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风。” 泰和帝大喝一声:“去将人给朕拦下,亲征一事任何人不得阻拦,违者……” “杀无赦。” “慢。” 泰和帝唤夙风之时,屋中闪入一身穿玄色甲胄的带刀侍卫,他身形极快,领命离开的速度也不过一瞬。 卫锵一个慢字说出口,夙风人已起身离去,半点不曾听太子之言。 “父皇。” 卫锵踉跄着起身,面色因激动而显得异常赤红,他眼中满是泪水,语气绝望:“父皇,莫让孩儿再背那无谓孽债了。” “孩儿不想让天下百姓再陷浩劫,这天下,再经不得一场战役了。” “朕会成功的,你也一定会有圣药相救,你信朕。” 泰和帝眸色阴鸷:“若无此物,朕要整个南夷来陪葬,让他们知晓编造事实的下场。” “来人,送太子回东宫静养,再有去东宫寻太子者,就地贬为庶民,其族中男丁百年不得入仕。” 唤人将卫锵送回东宫,泰和帝这便下旨,明日出征。 朝中内外本以为今日太子入宫可打消皇帝亲征念头,却未想听见这等消息,众臣心中惊骇皆四处奔走,想要寻办法阻止圣上。 卫锵被送回东宫,却因心情过于激越而昏睡过去,待到他醒来,已是月朗星稀之时。 院外蝉鸣声嗡嗡,卫锵坐在书案上难得十分悠闲地看向窗外。 银白月光洒落在庭院中,白玉地砖上泛起朦胧光晕,仿佛罩着一层缥缈烟雾将整个东宫都点缀得如梦似幻。 卫锵难得的,生了点点兴致。 “太子殿下。” 近身伺候的小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上面盛放着他日日都需喝、已经喝了十几年的黑褐药物,还有些温补软烂,以及好克化的食物。 “殿下……” 那小太监见他目光直直,有些胆怯的开口,卫锵见状笑道:“拿来。” 他端起药碗,麻木喝了下去。 见太子面无二色,那小太监暗自松了一口气。 卫锵喝完将碗放到托盘之上,随意挥了挥手。 他再不耐这苦药,也不会为难他人。 小太监退下,他才扶着桌沿走到一旁,不过刚刚弯下腰,便哇一下将腹中药物全部吐了出来。 多年药不离口,他的腹胃早已脆弱不堪,这几日甚至无法下咽任何东西。 吐过后,卫锵方觉一身轻松。 他看着月光一点点洒进屋中,照在书案一旁堆叠的卷轴之上,忍不住苦笑着将它们一一打开。 这上头,皆是他这几年所写下的雄心壮志。 他有心鼓励民间行商再整改税务,也有心整顿军中放部分兵将解甲归田,更想要利农开阔荒地,让百姓休养生息,增进人口…… 他想要做的太多太多,可如今都不成了。 卫锵一卷卷翻开,看着上面字迹,以及越来越潦草的墨痕淡淡一笑。 他终究,未能成其一事。 这非他所想,亦非他所愿。 这些个东西他做不成了,可还有一事,他可成功,那便是阻拦父皇出兵南夷。 以己无用之身,换天下太平。 卫锵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圆月缓缓笑了起来。 今日是好日,月色极美,他很欢喜。 卫锵看了许久,转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清水缓缓饮下。 冰凉侵入脾肺,令他一阵欣慰。 他累了,已极其累了。 卫锵缓缓叹息,随后浅笑出声。 病痛折磨多年,他并非不恨不怨,他只是知晓自己之事不该迁怒他人,他之痛苦亦不该加诸别人之上。 而今可求得一个解脱,又能为天下做些小事,何乐不为? 只是想到他的父皇,想到东宫之人,卫锵忍不住心中落泪。 他提笔沾墨,随手写下两封绝笔书信。 他死后别无所求,只望身后事一切从简,莫劳民伤财,二则是不希望他父皇迁怒东宫之人,其三…… 卫锵希望泰和帝无论如何选,都能留湘王一家性命。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希望自己的父皇年轻时为权,做一切老来后悔之事。 有些事,唯有大限将至方可看清、放下。 做完一切,卫锵走到盥洗盆前净手、净面,又去衣橱中从内至外换了干净衣衫。 人死后肢体僵硬,这等事并不好做。 待一切准备妥当,卫锵走回床上紧闭双目。 其实他一生唯有一愿,那便是希望天下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他所求不多,可这一盛世景象,却注定他难以相见…… 但卫锵相信,终有一日,必会天下大同。 月落日出,弹指而过。 东宫不若往日寂静,反爆发一阵阵哀鸣。 脚步声由内而外凌乱不堪,直至太子近侍连滚带爬哭着站在院中喊了声:“太子薨……” 一声声传报从东宫蔓延至宫中,泰和帝正端坐在御书房,闻言哗啦一声打翻面前端砚。 浓黑墨迹流淌,染花了他正在写的夺情圣旨。 “圣上……” “圣上,太子殿下他……殿下他……” “殿下……薨了。”
