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浮沉,沉默许久后郁诗容道:“刘嬷嬷。” “老奴在。” “明日你便与刘成回乡吧。” 将散乱碎发拢得齐整,郁诗容叹息:“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演那尽心尽力的忠仆模样,你我心知肚明,你放在我身上的那点子心思,着实没有多少。” “可即便如此,我也记着你在伯府时予我的照顾。” “我到底,还是念旧的。” “娘娘,您将老奴想得……” 挥手打断刘嬷嬷,郁诗容道:“我与江月楼斗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死于对方之手。” “可我怎么都未想过,自己没有栽在她手中,反而是……” 视线自那一把烧得只剩半截的安神香上瞟过,郁诗容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好似眼下方反应过来,虽跟江月楼斗了一辈子,但二人却从未真正奔着要了对方的命去。 人命啊…… 以江月楼心机手段与掌后宅多年来看,对方若想要她亡,怕是比郁妩流更易得手。她能活到今日,可见江月楼也未恨她至此。 反倒是郁妩流,实令人寒了一身骨头。 “我这一生,应就是个六亲缘薄的命数。你在我身边,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从袖中掏了一叠银票,郁诗容丢在刘嬷嬷面前:“卫益清是铁了心要给卫铮争位,我不想凤鸣苏醒后,见他一向敬重的父王弃他如敝履。” “接骨那日,已是底线,若让凤鸣知晓卫益清在他生死未知时,只一心想着他的庶弟,完全不顾他死活……” 郁诗容面颊咬紧,后又无力叹息:“怕是他会心神俱伤,于养伤不利。” 她的凤鸣是个心地良善的孩子,虽这些年她不愿他们父子相亲,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卫铎心中,卫益清比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重要得多。 所以她不能给卫益清伤害凤鸣的机会。 “我……” 略有哽咽,郁诗容顿了一瞬:“我于他只有拖累。” “我的性情你知晓的,想不来、亦学不会那些个弯弯绕绕,可做人娘亲的,唯有一点看得明白。” “天下万物万事,没有能大于我孩儿前程的,哪怕我为此豁出一条命呢。” 永安伯府不可靠她一直知晓,可她总心存侥幸。直至接骨那日她终于看清,无论永安伯府还是她的存在,对凤鸣来说都是需背负一生的巨大累赘和包袱。 她这辈子,连郁妩流都能放在身边如亲生一般对待,更遑论她怀胎十月的孩儿。 她怎么能忍心,又如何能接受因自己之故,让她的孩儿受罪? “我无外力可借,所以根本不能阻止卫益清帮卫铮夺世子之位。” 郁诗容眼眶微红:“可我有一个办法,能为凤鸣争取一点时间。” “便是凤鸣伤好,也需一整年时间修养,这一年足够卫益清上折请奏换世子之位。” “可若我死了,王府就需守孝。” 郁诗容哈一声朗笑:“守孝期间,我看他卫益清还如何上折子更换世子!就是他不念夫妻情分,也得给卫铮留一个君子之名。” “嫡母孝期攘权夺利,天下人的唾沫也足够淹死卫铮的。” “娘娘,您可万万不能想不开。” “老虔货,我活不久了。” 她的身体已近摧枯拉朽,早晚得一死。 “人都有这一遭,还不如选个好时机,助我儿一力。” 郁诗容一扫先前颓然,眸中似有晶亮:“我死后,可为凤鸣争取三年时间,我信他,三年足够那孩子做许多事。” “可眼下,他必要面对一段艰难,这段时间,我不能让你去他面前,惹他心烦。” “看在往年你在永安伯府对我有些助益,我放你跟刘成一条活路。” 若她不先将这无心侍主的老东西送出,自她亡故后,这老东西仗着嫡母乳娘的身份,大可在府里作威作福。 若这老东西跑去秋水居,凤鸣还不敢不收,不仅如此,还得将她供奉起来做一活祖宗养着,这她怎能同意? “趁着我还清醒,能给你留三分面皮,你快拿了银子滚远一些。” “老奴……老奴知晓了,老奴明日便离开上京,永世不返。” 听闻郁诗容已存死志,刘嬷嬷便生了想离开王府的心。 她哪里还敢去秋水居作威作福? 世子跟娘娘不同,若王妃被安神香毒害一事大白天下,她怕得第一个因渎职而死。 再三叩首,刘嬷嬷连跑带爬走了出去。 她刚离开,便有个身穿低等丫鬟粗布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禀王妃,三爷来了。” 听闻卫锒已来,郁诗容慌忙起身,走到屋中将所有门窗都打了开。
