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鞋底沾着油渍,且已氤出外面。 她垂着眼按了按那鞋底,只见油渍顺着指尖由内向外渗透。摘下头上发簪,云纤把纳好的鞋底一点点挑开,这方看见鞋底当中有一层封着的油包。 若不将这绣鞋拆开,根本瞧不出什么,且就算穿在脚上这油也不会马上渗出。多是有人算准了时机,才让她可跌落楼梯撞上香炉。 “呵,高明。” 这一局,并非一人可完成,起码陶嬷嬷必参与其中。 但傅二夫人曾说,府里人不会出手干涉朝凤中人的竞争,是她撒了谎,还是陶嬷嬷…… 听了谁的令? “姑娘,奴婢带您去见府医吧,这烫伤麻烦,若留下疤痕便不好了。” 伺候云纤的小丫鬟站在一旁,话中虽没多少真心但也无恶意,想来陶嬷嬷只是自己动手,朝凤院里的其他下人不曾得令。 “我去楼上换双绣鞋,你在此处等我。” “还是奴婢帮您拿了绣鞋来吧。” 云纤摇头:“不必,我去去就回。” 忍着身上痛处,云纤回了三楼居所。 虽今日吃了些亏,可也让她寻到个好时机。 屋中渣斗里丢着一个巴掌大瓷瓶,云纤将其捡起,打开盖子放在鼻下轻嗅。 槐月双腿有疾,平日多需药油活络血脉,但槐序为人谨慎,这药油从不放在房中,只每天由陶嬷嬷带来当日所需。 将瓷瓶倒悬,云纤费力倒出一点抹在掌心,随后又去了巳月寝床。 傅家的架子床制作精良,飘檐之上刻鸟虫花卉,取其彩头,不仅自然古雅,且使用起来万分便宜。 云纤伸手轻轻抚过挂在柱檐上的桐油灯。 巳月好刺绣,常需点着油灯,而为避免走水,她多将油灯挂在距帷幔较远的地方。云纤看着那柱檐,又计算了巳月睡觉的位置,这才三两步上了床榻,将束发带缠绕在雕花薄弱处。 富贵人家多讲究美观精良,不若穷苦人家重质重量。 想着此,云纤将全身力量压下,不多时只听咔嚓一声,柱檐从那雕花处断裂开来。 云纤未让它全部断开,而是将擦过药油的手掌,在断裂的缝隙处仔细涂抹过去,又拈了些蜡油将它们重新粘合回去。 这柱檐坚持不了几日,若断裂,上头挂着的桐油灯会在一瞬间滑落到巳月床上。 若她那日拉了帷幔,又不曾点灯,便会虚惊一场,若那日她点了油灯又不曾拉起帷幔,多半会受伤。 左右众人都要动手,运气好,她可除掉巳月,若运气不好,她也可给巳月一个朝槐序下手的机会。 想到槐月,云纤眸中隐有愧疚,可随即一瞬而逝。 手臂上的灼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拉下衣袖暗道一句谁人不无辜,这方利落下了床。待将一切恢复原状后,云纤换了绣鞋随丫鬟去寻府医。 “姑娘这伤无大碍,待为姑娘敷了药,几日便可消退,不会落下疤。” 府医是个比陶嬷嬷还要再年长一些的婆子,她手脚利落帮云纤敷好药油,又帮她检查了身上疼痛处。 “皮肉伤,静养几日便好了。” 说完,她便让丫鬟扶云纤回绣楼去。 “我身上还有些痛,不知能不能在您这儿歇歇?” “当然。” 府医眼露疼惜:“姑娘可在这处睡会儿,待身上不疼了再回去。” “多谢。” 云纤向老妇道了谢,随后歇在了软榻上。 她不能先于巳月等人回到绣楼,只能在这等到众人都回去再动身。 不知是真累了还是手臂上的药起了效用,云纤躺在榻上不多会儿便悠悠睡去。待起身时天色已经大暗。 “绣楼灯笼可亮着?” “亮着的。” 小丫鬟跑出去匆匆看了一眼,又转过身扶住云纤。 “姑娘可要回去?” 云纤点头。 为就近照顾朝凤里的姑娘,院子中几个嬷嬷丫鬟都住在一楼的耳房里,此处宽敞又能兼顾整个绣楼,算是极佳的位置,云纤走至陶嬷嬷房间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陶嬷嬷房中正开着推窗,从外看去偶尔还可见陶嬷嬷身影。 “你先回去,我寻陶嬷嬷有些事情。” 小丫鬟愣愣离开,云纤上前抬手推开了陶嬷嬷的房门。
第27章 杀人 “姑娘伤好了?” 见云纤进门,陶嬷嬷有一瞬惊讶。 “小伤,无碍,让您失望了。” 云纤抬头打量屋中,只见陶嬷嬷屋里用具齐全,且大多用料考究,制作精良。便是那张黄花梨雕花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便摞了四五个,最上头的那个敞开盖,堆满的珍珠链子溢出,悬挂在外。 桌面上随手丢着金簪、翡翠扣等,都贵重得不似赏赐给下人的模样。 云纤垂眸,忽然想起初夏死那日,麦秋随手递给小丫鬟的蝉翼纱。 “姑娘这话是何意思?老身不懂。” “怎会不懂?” 拉开楠木梳背椅,云纤端坐在上头:“我虽在傅府时日不久,但对府中规矩也知晓一二。若我没猜错,府里禁止下人插手争名一事吧?” “可今日由你送去的衣衫出了问题,嬷嬷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陶嬷嬷垂着眼,沉默半晌忽然一笑:“银霜说姑娘心奸,当真不假。” “嬷嬷这是不敢说,还是不屑说?” “姑娘的规矩学得不好,这是老身的错。” “你的错,又何止这一件?” 