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年在朝凤时,可曾生过有朝一日离去,必要颠覆此地的念头?” 傅披香的手微微一顿,略显浑浊的老眼透露出些微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她道:“自然。” “虽时隔多年,我已忘记朝凤境况,但确实曾生过这种念头,日日夜夜,都想挣脱。” “那为何后来离开,就再不曾想起这念头了呢?” “聪明人从不向后看,来路已过,自然要多注重眼前的去路。” 傅披香道:“且方离开朝凤也无能力,后来自己另有想要、想得的,便渐渐无心。而再往后地位越高,所见风景不同,自然就将朝凤一切忘却了。” “你与我有些相像。” 傅披香看着云纤,眼露点点赞赏:“敢谋常人不敢想之事,着实有些胆魄。” “我想过许多,却未想你对知霓二人动手,是这个原因。” 傅披香淡笑,言语中带着莫名欣慰。 她态度模糊,一时竟让云纤心头发紧。 斟酌良久,云纤道:“姑祖母耳聪目达,想必知晓我并非傅家人。” “距离‘傅知禾’及笄半年,我方进入朝凤,所以想跟那些个身经百战的傅家女比,根本难如登天。” “可我今日能够坐在姑祖母面前,要多亏了朝凤里良心尚存,心智未泯的姑娘。” “她们本是无辜的,可却因身怀傅家血脉,便注定一生不得善终。” “世事本不该如此。” 云纤道:“若傅家人因难挣脱那道无形的血脉枷锁,我想是不是……” 云纤低着头,眉头紧拧,片刻后她神色坚定道:“我想是不是此事可以由我来做。” “不知姑祖母在朝凤时,觉得头上青天是个什么颜色?” “我在那处的时候,总觉得头上黑云遮日。我想那许是数代不可瞑目的冤魂积怨而成,久久不能散去。” “世道乱,没得王法,朗朗乾坤,不见天光。” “我做不得许多,离开朝凤我也曾想就此放下,可巳月、甜春、银霜柴霜的面容,时常浮现在我眼前。” “她们助我逃脱,助我挣开枷锁,那我想,是不是我也可以为她们做些什么。” “不求公道,只求傅家那漫天冤魂能够得以解脱。” 傅披香许久未语,云纤看着身后满屋神佛,淡声道:“朝凤时候,可有人帮助过姑祖母?” “自然。” 停顿许久,傅披香沉沉开口。 云纤再不曾答话,只静静捧着面前茶盏垂眸不语。 良久,傅披香开口:“傅家事,我会上折递请圣上,由圣上定夺。” 抓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云纤喃喃:“圣上全副心思皆在亲征之上,可会管傅家事?” 傅披香站起身,脚步已见蹒跚。 “会管的。” “他人上折未必有用,可当朝右相之母上折请愿,他必会给三分颜面。这三分颜面足以。” 云纤低着头,看着橙黄色茶水,心中泛起点点波澜。 掀翻傅家,百鸟还林,当真会如此简单? 她抬起头去看,只见傅披香佝偻着身躯,满头华发好似疲惫不堪。 待进入屋中,她不曾停歇仍旧虔诚跪在佛前,似在忏悔。 “世子妃,若您无事奴婢送您出去。” “有劳。” 云纤点头,随陈府丫鬟走出院外。 一路无言,直到回到湘王府见了卫铎,她才松下一口气。 “先过来。” 抬手将云纤唤了去,卫铎招来府医为她把脉。 “世子妃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可有误食什么东西之相?” 那府医歪着头,再度仔细诊脉,随后仍旧摇头:“并无。” 卫铎见此这方放下心来,拉着云纤的手走进屋中。 “傅披香如何说的?” “她说会亲自上折,请圣上裁夺傅家事。” 卫铎闻言眉头紧锁,片刻后微微摇头:“太顺了,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云纤则道:“傅披香身份贵重,若上请圣上,圣上定会有所发落。她又是傅家人,朝凤一事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看似万无一失,但我总觉得有何处不对。” 卫铎道:“若此事由傅披香上折,那圣上多会将它交由陈衡山验察。” 云纤皱眉:“这样一来,虽能将傅家事抬到明面上去说,可……” “若傅披香中途反悔,陈衡山会如何做?” 卫铎摇头:“有些事说不通。” “若傅披香无心管傅家事,应有许多办法阻拦你,甚至是要了你的性命,可为何她要大费周章奏请圣上?” “且傅家事掀开,陈衡山的出身便有了污点,一个寡母带大的独儿……” “傅披香真的会忍心让陈家子弟,背负出身不详的污名?” 云纤淡笑:“虽我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可我不信她。” 傅家女,最会骗人了。 朝凤半载,她便得其精髓,而傅披香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她定有她的道理,且定有百步后路可退。” 云纤咬着牙,心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看不出,猜不透,可或许有其他人能够破傅披香的局。” 卫铎疑惑:“傅知溪?” 云纤微微张口,想了片刻道:“嗯,傅知溪。” 她与傅知溪未必有胜算,可若再加上一个麦秋呢?