第222章 大难 自从湘王入宫,江月楼的心便一直不安定。 也不知是她这几日多思多虑,还是真得了神佛感应,左右眼皮直跳无法安下心来。 秋苓也跟着她望向院外大门,来来回回在关墙内外踱步。 昨儿湘王跟朝中众臣在宫门外等了许久,本以为太子入宫可劝阻圣上对南夷出兵,可众人等来的却是今日出发消息。 此消息一出,满朝哗然,卫益清更是万分不解,执意要入宫觐见,可却一直被阻挡在外。 江月楼让府中人请了几次,湘王也不曾回府,直到今儿一早,她心中翻涌得厉害,且莫名惴惴不安,坐卧难立。 不得已,秋苓只能陪着她一直等在这处。 可未等到湘王消息,反而等来了江家人。 “你说父亲派人传了消息来?” 江月楼有些惊诧,看着来通传的小厮,眉心紧拧。 这些年,她跟家中甚少有什么联络,当初她执意要嫁给卫益清做妾时,父亲便恨她不知自爱减了来往,便是她回到家中,也几乎不愿见她。 而今这时机,父亲却派人送来消息,定是万分紧要之事。 不曾再说什么,江月楼急忙接过小厮手中的飞奴传书。 方打开,待看清上面字迹后,她眼前猛然一黑。 “快,快通知世子妃、内外院管家,以及锒……麦秋来。” 她忍不住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秋苓见状慌忙上前搀扶,江月楼却是眼见着那小厮离去,才抓着秋苓手臂哭着道:“太子薨逝。” “什么?” 秋苓有些惊诧,也想到太子薨逝后,为湘王府所带来的危机。 “快,快去寻人通知王爷,快让王爷回府。” 太子昨日入宫劝阻圣上出兵未果,夜里便薨逝,内中原由再清楚不过。 太子薨,这亲征一事便彻底不会再进行,可湘王府的危机也真正到来。 毕竟太子入宫,可是湘王亲自去东宫请的! 若无湘王,太子怕还会多活两日,而圣上早对湘王府忌惮已久,得知这消息必会迁怒王府。 天子一怒,是否伏尸百万她不知晓,但湘王府上下怕难活命。 这消息不见得是父亲所传,怕是太后秘密通知。 “太子薨逝的消息还未对外公布,我们还来得及,来得及。” 江月楼推搡着秋苓,语带颤抖:“快,将王府后门打开,所有府中下人今日能走的,全部离府……” “娘娘。” “快去,去府中通知下人,莫慌莫乱,低调离去。” 猛地推开秋苓,江月楼疯了一般往卫锒院中跑去。 她不知湘王能否回来,可她此刻已想不得那么多,江月楼满心满眼,都是从豆大就在她怀中长大的卫锒。 那孩子说话困难,是她一字一句教导,是她教他喊自己娘娘……娘娘…… 也是她亲自教那孩子穿衣吃饭,教他规矩礼仪。 那孩子心智不全,即便是简单琐事也要学上千遍百遍,可她从不觉烦累,反而觉再有趣不过。 未曾嫁给卫益清前,她以为只要自己站在他身边,便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后来她眼见那人宠了一个又一个,钟情爱慕了一个又一个,方知晓良辰美景皆是黄粱一梦,花好月圆终成泡影。 她以为自己手掌王府中馈,捏着权力也算赢家,可空有权力在手,与王府管家又有什么区别? 直到卫益清将卫锒送到她身边,她方在这孤寂宅院中,寻得一丝宽慰。 是那孩子,让她走出步步阴霾的湘王府,也是那孩子让她有了对生的渴望,对活着的期盼。 她的盼头,就是看着卫锒一日日长大,待到他可娶妻生子,有了孩儿。 而她,也可抱着孙儿安享晚年。 可如今什么都不同了。 她以为自己一生爱慕卫益清,至死方休。 可眼下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卫益清一人死可换锒儿活,她不介意亲自动手! 江月楼第一次在王府后院奔跑起来,她跑得发丝凌乱,钗环散落。 麦秋被府中下人通知要去见江月楼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正晃悠悠走着,甚至在院中跟卫锒玩闹了一会儿。 待二人玩闹过后,她才向外走去,而刚出卫锒院子不久,就见江月楼疯一般似的从外跑了过来。 “江侧妃,您这是做什么?” 笑盈盈看着江月楼的模样,麦秋睁着眸子满面笑意。 “快……快带锒儿去江家。” 江月楼扑到麦秋怀中,大声道:“太子薨了。” 四字一出,麦秋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聪慧如她,怎会不知晓当中深意? “快,你快带着锒儿去江家!” 江月楼使劲推搡着麦秋,却见麦秋纹丝未动。 那猫儿似的大眼往日满是天真狡黠,而今儿个,却流转着淡漠与冷情。 只一瞬,江月楼便看清麦秋心中所想。 她怔愣一瞬,随即发怒。 麦秋不愿带着锒儿,也无心跟锒儿一起离开。 江月楼唇舌微抖,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可以指责,也能够叱骂,甚至还可以甩麦秋两个巴掌,可这又有何用处? 难不成强迫她带了锒儿离开,自己便可放心了? 怕是要更为担忧才是。 大难临头各自飞,既麦秋生了独活的心思,她也只能成全,责备无用。 一把推开麦秋,江月楼提着裙摆跑进卫锒院中,寻找卫锒去了。 麦秋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反奔向秋水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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