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傅家百年传世,家风极正。” 见云纤似对衣料不满,陶嬷嬷道:“老祖宗有言,要去奢行俭,家中凡年幼子孙,皆不可着绫罗绸缎,家中上下尚俭素之风,尽以俭素为美。” 小姐穿麻,下人穿绫罗…… 云纤垂眸,傅家古怪处实在多,她想不明白,亦不愿细思。 “姑娘随老身来。” 告知云纤拿好名牌,陶嬷嬷让身后一个小丫鬟端起云纤衣物,自己则带二人走向绣楼。 三人缓步走入抄手游廊,待距离绣楼不远处,云纤才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 “一楼乃书房琴房等上课之所,二楼向上则是姑娘们平日沐浴起居之地。” 上入二楼,云纤才发现这座绣楼依山而建,二楼中央有一间大房,经过时可感受到阵阵水汽,想来这处便是平日沐浴的地方。 上至三楼,整层都沁着软香,地上软毯铺陈,两旁名香萦绕,如此方可见到一点女子闺阁模样。 整个三楼前半段近有十几间房皆落了铜锁,门窗紧闭,瞧不见当中景象。云纤看着那拳头大小的铜锁,袖中手指微微蜷动。 整个三楼,目光所及应有二三十间房。 她着实不解其意。 傅家在朝中颇有盛名,民间亦如此。 世间男儿皆以娶傅家女为荣,女子自然也以嫁傅家子为美。传闻傅家家规定下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家中甚少有庶子女,上一代与本代傅家家主更是没有庶出。 傅家书香传世,清贵无比,虽女子皆嫁入高门,但男子从不与世家结亲,甚至她还曾听闻,傅家有不接受女方以金银铜器为嫁妆的传言,只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这一代家主也就是傅知禾的亲大伯,唯有傅知禾父亲一个嫡亲弟弟,和姐妹六人。这六位傅家女如今皆嫁给皇亲贵胄,无一例外。 到了傅知禾这一代,也只有姐妹四人,虽如今唯有长女傅知霓及笄外嫁,但其余三人皆定下婚约,同样是权贵之门。 云纤想到此,转头向身后来时路望去,那一把把硕大铜锁沉甸甸的,压得她难以喘息。 傅家未出阁的只有三人,这一座巍峨绣楼,又是给谁准备的? 收回心绪,云纤敛着眉眼继续向前。 “见过三位姑娘。” 陶嬷嬷走至一处开了门窗的房间,站在门外向屋中行礼。云纤抬头去看,只见屋中或站或坐了三位豆蔻少女。 三人所处位置呈鼎立之势,云纤只看了一眼,就莫名察觉出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屋中三位姑娘同样身穿素色细麻长裙,唯一与她不同的是三人的衣裙透着水色,而她的是石竹色。 “见过陶嬷嬷。” 听见陶嬷嬷问安,三人齐齐转身朝陶嬷嬷行礼。 云纤见这景象,忍不住纤眉紧蹙。 三人容貌气质都太过相像,外加那齐整得如同一人般动作,皆让云纤产生些微晕眩感,仿佛又见到了银霜柴霜。 她视线扫过对方眉眼,只见这三人眉宇间尽是冷凝,虽举止温文尔雅沉着得体,万分符合世人对大家闺秀的想象,但…… 云纤就是觉得何处不对。 视线向下,她见到三人领口处绣着的名字。 端阳、榴月、中夏。 忍不住将手中刻着清月的玉牌微微攥紧,云纤脚步顿了一瞬。 她只觉方才隐隐想到了什么,可那丝微光只乍现一瞬,又很快隐入黑暗。 走过三人房间,云纤忍不住再次回头去看,这次她只见了二人背影,若看正面还能分辨出三人的不同之处,可这背影…… 无论身高亦或那窈窕婀娜的身段,更甚至是发型穿戴,皆如出一辙。 不知为何,虽还未入冬,云纤却已经觉着有些脊背发寒。 她忍不住透过支摘窗看向绣楼外的烈阳,哪知低头又见十几个身穿胭脂红素麻衣衫的小姑娘。那些小姑娘有高有矮,看着不过八九岁模样。 哪怕一路行走那些个孩子也裙摆垂坠不曾飘起半分,可见世家规矩学得极好,已将幽娴贞静刻在了骨子里。 一群小姑娘鱼贯进入绣楼,云纤收回目光,继续跟陶嬷嬷向前走,只是刚走出不多时,就听绣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稚嫩的女童叫声。 那声音极其痛苦,可只一瞬又归于寂静,彷如错觉。 陶嬷嬷与身后小丫鬟如司空见惯一般,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云纤捏着清月名牌,终是忍不住道:“方才发生了何事?” “应是有姑娘身量不够,正抻骨呢。” 话落,陶嬷嬷继续向前,没再停留半分。 几人一路走至三楼最里,云纤才看见一间敞开大门的房间。 “这便是姑娘的居所,姑娘今日疲乏,先歇下,明日老身为姑娘安排课业。” 身后端着衣衫用物的小丫鬟站在门口朝内行礼,云纤这才知晓屋中尚有他人。她想了片刻,走到门前看向屋内。 只见屋中有六位女子,此六人与先前的榴月、端阳无所区别,皆是身形容貌俱似,除眉眼间神色不一可看出性格迥异外,其余皆相差不大。 屋内六人见到云纤都面露惊诧,仿如青天白日见了什么妖魔一般。 云纤站在门口心下一沉。 眼前六人,竟是比云绣、云绮还要像她的姐妹…… 她七人,不知何处皆十分相似。
