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云纤手腕,崔继颐只见对方握着一根油亮木簪,而那原本应该圆钝的簪尖,尖锐处竟闪着寒铁锋芒。 “见你如此,我便放心了。” 放下车帘,崔继颐站在一旁眼露不忍,可只一瞬,他便收整情绪,翻身上马驾车离开。 马车中的云纤捂住喉咙猛咳不止。 该死的崔继颐,竟下此狠手! 想到对方那番胡言乱语,云纤扭过头眼露嘲弄。 马车行驶近半月,方到傅家所在的宅子。这一路二人再无交谈,先前种种皆如过眼云烟,掀不起半点波澜。 下了马车,云纤放眼望去,竟不能将傅家宅子尽收眼底。 “你在此等候,一炷香后会有婆子来接你。” “我知晓了。” 不多时,宅中果然走出两个面色肃沉的婆子。二人同穿焦茶色绫罗褂子,配上阴鸷面色让云纤一见便生抵触之心。 此二人,只瞧面相便知绝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见过姑娘。” “见过两位婶子。” “姑娘可唤我二人为银霜姑姑、柴霜姑姑。” 姑姑? 云纤抬眼,只觉这称呼好生奇怪。 莫说世家主子,便是寻常富庶人家也没有两人一起穿同制同色褂子的。 这副打扮,绝非傅家主子辈。 “姑娘请,夫人已在房中等您,多年不见,您母亲定思念得紧。” 两个婆子说完,齐齐向前拱手,二人动作如经过丈量一般,整齐得令人诧异。不知为何,云纤看着面前窄小幽暗的角门,忽而心头一抖。 这傅府,着实太奇怪了些。 世家大族有嫡女丢失本就极不寻常,更遑论还让府中下人大张旗鼓的找。如今找回,竟无人察验她的真身,如此顺遂便将人迎进自家内宅,见劳什子夫人? 云纤抓着手中包裹,慢慢收紧了拳。 普通人家走丢一只猫儿狗儿,都不会如此儿戏,更何况如傅家这等门楣的嫡出之女。 物反常,则为妖。 云纤不自主向身后马车看去,见空荡荡时才想起崔继颐早已离开。 她收敛心神,强压下心中疑惑,跟银霜柴霜走出数丈。待到一只脚已要跨进傅家角门,她忽然停下了身。 “崔……不知傅管事……” 言未尽,银霜便开口打断:“进了傅府,姑娘就是再尊贵不过的千金之躯,平日行走坐卧、言谈举止皆有规矩礼数。” “内宅之外,尤其外院外男,皆不是姑娘能过问的,还请姑娘谨言慎行。” 银霜说完,举起手朝云纤行礼,看似尊敬,眸中却尽是阴寒。 云纤抿唇,随后抬起脚进入傅府。 拐了三道垂花门,过了四五个穿堂,又见了不知几个插屏,云纤才走至一处雅致小院。小院内珠帘绣幕,富丽堂皇,堪称人间仙境。 这并非此处所用之物如何金贵,而是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摆放得恰如其分。 但凡取下一张珠帘,挪动半颗顽石,这院中景致便要折损大半意境。 常言道三世知被服,五世知饮食,这等底蕴,若无传承,任你是何等泼天富贵场,也砸不出此境。 云纤将目光收回,学着银霜二人的举止将动作收敛了三分。 “请姑娘随我来。” 方才动作被尽收眼底,知晓云纤是个有眼力的,银霜面色稍霁。走至屋中暖阁,她从中抽出一根软尺。 “请姑娘脱衣。”
第10章 朝凤 “脱衣?” “褪去外衫即可。” “为何?” 银霜一手勾住软尺,一面走到云纤身后:“为姑娘量身。” 见银霜靠近,云纤褪下外衫后退半步侧过身子让人丈量。她一举一动满是防备,银霜见了不仅未觉奇怪,竟还有半分欣赏。 量过身长、肩宽、背长等所有,银霜将之一一记录在册。 “姑娘身量短,这几日府中会单独为您安排吃食,另府中医者已在旁等候,姑娘可先让府医诊脉。” 一中年妇人上前,同样寡着一张脸为云纤诊脉。 “姑娘肝气疏泄太过,以至气逆,想是近日赶路寒热交替,又逢寻回本源情志过激所导致,待心绪平稳便无大碍。” 柴霜站在府医身旁,眼见她在手札空白一侧写下童身、无恶疾,方朝着银霜微微点头。 云纤满心疑惑,只觉整个傅府处处透着恢诡谲怪。 “请姑娘随我来。” 银霜将手中册子合起,看了那册子厚度,云纤心中更为纳罕。还未来得及细思,柴霜便上前将暖阁外的珍珠链撩了起来。 “莫让夫人久等。” 二人一前一后,无声催促着云纤,看似恭敬实则举手投足尽是压迫。 整个傅府无论主子下人都透着怪诞,哪怕云纤不知如傅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该是何种模样,也知晓眼下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唯有相信崔继颐,一条路走到黑。 思及此,她收起满心戒备,面露顺从。 跟着银霜二人走出暖阁,又进到一间满室馨香、四处皆挂着纱幔的屋子。 屋中架子床上,一张水红绣并蒂牡丹纱衾掀开,旁边东倒西歪丢着两个软枕,一美艳妇人斜斜歪倚在上。 那妇人见云纤进门,斜睨一瞬,又收回视线。 云纤观对方容貌精致,瞧着只有双十年华一般。且一双杏眼媚意天成,举手投足尽是妖娆风情。 微微垂下眼皮,云纤只觉满心别扭。 