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先生。” 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子,崔继颐放在桌上,又朝云纤方向而去。 顺天府掌京畿刑名、钱谷等事,云纤想要为云家平反,必要先行此路。她知晓官官相护,亦知晓自己毫无胜算,可她再无他法。 卫益清乃当朝亲王,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弟弟,莫说她根本近不得对方身,便是想远远遥望一眼,都十分困难。 她所能做的,唯有赌,赌青天有眼,赌这世上尚有一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抓紧手中状纸,云纤凭一腔恨意走进顺天府。 将手中状纸递交出去时,她只觉一颗心提到了胸膛。 “你便是云纤?” 不多时,堂内走出一羊须胡身穿圆领宽袖长衫、头戴八瓣小帽的男子,瞧这装扮云纤便知这是顺天府中的刑名师爷。 “正是。” “这状纸所言是真?” “是真。” “你可有人证物证?” “小女便是人证。” 云纤仰起头:“我云家满门被屠那日,小女便在谷仓阁楼之上,亲耳听闻为首男子说‘扫尾干净,别给王府留下麻烦。’” “物证何在?” “物证在云家,官爷可随我……” “如今距事发已过月余,还有何有力物证?且我已调查过地方案卷,鲁家巷确有因云姓人家走火,死伤多人事件。” “我怜你小小年纪痛失亲眷,不让大人计较你诬告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让你长些记性,你怕不知天高地厚,日后还要胡作非为。” “来人,将这小娘子带下去笞三十,死生不计。” 师爷说完,转身回了后堂。 后堂中,顺天府尹正端坐在前,手中捧一温热茶盏,轻轻拨弄。 “老爷,为何您不问此事真假?” 师爷坐在一旁,眉眼中带着淡淡野心:“若此事是真,您便可借机送湘王人情一个。若王爷承情,来日老爷您便可扶摇而上,直入青云。” “嗤。” 顺天府尹冷哼一声,瞪他一眼,抬腿离去。 “此事只有假,没有真。” 顺天府另一幕僚轻轻开口:“你当老爷疯了不成?但凡此事由咱们这儿传入王爷的耳,那只会让王爷以为老爷邀功是假,威胁是真。届时王爷心中生厌是小,记老爷一过是大。” “既老爷没有邀功之心,为何不直接将那祸患打死亦或定个诬告之罪?以此也算帮王爷处理后患,不至于再闹出些什么。” “你那项上人头,是用来出气儿的不成?” 幕僚眉心一拧:“若在这儿判了死,还需交由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层层移交上去,必会生乱,自是只能按下不发。” “且……” “这人情要送,却得分怎么个送法,这丫头不能死,只要她活一日,湘王便早晚会知晓老爷所为。” “不提不念,王爷才会心甘情愿接下这人情。” 先前头戴八瓣小帽的刑名师爷闻言大赞一声高明,略略沉吟,他又道:“林叔所言皆在此事是真之上,若此事是假,又要如何?” “小侄先前便觉此事不妥,若真是王爷动手,又怎会让一个半大丫头跑出来?” “玩一辈子鹰的猎人,也有被鹰啄了眼的时候,且就算是假,与老爷又有何损失?” 那幕僚走至角门,看着被人制住的云纤语带嘲讽:“你若得空,快些回家伺候伺候你爹去吧,你这脑子实不适合做此营生,再做几年,怕是要连累自己丢了命。” 说完,幕僚手一甩,又回了后堂。 那边云纤被二人拖拉出去,她无力反抗,只眼睁睁看着师爷消失在眼前。 “苍天为证,我没有诬告,我云家的确是被湘王屠……啊。” 木板狠落在背部,只一下云纤便觉五脏六腑如震碎一般,一口气被打散,再难出一声。 她想喊一句冤,她想喊一句苍天无眼,可此时却只能痛苦呻吟。 落在身上的板子乃小荆条而制,长三尺六寸,宽两分九厘。 云家接过府衙生意,这东西她还曾亲手做过。 犹记得做那些个小板时,爹爹站在她身旁,笑言这东西没甚意思,做起来无趣,便都交由了她。 云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受这般刑罚。 “爹爹……” 她不知这三十板何时打完,不过十几板下去,她便觉眼前一黑再不知事。 “娘亲。” “娘亲,我好想你。” 云纤只见母亲眼含热泪,眉头紧蹙,却是一言不发只虚虚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庞。少女挣扎向前,却被浑身剧痛疼得蜷缩起来。 可越是挣动,腰背至臀腿部越是疼痛,云纤眼见母亲的身影化作片片光斑,缓缓皲裂成灰色齑粉。 “你还有伤,不要挣动。” 耳边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云纤只觉肩头处被人重重按下,她无力挣扎只能放软身体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五日后,她幽幽睁眼,只见面前坐一个及冠男子。 “你醒了?” “你是谁?” 崔继颐随手自桌上拿来水碗递给云纤:“先喝口水,润润喉。” 见云纤将水一饮而尽,崔继颐道:“我姓崔,字继颐,你还可唤我另外一个名字,傅成。” “傅成?” “你是我二姐姐的未婚夫婿?” 崔继颐点头,云纤却是抓着水碗神色木然:“所以你何时知晓云家遭难,又是何时跟在我身边的?”