第12章 四月 “姑娘日后就宿在此,东西您收好,老身告退。” 陶嬷嬷朝几人行礼,吩咐小丫鬟放下东西后,与她一同离去。云纤站在门口,脚步踌躇,一时未动。 屋中六人神色不同。 坐在琴台边的女子,生得一双丹凤眼,眼尾高挑,眸色锐利。她长发垂肩发上系着同样的石竹红束发,抬眼时眼波流转,颇具英气。 见到云纤她眸色渐冷,放在琴台之上的手微一沉,便再无动作。 云纤视线向下,见她衣领处绣着槐序二字。 槐序身旁站着名为巳月的女子,那女子装扮眉眼皆与众人相似,但她眸色较之众人浅淡,见到云纤时她微微扬头,满身厌恶丝毫不曾掩饰。 对方眉眼莫名透着肃杀,云纤垂眸,这人是目前屋中对她最为不善的。 进了屋,云纤才发现有一人并非坐在床榻,而是躺在床榻上。床榻上的被子凹陷,双腿处本该隆起的位置,如今却只微微鼓起,瞧着便知这人身残。 此女衣裳绣着槐月。 槐月身旁坐着一个面相柔弱,生得一双桃花眼的姑娘。她眸中清亮,一嗔一笑妩媚含情,是见到云纤唯一一个愣愣点头,与她示好之人。 这姑娘,名为麦秋。 “你是谁?” 一人走到云纤面前,她身上绣着清和二字。云纤只见对方眸中满是血红,消瘦面庞仿佛有疾在身。 清和于屋中反复踱步,神色逐渐癫狂。 “你是谁?你为何会来此?为何是此时?” 清和抓着衣袖,颇为失态:“还有半年我们就及笄了,为何此时还有新人进来?”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以后可还会有人?又会有多少?” “半年,唯有半年,到底是为什么?” “你究竟是谁?” 云纤抓着手中玉牌,垂眸不语。 清和还在反复嘟囔为何,云纤想了片刻忽然道:“我是傅知禾。” 傅知禾三字好似泼入沸油的冷水,啪一声炸得满屋子人神色大变。 只是他人很快便将异样情绪压下,唯独清和被这一句刺得更为疯癫:“傅知禾?蠢货,蠢货。” “初夏,你可听见了?她说她是傅知禾。” 名为初夏的女子闻言眉头轻拧:“你失态了,实不得体。” “得体?” 清和嗤笑一声,她还想说什么,却听耳边传来“噌”一声。原是槐序拨弄了琴弦,打断清和的话。 “琴……我该练琴了,下月考核我过不得的,我应练琴了。” 听见琴音,清和转身急慌慌坐在琴台前:“我到如今都不如初夏,这支曲子为何我怎么都练不会……” 云纤并未学过四艺,她听清和弹琴只觉除了对方心思浮躁外,已是极好的水平,可清和却是越弹越慌,直至眼中逐渐染上癫狂。 琴音烦躁,听得人血气涌动,心烦不已。 “好了。” 槐月淡淡开口,许是因她身有残疾,语气也颇为虚弱。 “到时辰歇息了,莫扰人。” “扰着你了?” 坐在她身旁的麦秋轻声低问,边说还边为槐月扯了扯身上的衾被,仔细盖在她身上。先前拨弄琴弦的槐序听见二人对话,站起身走到床边,细声说着什么。 云纤抱着衣物,走到一张没有挂玉牌的拔步床边。 她将衣物放在一旁,敛声观察四周。 待槐序与槐月站在一处,云纤才发现二人容貌完全一致,只可惜槐月身残,面上病容太重,瞧着不如槐序那般琼姿花貌,倾国倾城。 这二人,应是双生姐妹。 麦秋明显与她姐妹二人交好,而双眸赤红满心焦灼的清和与初夏,应是抱成了一团。一脸肃杀的巳月一直独身一人,未曾与任何人有所交流。 云纤低头看着脚尖,只觉满心乱得如棉团儿一般,寻不出头绪。 她多日赶路很是疲累,看了眼屋中各怀心思的六人,云纤想了片刻将床上帷幔落下,径自闭目休息。 本想小憩片刻,怎知一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尽是白日里在傅家所遇见的一切。 充满底蕴的小院,流于世俗的寝房。 银霜量身时候,说她身量短,这身量短又是根据何为标准呢?若无个标准,又哪里来得长短一说? 云纤摸着身下细软带香的衾被,想着白日里陶嬷嬷的话。 傅家家训,凡年幼子孙皆不可着绫罗绸缎…… 年幼子孙? 云纤缓缓睁开眼,摸着枕边素麻衣裙神色怔怔。 端阳、榴月、中夏,三人尽是水色衣裙…… 槐序、槐月、麦秋、清和、初夏、巳月、清月,石竹色衣裙。那群七八岁的孩子,皆身着胭脂色衣裙。 “身量不够,在抻骨……” 身量不够。 为何不够? 云纤脑中又浮现出端阳、榴月三人那近乎复刻般的姿容仪态,以及满面幽冷的银霜、柴霜。 端阳、榴月,皆是五月。 槐序、巳月、清和、初夏…… 皆是四月。 崔继颐曾给过她傅知禾的生辰八字,傅知禾乃四月生,还有半年及笄,她不知傅知溪的生辰,但想来应在五月。 云纤缓缓睁大了眼。 一模一样的衣服,象征生辰的名字,近乎一样的容貌、身高,举止坐卧几近一人的傅氏“年幼子孙”。 对寻回亲生女丝毫不在意的二夫人,听见傅知禾之名,神色骤变的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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