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纤忍不住鼻酸,落下泪来。 “我本知……” “成王败寇,顺理成章。” 打断云纤的话,巳月淡声道:“若我是你,亦会如此。” 说完,巳月看向傅启正。 她本已无生志,亦从未想过还可对傅家至高无上的老祖宗生反抗之心。哪怕对方言辞令她厌恶作呕,她亦不敢置喙。 在朝凤多年,在维夏、仲吕为她而亡后,她竟还没有长进。 巳月凄凄惨笑。 甜春所言亦为她所想,既已不可能于朝凤中胜出,不可能再成为‘傅知禾’,她实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不敢轻易赴死,也不过是怕辜负了那二人以命相护的代价。 可清月说得对,送这老东西下黄泉,不会比在朝凤里杀人难到哪里去。 便是成为傅知禾,她也还是巳月,如今不能再成为傅知禾,也不会改变她本是巳月的事实。 被那二人用两条人命换来的生机,不是留给眼前这老畜生作践的。 伤口已不再流血,巳月看向甜春:“去守着门口,莫放人进来,今儿便是死,我三人也要抱着这老东西一起,你可能做到?” 甜春面上呆呆,可见巳月云纤都已经奔着傅启正而去,她犹豫再三捧了薄胎黄釉大花瓶狠狠砸向桌面。 哗啦一声,碎瓷遍地。 甜春拾起一片捏在掌心,匆匆跑到门边。 云纤转头看向甜春背影,再见傅启正时杀意愈重。 “小孽畜,你二人是要翻了天去?” 云纤不想与之交谈,她眼下只想傅启正速速赴死。拎起百子柜上的纯铜暖手炉,云纤学着麦秋的模样狠狠朝傅启正砸去。 傅启正年迈,但他到底是个男子,怒极之下力大惊人,竟生生扛了这一下反手劈了云纤一个巴掌。 巳月见状抄起嵌百宝靶镜,狠狠拍向他。 她二人虽力气不大,但总比一个老人强上不少,很快傅启正便无力纠缠。 “银霜……” 老人狰狞大喊,银霜听见正大步奔着屋内而来,只刚推开门就被手持碎瓷的甜春狠狠扎在胸膛。 甜春虽在朝凤待了两年之久,可她还真不曾动手杀人。 温热血腥气扑了满面,吓得甜春险些丢掉手中瓷片。 银霜痛得瞬时躬身,正想要惊呼出声的时候,却被身后上前的柴霜紧紧捂住唇。 柴霜神色麻木地看着甜春,久久未有动作。 甜春手一抖再抖,她本是惧怕的,可在柴霜的注视下她竟慢慢缓下心神,把手中碎瓷捏得愈发牢固。 见她如此,柴霜不语,只静静听着屋中动静。 半晌后,她朝着甜春似赞赏一般,微微点头。 看着她的动作,甜春也不知怎的,双眸一红忽然落泪。 “银霜、柴霜……这该死的畜生。” 几度呼喊都不见来人,傅启正知晓他这是被那两个不孝东西背叛。 “好好好,今儿你们一群不带把儿的想要翻了我的天,我便让你们瞧瞧傅家究竟是谁在做主。” 挣命推开云纤和巳月,傅启正跑到双层亮格柜前,自当中抽出一把小臂长的纯铜火铳来。
第46章 火铳 傅启正捏着火铳尾銎,将铳口对准云纤与巳月。 “小畜生,你敬酒不吃。” 被不辨菽麦的幼童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令傅启正颇为恼怒,且银霜柴霜的背叛亦让他怒火中烧。 傅启正因气急而双手发抖,抓着弹丸想要塞入药室时,竟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是火铳。” 云纤惊讶出声。 这物件巳月不曾见过,云纤却是在幼年时候见爹爹为这东西配过木托,尤记得爹爹对此物甚是喜爱,还滔滔不绝与她讲了半日火铳的威力。 “不能让他装了弹丸。” 云纤拾起地上的小杌子,奋力丢向傅启正。 老者歪着身子正欲躲避,却未能躲过,火铳被打落,傅启正趴在地上挣命似的想要去拾。 巳月不知这是何物,但见云纤这般反应也知是紧要的东西。 二人冲上前,却不比傅启正,他趴在地上再翻身时已将火铳握在手中,云纤来不及反应,只能推开巳月顺势滚到一旁。 她头上有伤这一摔头昏脑胀,一时竟爬不起身。 “无知妇孺。” 傅启正自地上爬起,利落将火药线塞入药室孔中。 “傅家生你养你,你们一个二个却不知感恩,真真是死有余辜。” 老者颤抖着手将火药线点燃,巳月见状奋力拉起云纤想要逃离。火药线燃烧发出细微响声,屋中弥漫一股刺鼻火药味。 崔继颐推开甜春进到屋内时,正见傅启正举着火铳对准两个姑娘。 他脚步微顿,只一瞬犹疑便冲上前去。 成为傅成之前,他在傅家只是个地位底下的小厮,虽他父亲在傅府外做了多年掌柜,但他却从不曾离开傅家。 他自幼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亲眼见过傅府血脉累积而成的海量白骨、累累尸山。 也曾见过傅启正将糟践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傅家女丢入南院,更见过那些不知名的、从未显于人前的傅家男丁,日复一日与那些女子一样,为诞子嗣而活。 更甚者,他还曾亲自在外寻过容貌极佳,但孤身一人的落难女子,威逼利诱、欺诈哄骗回来傅府。 