第7章 伤人 崔继颐没想到云纤竟还是个有脑的,他略一思索,直言:“云家出事第三日,我便知晓了。” “所以午门前的老妇,以及为我写状纸的儒生都是你安排的?” 听闻此言,崔继颐眉头一挑,似乎是有些惊讶于云纤的敏锐。 云纤趴在床上,满身肉皮都如被人刮下一般,痛到她打颤。哪怕喘息,都可让她疼得生不如死。 崔继颐出现得太及时,令她不得不怀疑。 先前她也只是有些疑惑,似乎这一路太过顺遂。她本认为是老天有眼设神力相助,可自顺天府出来,她方知天地不仁。 抓着水碗的手死死用力,云纤垂着眸质问:“为何现在才出现?” 崔继颐道:“想看看你为云家复仇的决心有多大。” “那你现在看得出了?” 将粗陶碗自她手中抽走,男人轻哼:“有勇无谋,但……尚可。” 妄想去顺天府告朝廷亲王,实在是…… 怎一个蠢字了得。 男人眼中讥诮令云纤气红了眼。 “寻官府无用,若想报仇,唯有靠你己身。” 不理会云纤的愤恨,崔继颐道:“你应知我乃京中傅家外管事。” “知晓。” 她还知晓崔继颐被主家赐名,为傅成。 傅家乃京中名门,曾出过数任皇后,世间男子皆以娶傅家女为荣。据传傅家女乃大贤大德之辈,若本朝诰命夫人有百,傅家女便要占去一半。 傅家之名,鼎盛至极。 不仅如此,她还知二姐姐十分中意崔继颐,二人鸿雁传书多年,称得一句情深意笃。 虽他只是傅家一个小小的外管事,但也足够令她们这种匠人女子趋之若鹜。先前云纤只知有傅成此人,却并未见过。而今得见,她好感全无。 “多年前傅家曾丢失一女,这些年来四处寻找,皆无所获。” “与我何干?” 崔继颐道:“傅家三女与湘王世子卫铎有过婚约。” “湘王世子?” 云纤猛地抓紧身下被褥:“有过是何意?” “傅家此辈有四女,长女傅知霓,次女傅知溪,三女傅知禾,以及幺女傅知娆。这三女傅知禾,便是多年前走失的那位。” “你是何意?” 崔继颐转头,目光沉沉:“若你真有决心为云家满门报仇,我可让你进入傅府。” “当然,至于你有没有能力成为傅知禾,代替傅知禾,且顺利嫁入湘王府,皆要看你自己。” 云纤听得云中雾里,既是以傅家丢失女的身份进入傅府,那又如何来得成为傅知禾,代替傅知禾? 可眼下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亦不想管那般多。 “我愿意。” 崔继颐道:“傅家并非寻常之地,你可想好了?” “只要能为祖父爹娘报仇,莫说不是寻常之地,便是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我也去得。” 云纤抬头死死盯着他,险历死而生,她已知晓这世上无人会为她做主,除了她自己。 “很好。” “你先养伤,十日后待你能下地,我再来见你。” 崔继颐丢下一句,利落离开。 走出房门,他低头看着脚下云绮为他缝制的短靴,缓缓闭目。 “你这幺妹,并不如你所说那般天真柔弱……” 男子喃喃低语,说罢,自嘲一笑落寞而去。 俯仰之间,十日已过。 再见崔继颐云纤已可堪堪下地。 “我问过郎中,不知为何官府之人下手留了余地,你的伤虽看着重,但并不伤寿数。” 将手中卷轴放在桌上,崔继颐继续道:“便是如此你也要修养一段时日,趁此机会,我教你些东西。” “这是明堂灸经的十二人形图,今日起,我教你如何伤人。” “伤人?” 崔继颐淡淡道:“帮你自保。” 他说完并不管云纤如何,径自在那图上点去:“额下为眉,眉际末为太阳穴。重击此处轻则厥,重则亡。” “人迎穴,喉结旁两指宽处……” “内经有云,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方寸之地亦是人之要害。” 崔继颐先后点出几处大穴:“若遇险且有机会下手,直奔这几处。” “傅家内外宅泾渭分明,便是我想伸手相帮亦鞭长莫及,进入傅府后,一切全凭你自己。” 云纤并不知一个世家内宅究竟有多险恶,方能令崔继颐忌惮至此。可她知晓对方并无恶意,便点头将那十二人形图收了起来。 “这是傅知禾生辰八字,以及当日丢失时所有信息。” 丢下一包银子同一张薄贴,崔继颐留下一句三月后来此接你回傅家,便再度消失不见。 云纤打开那张薄薄红纸,眉心微颦。 这字迹她识得,确是傅成的字不假。 但抛开此,帖上唯有寥寥几字,除生辰八字外,只余两句当日傅家三女走失所穿衣物记录,除此再无其他。 她本有疑惑,可见崔继颐如此笃定可顺利将她接回傅府,便不再忧心。 云纤见过崔继颐与二姐姐之间的书信往来,她信对方对二姐姐有三分真情,亦相信他真心想助她复仇。 只可惜三月时间着实短暂,更莫说她养伤便需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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