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铎转过身,少年因伤卧床多日,身形愈发清瘦,可如今他眉眼间阴郁散去,反带着点点希冀。 他期盼过了今日,可以一切如常,可又知晓,日后难有平静。 云纤见他眼露不解,又笑着道:“你先行,我看着你走出这里。” 不解她的意思,卫铎却也宠溺点头,向前离去。 走出内院时,正见湘王卫益清自外院回来,见卫铎起身而行,面露惊讶。 “你双腿已好?” 卫铎温雅回复:“禀父王,孩儿双腿已好,正欲入宫告知太后。” “你……” 卫益清皱着眉,有许多话想问,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圣上对湘王府忌惮颇深,不该此时恢复行走之能,也想问卫铎,为何双腿恢复却不曾跟他透露半个字。 可皇兄对湘王府忌惮已久,并非一二日可化解,难不成让卫铎此生一直坐在四轮车之上? 不与自己说…… 卫益清苦笑,当日陆岗松施杨木接骨术时,他已经把这孩子放弃了不是吗? 父子二人沉默,再无法恢复以往父慈子孝模样。 良久,卫益清道:“莫太疲累,早些回府。” “孩儿知晓了。” 卫铎笑着离去,卫益清却是笑不出半点。 他父子二人如何云纤并不在意,卫铎入宫时,云纤已到了陈府。 傅披香似乎也不惊讶,见她来拜访便直接将人请到了小佛堂。 二人还如上次一般,一老一小坐在院中粗糙石凳上。 面前也仍是带着谷香的米茶。 “姑祖母。” 云纤捧着茶盏,微微垂眸:“上次姑祖母答应侄孙女的事……” 傅披香道:“无需着急,这几日我便会奏请圣上。” “姑祖母不曾改变心意就好。” 云纤轻嗅那带着谷香的茶香,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既然姑祖母未曾改变心意,那侄孙也不算违背您老的意思。” “还望姑祖母原谅,原谅晚辈越俎代庖替您上书圣上,将傅家所有事禀明。” 傅披香闻言,浑浊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活得这般久,哪怕脑中不复年轻时清明,但也到底弄权了一辈子,听闻这话,很快便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片刻后,傅披香冷冷一笑:“我果真未看错人。” 执起佛珠,她慢慢拨弄。 “知霓死后,我便有意将傅家家主的位置交由你,如今看,你当真比知霓和鸾笙强上许多。” 云纤道:“我以为傅家家主之位,已交给了陈大人。” 傅披香闻言嗤笑一声:“你当这傅家是什么好物儿不成?这般损阴德的东西,我怎会交由衡山。” “原来您老也知傅家造得是损阴德的孽。” “如何不知?” 转头看向屋内神佛,傅披香道:“我知它损阴德,但傅家也远非你上书圣上便可掀翻的,若能如此简单,朝凤就不会存在百年之久。”
第203章 胜仗 “我知晓。” “但此次定会成功。” 傅披香一笑,苍老面容上带着几分洞察人心的蛊惑。 “若你收手,我可以将傅家家主的位置传给你,日后你可借着傅家辅佐世子。” “眼下时局正乱,若你行事得当,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姑祖母是指那顶凤冠?” 放下茶盏,云纤喟叹:“姑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借着傅家与陈大人的势,帮世子坐上高位?而待我飞上枝头,再反过来帮陈家做不世之臣?” “这份诱惑,当真令人心动。” “傅家上一任家主,当年也是这般让姑祖母接手这位置的?” 傅披香不语,云纤淡笑:“您面前的佛珠油亮润泽,已成美玉之质,可见您老是真心向佛。” “但晚辈不懂,佛家不是该一心向善,讲一个慈悲?” 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傅披香道:“从我进入朝凤那日起,便与慈悲无缘。” 将手中佛珠随手放到一旁,傅披香再未看一眼。 她举止决绝,不带一丝犹豫。向佛之时,她可几十年如一日,初一十五去护国寺虔诚拜佛,而在家中,她也能粗茶淡饭,粗布旧衣多年不变。 而如今她放下佛珠,竟也如此果断,好似自己从未敬信过神佛。 云纤收回视线,语带恍然:“怪道您老不信有人可颠覆傅家。” “您老心性,定奇坚无比,先前您同晚辈说,当年也曾生起过摧毁傅家,解朝凤、南院男女之困的心思,这话我是信的。” “但如您这般,最后都会妥协,想来权势富贵迷人眼。” 云纤低了头,忽而又道:“难怪我与傅知溪不知傅家家主之事,是因为我二人还未被夫家牵扯,更无子嗣可对?” “人一旦有了子嗣,哪怕如傅家女,也多会为后筹谋,权衡利弊。” “无论当年生出几多热血,立下何种誓言都会被血脉牵绊,继而不得不臣服于此。” 而傅知霓,她天性好斗,又无半点悲悯之心,所以早早入了局。 “可为一人利,当真值得?” “为一己私利,让千万人殉葬,您老晚间当真能睡得着?