他恶贯满盈、附膻逐臭,但那人…… 却愿为他亲手缝制衣裳。 那日刚与外院小厮清理了朝凤中吞针而亡的姑娘,他心下麻木对这等事早已不生波澜。可也不知为何,晚间在云家休息,见到那人时,他忽然就觉自己一身脏臭,捂鼻难掩。 轰隆一声,崔继颐只觉后背冰凉。 他看着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云纤和巳月,长长叹息。 袖口露出的内衫已磨得破碎,边缘勾了丝,毛糙糙的,崔继颐看着却不知为何淡淡笑了起来。 人这一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可如今…… 他赚了一身好穿的衣裳,不亏。 云纤与巳月都不曾想过会有人救自己于水火,待看清护住自己的人是崔继颐时,她忽而想起云绮站在院中,为他制皮札短靴的温柔模样。 “他瞧着生人勿近似的,可我不知为何就觉得他可怜又落魄。” “他啊,每每看着虽穿得光鲜,可脚上那皮札都宽成什么样子了?上次一伸手,里衣长了好长一截,想是从无人在意他穿得舒适与否。” “头一次我给他送衣裳的时候,你没见他那个惊诧劲儿……” 云绮捂着唇偷笑,云纤笑她不知羞,没见过几次的男子就让人娶她,也不知该不该说她胆子大。 “没见几次又怎的?我知晓他是个好的有血性的就成。” 她那日在院里雕着木佛,云绮在一旁做着绣活儿,她那时便想,她这二姐夫应当不错。 温热鲜血流了她满身,云纤忍不住嚎啕大哭。 崔继颐无奈冷嘲,抬手遮挡她的双眸后又缓缓垂下。 未能一击即中,傅启正气急败坏再度掏出弹丸,云纤哭着自崔继颐身下爬出,抄起地上的百宝靶镜,狠力砸向傅启正面门。 老者被打得眼前一黑,不等喘息,那靶镜又重重落下。 靶镜虽可伤人,但到底象牙质地,伤人尚浅。云纤猛力砸了一下又一下也不过将傅启正砸得满面是血。 不够,这还不够。 她丢下靶镜,反手将屋中为火盆子添水用得纯铜长柄水舀抄了起来,反反复复砸在傅启正面上。 温热血红夹杂着粉白迸得四处都是,她却是无法停手。 脑中浮现的,俱是自进入傅府以来所发生的一切。 夜半疯癫的清和,琴艺极佳的初夏,从容赴死的槐序,为护妹妹而被迫转变身份的槐月,以及疯癫至斯的麦秋。 还有她身后的巳月、甜春,眼中明媚散去的傅二夫人……还有那个她以为薄情寡性,却护她而死的崔继颐。 水舀沉手,云纤不知自己挥了多少下,待到再回过神时,傅启正的脑袋已凑不成囫囵一个。 鲜血四溢,她通身被染红。 “他死了。” 巳月抱膝蹲坐在崔继颐身边,平静而淡漠的吐出三字。云纤一时不知她是指崔继颐,亦或傅启正。 “三姐姐……” 甜春看着浴血而立的云纤,又瞧了瞧面目全非的傅启正,哆嗦着将眼中泪憋了回去。 “莫愣神了,外头来人了。” 银霜捂着胸前伤口,语气虚弱,柴霜则站在众人身后,咣当一声将屋内门栓落下…… “家主带了人来,现下要如何?”
第47章 还林 银霜柴霜的出现未让云纤惊讶,她丢下水舀,抬手撕下空中飘荡的软纱帘子将面上血渍擦拭干净。 “走。” 上前拉起巳月,便向外走去。 “走去哪里?” 巳月轻轻推开她的手。 云纤语塞,她亦不知走去哪里。 天地广阔,可她几个女子竟寻不到容身之所。 “隔壁耳房有间供下人行走的小门,你可自那里出去。” 柴霜指着耳房方向,看得却是云纤。巳月寡着面站起,自美人榻上扯下一条绣着丹凤朝阳的锦被盖在崔继颐身上。 “你们不与我一同离开?” 银霜柴霜并立站在一处,巳月正抬手将散乱长发拢起,而甜春则满面惊慌,目光在几人面上犹疑。 “麦秋已胜,她如今定出了朝凤,这个时辰多在落梅园中。” 巳月望着云纤:“傅知溪胜出,府中未存生者,甜春几人年岁太小,顶不了傅知禾的身份。你此时离开直奔落梅园,若胜于麦秋你便是傅知禾。” “虽不符府中心意,但……他们也只能受着。” 云纤摇头:“你若出去,亦可胜出。” 巳月轻笑:“傅氏兄弟片刻便到,我在此,可为你多争取片刻时间。” “我们可一同出去。” 巳月莞尔,浅淡眸子里甚是少见地浮现点点笑意:“傅氏血脉不配存于人间,哪怕活着亦是污天地之气,若让我选,我宁愿傅氏一族就此覆灭。” 她啊,在知晓了傅家有这样一间屋子,有这样一个老祖宗后,只觉得污浊龌龊。 她耻于自己乃傅家血脉。 “去吧,这处有我三人。” 开口得是受了伤的银霜,她语气低低如初见一般淡漠寡情,可此时说出口的话却莫名让云纤听出一丝柔软。 “三姐姐……” 年岁尚小的甜春红着眼看向云纤:“我也留下。” 她从朝凤落败被害时,便想过自己要丢了小命,可甜春未想到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比地狱更骇人的地方。 先前她是怕死的,可巳月银霜她们在此相伴,她好像也不是那般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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