虽她是对方名义上走失的闺女,但多年不见与外客也没什么区别,她从未听过有富贵人家的夫人是躺在床上待客的。 且对方见她的反应也着实奇怪,一股子说不出的违和。那模样哪里像是认亲,分明也被逼着做戏似的,满身不耐。 想到此,云纤又抬头看了看满室旖旎,愈发觉得这屋子同院子的摆设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二者意境犹如天渊之别,如她阅历尚浅也能轻易分辨。 “你这些年过的可好?” 傅二夫人嗓音婉转甜腻,短短一句话说得如唱曲儿似的,洋洋盈耳。 “过得很好。” “可曾吃苦?” “不曾吃苦。” “可曾受罪?” 云纤抬头看着傅二夫人,只见对方眼中尽是敷衍。 若不是她孑然一身着实无可谋算之处,云纤都要猜测,是否崔继颐做了一场并不算上心的戏来哄骗她。 若不是傅家这占地千顷的宅子,和院中仕宦人家几世传承方能有的底蕴让她心头稍安,她真想厉呵一声不知所谓。 不愿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云纤仰起头直言道:“自我进入府中便觉处处怪异,寻我回府之人不曾谈及半分府中情况,夫人今日表现也不热络,不知是府上不信我的身份,还是夫人您并不高兴寻回女儿?” 傅二夫人闻言,眼皮微垂,敛了三分敷衍。 假若傅府有一嫡女丢失是真,而傅家对查验她真身并无兴趣,便说明对方根本知晓她不是、亦或是不在乎她是不是真正的“傅知禾”。 傅家不在乎“傅知禾”,却又如此轻易地接她入府,多说明傅府只在意“傅知禾”这个身份,而不是“傅知禾”此人。 为何? 云纤不解,只能将这疑问掩在心底。 她自幼跟随爹爹做木活,常听爹爹说一人家中所用器具,多可反映主家性情。云纤看着满屋珠帘、软枕、纱幔、香薰绣囊,便知这傅二夫人多为性情柔软细腻之人。 这般性情,多不够坚韧,且她方才浅浅一问对方便敛了面色,瞧着竟还不比往日去云家论木活价的市井妇人心思深沉。 细细思量一番,云纤瞟过银霜柴霜后,本想一诈,却被银霜接了先:“姑娘多心,未出阁的姑娘家满心奸疑,实是不该,日后这脾性改了为好。且傅府是怎样的人家?怎会不知姑娘身份便轻易接您回府,乱傅氏一族血脉?” “另姑娘需知晓,傅府讲究居处有法,动作有礼,下次再被人见了您如此与长辈说话,可不是一顿呵斥能轻易揭过的了。” 见云纤蹙眉不语,银霜继续道:“既见过夫人,姑娘也该去见见府中其他姐妹,这母女情来日有得是机会叙。” 三人拜别,又在傅府穿行许久,才走到一处略显幽静的院子前。 这院子同一路所见皆有不同,先前经过之处,或多或少可听见低声细语,亦或见到下人进出,而此处大门紧闭,内中无半点声音传出,僻静得有些过分。 “我瞧姑娘也算聪慧,有一句相告,在这府中万要谨言慎行,切莫自作聪明。” 银霜抬手指着院门:“此处乃我傅家未出阁女眷居住之所,平日亦在此学习四艺、五礼、六乐、掌家、书数等事,今日姑娘疲累,随我领了衣裳就先回屋歇息去吧。” 柴霜在紧闭的大门上轻叩三下,不多会儿大门被两个婆子缓缓打开,云纤这才看见当中景象。 院中绿柳周垂,一条白玉小道直通绣楼正前。 按说女子绣楼多雅致婉媚,可云纤不知因傅家位高,亦或足够权重,左右这等规格的绣楼她从未见过。 打眼望去,这绣楼中至少有百十间大屋,上下三层皆精雕细琢,美轮美奂。绣楼两旁之下是回字游廊,中间围绕一明珠形小巧池塘。 池塘中鱼儿畅游,好不欢快。更令人惊讶得是这池塘竟不知从何处引了活水进来。 池边满地奇花,风来时花香萦绕,绞缠着绿柳勾出满目浮翠流丹,如入瑶池。 “此院名为朝凤,门上贤德匾额乃太后所赐,以赞誉傅家教女有得。” 说此话时,银霜语带傲然。 “院中有其他嬷嬷负责教养姑娘,姑娘听从嬷嬷安排即可。待进入此门,姑娘便是我傅家女眷。切记要早日洗净身上市井习气,前尘往事莫再牵挂。”
第11章 相似 银霜柴霜二人离开,云纤跟随一位陶姓嬷嬷进入朝凤院。院中偶尔可听鸟叫虫鸣,唯独没什么人声。 “这是姑娘的衣裳,这是姑娘在院中行走的名牌。” 陶嬷嬷捧出几套素色麻裙,外加两件短袄,其余半袜绣鞋等物则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托盘上。 衣衫最上面,摆放着一块半掌大小的玉牌,上书清月。 云纤伸手拿起玉牌,低头沉思。 虽叫名牌,却并非傅知禾三字。 自进入傅府,银霜柴霜所言皆是傅家女眷,从不曾提及三小姐亦或傅知禾等言,眼下又给她一个名为清月的名牌…… 转头看向陶嬷嬷送来的衣衫,她伸手在上轻轻一拈。 虽是细麻,但她在家中也不曾穿过。即便做活母亲也会给她选择粗棉长裙,以让她可更为舒适。 傅家这般富贵,实难想象会给府中小姐穿麻制衣衫。可从银霜柴霜以及陶嬷嬷所穿绸缎来看,这细麻裙袄又并非是下人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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