云纤站起身于屋中妆台、衣橱前徘徊,一点点把玩上面的东西,陶嬷嬷正欲呵斥,便听云纤道:“你家中可有儿女?” “看你这大肆敛财的模样应该是有的,怕都是儿子,只有如此方能不亏心地使用、变卖那些死去姑娘家的东西。” “姑娘逾矩了。” 陶嬷嬷阴沉着一张脸,上前将云纤手中的珠链抽走。 “我口渴了,劳烦嬷嬷倒一杯茶水。” 陶嬷嬷不动,云纤便直直看着她,直到对方转身才淡淡开口:“嬷嬷不该坏朝凤的规矩,既府中有令不让他人参与其中,必有其道理。” 日防夜防楼中人已足以筋疲力尽,如何还能再分精力防备这些个生了歪心的下人? 今日她运道好侥幸逃脱,来日不知可还能再死里逃生。 随手从衣橱中扯下一条缂丝腰带,云纤走到陶嬷嬷身后。 发觉身后动静,陶嬷嬷放下手中茶壶,正准备回头时颈子上突然被人死死勒住。 “我来朝凤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得手软。” 云纤勒紧手中腰带,却被陶嬷嬷挣扎冲撞到一旁。 虽平日做过木活,但太重的重物父亲从不忍心让她搬动,是以云纤手上力气根本比不过常年伺候人的陶嬷嬷。 可她杀心已起,万不会放手,也没有松懈半点力气。 云家遭难前她从不曾伤人,雨夜祭拜那日是她第一次下定决心做个恶人,而今天…… 陶嬷嬷挣扎得厉害,云纤狠勒手中腰带,随即踩住先前拉到窗边的楠木梳背椅,一个翻身跳出窗外。 方一落地,她便蹲下身将全部气力下沉。 颈子上的束缚拉扯着陶嬷嬷,她被卡在窗边丝毫动弹不得。云纤先前还能感受到身后人的挣扎,可慢慢的那力气越来越小,直至平静。 待到传来咔嚓一声,云纤才如水中捞起般松开了手。 里衣被冷汗打透,手臂上包扎好的烫伤因过度用力而挣裂,不多时衣袖浅浅氤出鲜红血渍。云纤坐在窗下,冷眼望着朝凤外的位置。 “姑娘……” 先前伺候的小丫鬟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云纤,回来寻时见她瘫坐在地,忙不迭上前搀扶。 “无事,扶我回绣楼。” 软着手脚回到绣楼之中。 巳月、槐序等人已换下衣衫,一个二个都忙于自己的事情。见云纤回来巳月微微挑眉,似是不曾想到还可以再见到她。 “你回来了?” 麦秋轻声开口,低头时见云纤手臂染了血:“你不是从府医那处回来?怎得没包扎好?” “去寻了陶嬷嬷。” “做什么?” 云纤换衣裳的手一顿:“陶嬷嬷死了。” 话音刚落,屋中几人都齐齐朝她看了过来。麦秋睁大眸子,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巳月则挑着眉似笑非笑看着云纤。 槐序眉头紧锁,看着云纤不知在想些什么。 唯有槐月虚弱道:“你怎能对陶嬷嬷下手?” “她可对我动手,为何我不能对她下手?” 想了片刻,云纤又道:“初夏死得,陶嬷嬷死不得?” “竟有些道理。” 麦秋眨着眼:“可陶嬷嬷死了麻烦便多了。” 将一个瓷瓶递给云纤,麦秋指尖轻轻点着膝头,显得很是活泼轻快。 “朝凤中所有姑娘出府见客,都是陶嬷嬷陪在一侧,她知晓‘傅知禾’在外所有琐事,若她死了,整个傅家再无人知道那些个宴席上,‘傅知禾’与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原来如此。” “你不怕?” 云纤摇头:“怕与不怕人也死了。” 巳月冷笑一声:“你就不怕父亲怪罪于你?” 这话云纤未答,只是捏着麦秋的药瓶垂眸沉思。 陶嬷嬷不会无缘无故对她出手,会有今日,多半是府中有了其他命令。所以无论她选择隐忍还是送陶嬷嬷下黄泉,都是一个结果。 不。 云纤眸子一沉,打开了透着药香的瓷瓶。 今日傅绍光寻众人出院陶嬷嬷便对她动手,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怕这背后之人与傅绍光脱不开干系。 而他坏了府中规矩,可见不是个喜欢中规中矩的。 先前麦秋曾说大夫人看重巳月,她不信傅府中人会因什么琴棋书画而重视朝凤里的姑娘,会看重巳月,怕就是因为对方行事果断,又极具魄力。 而她今日对陶嬷嬷出手,也是证明自己足以胜任傅知禾的投名状,说不得还可争取到一丝生机。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腹背受敌,防了楼中人,再防楼外人。 掌心瓷瓶被体温浸染,慢慢发热,云纤想到白日巳月说她胆小畏缩等言,想了想将药物倒在手臂上。 既然她日后要成为傅知禾,那从眼下起,她便要时刻谨记自己就是傅知禾。 微耷的肩缓缓打开,杀人后的惶惑也被抛去脑后。 云纤知晓陶嬷嬷虽是死在她手中的第一人,却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寝床。经过麦秋时,云纤微斜着头将视线转向正点着油灯绣花的巳月。 也不知那已经断裂的檐柱,还可坚持多久。 一日? 亦或是两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5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