第200章 南院 从陈府回来当日,云纤便给傅知溪送了帖子。帖上只写了诚邀小聚,再无其他。 可以傅知溪的聪慧,多会猜出她所为何事,毕竟傅知霓、傅鸾笙接连过世,她心中应早有猜测。 本以为傅知溪会拖上几日,倒是未想第二日她便只身一人来了湘王府。 见了她来,云纤悬在半空的一颗心稳稳放下。 在朝凤时她便见过傅知溪,当时对方眉眼中虽隐含傲气,可她却从未在傅知溪眼中看见过如傅鸾笙、傅知霓二人那种对他人性命的漠然。 若她无心无情,当年在朝凤就不会出言指点。 她不知“傅知溪”为一届的朝凤女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人人皆有不同经历。 将沏好的老君眉推到她面前,云纤道:“我还当你需得明后日才会到。” “你怎知我一定会来?” “不知为何,但我就是笃定你会来。” 云纤浅浅一笑,未再多言。 “你找我有什么事?” “稍后再说,再等一人。” “谁?” “麦秋。” 听见麦秋之名,傅知溪微微挑眉,似乎没想到云纤身边还有朝凤女。她在傅家时并未见过麦秋,但眼下莫名有些好奇。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见院中走进一人。 少女眉眼明媚且透着乖巧,乍一看很有些娇柔温顺的气韵。 傅知溪垂下眸,轻抿手中茶。 “咦?二姐姐也在。” 将手中提篮放下,麦秋看着傅知溪娇笑问候。见她微微点头,方有些埋怨似的看向云纤:“你寻我来做什么?” 她头上已梳起妇人髻,但侍妾用度不比世子妃和参将夫人,有些规制她不能僭越。 往日她不在意这些,可坐在云纤和傅知溪身旁,心中莫名有些不高兴。 “莫不是你想寻我来此,羞辱一番?” “我何曾羞辱过你?” 云纤瞥了她一眼,暗道麦秋跟在卫锒身边后,愈发小儿心性了。 “怎的不曾?你先前为我出身……” “我今日寻二位来,是有事儿相求。” 听闻相求二字,麦秋眉眼微眯,摸了摸遮挡耳畔的长发,心满意足。 “什么事情能难倒你?竟是同找了我跟二姐姐来。” 麦秋不似傅知溪一言不发,她满眼兴味,大有种寻到可消磨时间的趣事儿以及兴奋。 云纤还没开口,傅知溪道:“傅鸾笙和傅知霓接连过世……” 麦秋看向云纤:“你做的?” “嗯。” “这般好玩的事怎的不跟我说?” 云纤看她一眼,按了按额角。 麦秋嘟着唇,似乎是想起来云纤曾跟自己说过要对朝凤动手来的。 她灿然一笑:“那你说,有什么要求我的?” 傅知溪在一旁静静品茶,未参与到二人争锋中。 “傅鸾笙与傅知霓死后,傅披香给我下了张帖,昨日我去见了她……” 将自己直言想要推翻傅家,以及傅披香说会自己上折等事说给二人听。云纤又道:“她答应得痛快,可我却并不相信她的话。” “但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傅披香此举有些怪异。” “以她的身份,若不想帮我此忙,大有千百种方法可推托,甚至是暗中要了我的性命,可为何她还要费那周章,绕如此大一个圈子?” “她这话,也不似哄骗我的。” “我看不出她的目的,所以想寻二位帮我瞧瞧当中关窍。” 云纤看着傅知溪,淡声道:“我知你无心插手傅家事,可我也知你不喜朝凤。” “此一博,若有机会,或许天下再无朝凤女。” “若输,我日后收手,不再管傅家事。” 云纤说完,傅知溪微微抿唇。 对傅家,她谈不上爱恨,可她着实厌恶在朝凤的日子,更厌恶傅家人。 “傅披香此举的确不寻常。” 傅知溪垂眸,暗自思索。 麦秋却是捧着面,言笑晏晏看着云纤。 云纤见状道:“傅家……可还有你想解救的人?” 麦秋眨着眼:“没有。” 先前麦秋曾说她母亲与妹妹还在朝凤,也正是因为此,傅家方将她送到湘王府做陪嫁,但麦秋口中话真假难以判断,云纤一时也摸不清她哪句真,哪句假。 沉默良久,正思索该如何应对时,就听麦秋笑着道:“我喜欢朝凤,朝凤是个再有趣不过的地方。” “可我厌恶南院。” 云纤还从未听人讲过南院之事,见麦秋提起,她沉默倾听。 伸了手杵着下巴,麦秋眨着眼似在思考什么,见傅知溪听闻南院也微微拧眉的模样,她忽然来了兴致。 “二姐姐的生母可还健在?她幼时待你什么模样?” “可是如话本子上所讲,是个慈母?” 傅知溪闻言有些惊讶,良久方无声轻叹。 这世上,除眼前二人以外,怕是再无人可倾诉她真正的爹娘。 “我娘亲本是采渔女,家困却生得极俊,她入府与他人无异,威逼利诱,亦或什么其他。” “娘亲不曾与我说过太多入府之前的事,但她待我极好。” 傅家女八岁入朝凤,所以她八岁前皆在母亲身边。 “我父亲同出南院,他二人生了些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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