您供奉了满屋子神佛,莫不如高抬贵手,放过那些无辜之人。” “您可知傅家老祖宗傅启正都做了什么?” “您知晓的吧?” “若傅家男子并非掌权之人,那傅启正可在傅家作恶,多是您默许的吧?” 傅披香也不答她,只淡漠道:“我一人利,可抵天下利益,这天下的利益再多,未落入我手,与我有什么相干?” “朝凤已存百年,前人可做,不曾做的事儿,我做了能做的,放下不易做的,何错之有?” 云纤道:“无错,但您老心不安,亦是报应。” 云纤站起身,语气平静:“您不信傅家会一夕灭亡,是因为您不信有人会放弃权与利,且不受其蛊惑。” “您以为今日我来此,是在以傅家威胁你,迫你早日将家主之位交给我。” “可你错了。” “傅绍光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说这世上以外力迫使他人为己所用,不会长久。” “他说,想要让人臣服,唯有以利诱之。” “他反复提及傅家掌控傅家女的真正手段,是以利益诱惑,而不是我先前以为的,用那些留在傅家的血脉做人质。” “傅绍光也曾不止一次问我,他问我可知我并非傅家人,却能以傅知禾的身份嫁入湘王府,究竟是为什么。” “他也曾逼问我,到底知不知道,当初为何会允许崔继颐将我带入朝凤。” 云纤看着傅披香,嗤笑道:“我往日不知,我怎会知晓?”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可今日我终于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傅绍光让崔继颐寻外人进入朝凤。” “因为唯有外人,才能挣脱傅家血脉的桎梏。” “傅绍光想要挣脱却未能挣脱,巳月想要抵抗,最终却因血脉而厌恶自己,无法跳脱出那座牢笼,最后也只能自我解脱。” “柴霜、银霜,甜春,初夏、端阳,崔继颐。” “甚至是姑祖母你,那些被血缘牵扯,无法挣脱内心对傅家的归属,让你们一辈子困在朝凤,困在贤德院。” 哪怕如傅知溪,哪怕她如此憎恶傅家,憎恶南院那个地方,也只是退避,不理世事。 傅绍光看出这百年无人能做成的事,唯有交给外人,方可博得一线生机。 所以他借由二夫人送走真正的知禾后,开始布局。 只是前二人都未能成功,而她…… 走至了今日。 “若只有我一人,怕仍旧拿傅家无法,可眼下并非我一人。” “颠覆傅家,乃众望所归。” 云纤微微抬头,看着烈阳,忍不住开怀笑道:“在姑祖母以为我为权为利,与您博弈家主之位时,世子已经进入宫中。” “在姑祖母满心不屑,认为我大言不惭之时,花小参将已经带兵去了傅家。” “在您百般笃定傅家如铜墙铁壁之时,傅绍光早已做好颠覆傅家的准备。” 听见这话,傅披香那双浑浊老眼方慢慢睁开。 “财帛动人心,权势化傲骨,可总有人不屑这财帛,不畏这权势。” “这天下,该有王法,人间亦该归邪返正,归于正道。” 云纤坐在粗糙石凳上,脑中浮现出在傅启正房中时,巳月护着她大喊的那一声走。 她忍不住鼻尖发酸,眼中泛红。 下落不明的甜春,手持长弓、火铳消失在大火中的巳月,银霜、柴霜,过了今日她们终能安息。 “若我是姑祖母,就不会轻举妄动。” 见傅披香将手伸到桌下,云纤红着眼淡笑开口:“那封奏本,是我以姑祖母名义而上,傅家覆灭后,姑祖母有过亦有功。” “届时您自我了结,说不得还能将陈大人从这泥潭中摘出。” “可若您对我动手,便等着圣上和湘王府一起清算陈家吧。” 说完这话,云纤看着院中日晷,满面欣慰:“事发突然,陈大人又被困,而这时辰世子与花小参将应当已到了傅家。” “我着实好奇,眼下的傅家会是个什么光景。”
第204章 大火 卫铎入宫将麦秋所写的奏本呈上时,泰和帝只简单扫过便蹙紧眉心。 他有心御驾亲征,陈衡山又是自己一手提拔,若他此行离去,监国之事必会交予陈衡山与太子。 身为一国之君,轻重有度,傅家上奏之事若是寻常时日,他必不能理会。哪怕为平流言,他也会将此事交予陈衡山自己处理。 这朝中,哪一个朝臣不曾结党营私,不曾营私舞弊?水至清则无鱼,乱世用能,有能之人若无大瑕,他如何都能忍。 单单只是什么养数女厮杀剩其一,嫁入高门之事,他根本懒怠去管。 泰和帝垂眸,虽如此想,可目光却在那句傅家借女敛财,积数代巨富上反复流连…… 再抬头时,他看向卫铎和花跃庭:“你二人都知晓此事?” 卫铎道:“世子妃饱受其困,与花参将夫人共同商议下,劝得陈老太君上此奏本。” 泰和帝闻言微一沉默,派了身边秉笔太监跟随二人,一起去傅家宣旨。 领到圣旨那一刻,卫铎与花跃庭齐齐松下一口气。 傅家占地颇广,一整条街都是傅家宅院。可傅家大门却并不见奢豪,反看着很是雅致低调。 今日所来非为抄家,只行探查之能,因此来人并不算多,但卫铎与花跃庭却是暗中派了人手,以确保无人能逃离此处。 只是众人未曾想,不过刚进傅家不久,傅府整个院子便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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