第120章 赢了 那丫鬟好似常在锦韵堂出入,对郁诗容房中物件十分熟悉。 她走到百宝阁下,从置放夏日物品的柜子中抽出一把大娟扇,在屋中来回扇着。 晚间风劲,不多会儿萦绕在屋内的烟雾便散去,比之先前清爽许多。 屋外卫锒甩着两个不知在何处摘下的铜铃铛,叮叮当当一路从外面跑来。那铜铃铛比他拳头都大,甩起来震得人心肝儿都一颤一颤的。 “凤莲,去将前院的门窗关上。” 名唤凤莲的丫鬟顺从听命,将可被人窥探的窗户都关了起来。 卫锒孩童心性,府里下人又不敢逆着他性子,若想要他如何只能半哄半骗。是以卫锒在院中东顾西盼玩了好一阵,方进了屋中。 “娘娘。” 见到郁诗容,卫锒瓮声瓮气开口,随后便坐在一旁。 凤莲不知从何处搬来个小木箱,摆到卫锒面前。 卫锒虽心智不全,但平日被江月楼教导得也算规矩。见到府中长辈时,多能安静下来。 “给锒儿的?” “嗯,娘娘给三爷的。” 凤莲好似与卫锒十分熟悉,拍了拍他的肩,才将小木箱里头的各种孩童物件儿一一摆在他面前。 不多会儿,卫锒便被眼前东西吸引。 郁诗容远远看着,也不上前。 唯有凤莲知晓她心意,拿了帕子递给她站到一旁。 “府里池塘都建了围栏?” “自从三爷不小心摔进池子里后,几个主要的院子都已换完,只有些偏僻的地方好似还不曾换。” “你且盯着些,他生性好动,平日又愿乱跑,身边下人跟不上,莫让他再出那等意外。” “奴婢知晓了。” “这些年,苦了你。” 许是因做了多年低等丫鬟,常做重活的缘故,凤莲苍老得很快,一双手满是皲裂伤痕,面容也不似其他丫鬟细嫩。 可听着郁诗容这话,她却是淡淡一笑:“王府能有多苦?若跟永安伯府比,不知好过千倍百倍。” “您将刘嬷嬷赶走,身边就再无可用的人了。” “留在身边也用不上她一分半点。” 她这辈子,唯信任凤莲,可在发觉卫锒与其他孩子不同后,便将凤莲寻了个错处打发出去。 “您……” 看着卫锒,凤莲叹息;“您不跟三爷说说话?” “不说。” 郁诗容远远看着摆弄陶偶的卫锒,紧抿着唇,缓缓落泪。 三五岁上,这孩子还不能说话,且怎么教导连声母妃都不会喊时,她便决心为这孩子寻一条其他出路。 她虽为湘王妃,却借不上半点母族势力。 永安伯府她指望不上,王府中又无实权,且无卫益清宠爱说是步履维艰也不为过。卫锒三五岁时,她跟卫益清之间的关系已剑拔弩张。 照看卫锒并非容易事,她身边连个得力人都没有,在卫锒几次因下人疏忽受伤后,她终于看清在这个王府自己是护不住这孩子的。 她护不住,江月楼却能。 “他那脖颈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去花园草丛里捉蛐蛐,被蚊虫叮得。” 见卫锒脖颈上一道道红痕,郁诗容心疼道:“晚间寻些药物给他擦擦。” “奴婢知晓。” “锒儿眼见就要到年岁了,江月楼那可有什么动静?” “已在为三爷打听亲事了。” “谁家?什么人?女方性情如何?” “看了十七八家,门第都不高但据闻这些个姑娘都不错。江侧妃正一家一家寻人打听着,说是得找个人美心善,能立起门户,但又不泼辣的。” “先前看了几户,江侧妃觉着要么对方性子太强,怕拿捏着三爷,要么就是见过人后,觉得过于腼腆。” 凤莲低声道:“江侧妃说太软性儿的也不行,关起门来不能两个人都做不了主。怕到时被刁奴反制,落得个刁奴欺主的下场。” “哼。” 听闻江月楼费尽心力为卫锒挑选婚事,郁诗容语气复杂地冷哼一声。 她看着卫锒撇嘴一笑,眼中带了几分算计得逞的骄傲,和微不可察的酸气与落寞。 “也就是太后母族方能有这样的手笔,十几户人家随着她挑拣。” 说完,郁诗容又觉鼻酸。 若卫锒在她身边长大,她又能给卫锒寻个什么样的妻子呢? 凤鸣乃湘王世子,整个湘王府无人敢轻慢他,可锒儿…… “你可记得锒儿小时候常常受伤?” 凤莲点头:“记得的。” 王府并非只有王妃江侧妃两人,先前还有几个不安分的妾室,可在王妃有意将三爷推到江月楼身边照顾后,这些个妾室便不声不响,要么被悄悄送出府去,要么就是被压制得不敢反抗,如鹌鹑一般老实。 “江侧妃确实护了三爷周全。” 听闻这话,郁诗容梗着脖子傲然一笑:“输在她手中那么多回,我最想赢的这一局,终是我赢了。” 凤莲心中酸涩,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因自己无能,只能被迫将孩儿推向敌手身边,凤莲不知她家小姐是个什么心情。 许是这世上也无人能知晓。 怀胎十月,再疼爱不过的孩儿,却因为怕露出破绽而多年不敢亲近,凤莲也不知这应是什么心情。 她未曾做过人母,不得体会。 可每每见王妃躲避三爷眼神,只敢遥遥远望的模样,她都会口鼻泛酸,心痛难抑。 “我啊……” 郁诗容叹息:“我这辈子也就如此了,着实无能了些。” “可我真的尽力了。” 她真的尽力为几个孩子打算了。 但凤鸣那边弄巧成拙,数次连累,她愧疚不已。郁妩流又不念恩情,反想害她性命,令她至今心中难平。 可好在她为卫锒安排的这条路,令人欣慰。 “娘娘……” 屋外丫鬟轻声禀报:“侧妃娘娘求见。” “来得倒快。” 往日见到江月楼,郁诗容都要气急咒骂一二句,今儿却是满面得色,得意模样浮之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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