 她赖洋洋坐在一旁,虽举止随性却异常雍容尊贵,云纤自上而下端量,不多会儿心生敬畏。 这般沉得住气,莫说傅知溪不过是刚及笄的女子,便是戏文中那些世府主母,怕也少有这番气魄。 就好似大夫人与二夫人站在傅知溪面前,足足可被衬得矮下三四阶去。 这份心性,哪怕入了皇宫王府应也可杀出一条血路,为傅家谋权争光。 袖中双手紧握,云纤暗道世家大族这等暗昧之事当真不少。如傅家这种清名传世的都满院子腌臜,谁又知其他府上是个什么境况。 想到市井中那些个傅家女大贤大德的传言,云纤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三人就这样沉默坐了许久,都无一人开口。 待到傅府的管事嬷嬷来寻傅知溪,云纤与甜春才离开。离开时甜春本有话想问,可碍于身旁还有他人在场便一直憋在心中。 云纤无力去管,便不曾开口。 二人走至傅家东院,各自分开分别回了大夫人以及二夫人的院子。 “你是个厉害的,竟可这么快成为胜者,从那些个小癫婆中胜出,是我小瞧你了。” 傅家二夫人斜倚在马蹄足罗汉床上,一只脚还勾在床沿好不妖媚。 她声音仍旧那般娇甜,讲起话来似燕语莺声,十分动听。 “并非我胜出,而是其他人不愿出朝凤。” 云纤坐在二夫人身旁的绣墩儿上,双手交叠轻放在腰间极有规矩。 傅二夫人:“还剩下谁了?” “你关心还是好奇?” 傅二夫人抿唇不语,但她到底不是心思深沉之人,眼中只带出点点无力也被云纤看了个清楚。 想了片刻,云纤道:“第一日见我时,你分明知晓我不是傅知禾,可是因为傅家常寻我这等女子回府,送入朝凤?” “很多年前有过两次。” 屋中只剩下傅二夫人与云纤,二人简短交谈一时又无了话。 陶嬷嬷将云纤送到落梅园,便被傅绍光唤了去,云纤猜想或许是吩咐开支摘窗的事儿。正在心中琢磨傅绍光时,傅二夫人又开了口。 “未见你惊慌失色,想来已经对朝凤中境况有所了解,但你不曾哭哭啼啼看来也是个心狠的。” 傅二夫人坐起身:“朝凤里头,还剩下了谁?” “这傅府竟也有人关心朝凤里面的人。” 云纤道:“初夏胜了琴艺考校,晚间回去便……如今只剩下槐序、槐月,巳月、麦秋同我。” 上下打量二夫人,云纤忽然道:“我问过麦秋,傅家嫡女丢失一事是真,可你在这屋中初见我时,未曾梳妆未曾打扮,明晃晃懒得敷衍的模样。” “傅家从外寻女带回,虽有前例但并非常事,你得知有人寻回你女为何无动于衷?” “你连朝凤里的那些个姑娘都能牵挂一二分,不像是冷血无情至不顾亲生女儿死活的模样。” 云纤仰起头,语气淡漠:“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未见到我时,你便笃定我不会是你的女儿?” “你知晓自己的女儿在何处?她是你送走的?” 傅二夫人未想到云纤如此聪敏,她不过随口一问便惹出这样的祸事。 身子一僵,思及此,她忍不住倏地将勾在床沿的脚收了回去。
第21章 母亲 云纤见状,语气轻缓:“是因为你知道朝凤的情况,心中不忍?” 傅二夫人死死抿唇,不看云纤。 “我不会告诉他人。” “为何?” 云纤道:“大概因为你是个好母亲。” 陶嬷嬷自屋外进来,屋中二人都闭口不谈,仿佛刚才一切不曾发生。因着还需在落梅园住三日,陶嬷嬷此时正吩咐丫鬟帮云纤准备衣物用具。 “就放在我屋中吧,今儿让她宿在我房里,我许久未见女儿想多与她亲近亲近。” 眼看着陶嬷嬷准备领云纤去落梅园其他院子,傅二夫人忽然张口。 这话说完,不仅陶嬷嬷觉着稀奇,就连云纤也颇为纳罕。 “我亦想与母亲近一二。” 见陶嬷嬷看向自己,云纤温婉点头。 “可需老身在旁伺候?” “不必。” 二夫人站起身,又指着丫鬟让她将云纤的被褥放在自己方才歇息过的罗汉床上,这才打发了二人。 “你不必忧心,既然我说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便不会食言。” 云纤站在屋中望向身后的菱花窗。 那菱花窗格心乃双交四椀菱花,上下刻有藤萝石榴象征子嗣昌隆等物。这等图案傅家随处可见,往日她不曾留心,如今瞧着却觉万分不喜。 “你虽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但你会以此事威胁于我,令我不得不顺着你的意做事。” 傅二夫人拧着腰身抚了抚鬓边碎发,看向云纤的目光由方才的惊愕转为不在意:“说吧,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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