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深吸一口气, 亲自去掰她的手指, 她力气没有他的大, 一根, 两根,三根。 朱缨的手终究被温柔而强硬地拉开。完全松开的那一瞬, 她跌坐后去,奉命留下守卫圣驾的士兵立刻护住她,同时也紧紧把她控住。 谢韫后退一步, 脚下稍稍踉跄了一下。 他拿起靠在山壁旁的长枪,转过了身。 那道孤峭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远, 踏上雪地,纵身上马,身后跟着追随的将士,消失在那一方小小洞口能容下的景色里。 朱缨混沌的眸子迟钝地移动了一点,脑中不知何时生出顽固的锈痕,看着他们离开竟沉默着,忘记了一切反应。 她眼睛放空,盯着众人离开的那一个点发呆。 他们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陛下,您冷静一点……”陪在她身边的士兵不断安抚。 朱缨静默着,莫名痛恨起“皇帝”这个身份,一种极端陌生的颠覆性的念头在心间迅速发芽,想要破土而出。 百姓将士都是人,都是自己父母的孩子,都有在意或被在意的机会。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八八叁铃七其勿三六因为她是皇帝,就理应踩在天下人的头上过锦衣玉食万众膜拜的日子,所有人都要心甘情愿为她去死? 所谓“皇帝”,不该成为血统高贵和身份尊崇的象征,而是一种责任。就像任何一个屠夫、包子铺老板一样,是在位者的职位和差事。 还有谢韫。 她才刚刚失而复得,时间短暂得好像一闪而过,甚至没能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现在呢,是他舍弃了她吗,还是她抛弃了他? 朱缨呼吸急促,竟然一瞬间甩开他们的手。 “陛下!”众兵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情绪失控。 朱缨恍若不闻,伤处传来剧痛,麻木到无法动弹,她也毫不在意,几近疯魔地拖着右腿,手脚并用一路爬到山洞口。 视野变大,还能看到他们离去的背影,皑皑雪天里,渐渐化成微小的一点。 “谢韫!谢韫!” “谢韫,你回来!” “回来,你们都回来!” 空旷的雪原上,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朱缨满脸涕泪,指缝渗出了血,仍紧紧扣在山壁上。 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陛下!陛下!” 耳畔是慌张的关切呼喊声,朱缨眼前一片黑沉,手指力道渐松,重重倒在山壁上。 雪势无声大了起来,在她身上的骑兵铠甲表面覆盖了一层冰花,无知无觉。 “砰——!” 过了很久,几里之外,雪崩后形成的巨厚雪墙,终于被轰开了。 --- 就如谢韫等人所希望的,陈军没有找到山洞,而是被他们的“逃脱”吸引,尤其是那一身象征皇帝的主帅战甲。 孟翊麾下的军队在篁坪路上被敌军牵制,同样受到了雪崩的影响,过了很久才得以脱身,撤兵回到驻营所在地。收到来自落霞岭的信号后很快出兵营救,与又高又厚的雪墙不眠不休数日,火箭、炸药齐上阵,终于救出了深陷昏迷的皇帝。 在雪地里被困三天三夜,严寒和饥饿令所有人虚弱不已,好在行伍之人体质强健,经一群军医努力捡回了一条命。朱缨腿上的伤口血肉模糊,好在没有伤及致命处,剜去腐肉止血包扎,若好生休养痊愈,往后还能正常行走。 一日后,朱缨躺在帅帐内室,静静迎来了苏醒,让关切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然而,为了护她出走献祭的另一部分人,却再也没有传回音讯。 那天之后的第三日,营中排出侦察兵再度踏足落霞岭一带,一寸一寸察看过方圆数百里,不曾发现任何生机。只在将近岭地边缘的地方,找到了几件染满了暗红血迹的残甲废剑。 他们前前后后派出了好几波兵力,继续寻找失踪将士的下落,但结果依旧相同,没有新的发现。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大抵已经死了,无一生还,埋身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但无一人敢开口言明,也迟迟不敢将他们的名字写进阵亡名单里。 令众人感到安慰的是,万众敬慕的天子并不算太脆弱。江陵王谢韫的死没有使她倒下,依旧可以每日指挥军队作战,按部就班地与臣子议事、批阅公务,没有军情时就听军医的话,安分喝药养伤,前线捷报频传时也会露出笑颜。 如果连她也不再振作,还有谁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为他们报仇呢? 多少天过去,朱缨始终保持着平常的状态。唯当寂月悬空时独自在内室,看见自己那杆布满细碎伤痕的红缨枪时,她才恍然,原来那几日的艰难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些将士也真的没有回来。 烈血马革无处还,朔雪寸寸藏忠骨。 除了阵亡的将士,还埋葬着她一生的爱人。 时予,那些雪太厚,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那处已经愈合过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朱缨一手撑着床榻,缓缓弯了脊背。 - 深夜,帅帐外面来了一人,是谢成。 谢韫出兵落霞岭援救的那天令他留守大营,目的是有事方便接应,可他等了那么久,最终没能等到谢韫归来。 朱缨让他进来。 “见过陛下。”谢成抱拳,向朱缨行过礼。从前精神又强健的人,现在面色苍白又憔悴,人瘦了一圈。 漏夜前来,他手里拿了一叠不知什么东西,像是好多封信件。 “那是什么?”朱缨问。 谢成想回答,张嘴却没能出声,望了她一眼便匆匆低下眼睛,眸中复杂的情绪令朱缨看不懂,似惭愧,似哀怆。 他短时间里没说话,朱缨也没出声,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些天以来,谢成为了寻找谢韫的下落奔波不停,很少来这里找她,这次突然前来一定有重要的事。而且,朱缨直觉与谢韫有关。 谢成攥紧手里的东西,不知该如何说,更不知道陛下得知接下来的事后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在心里组织语言了很久,半晌,缓缓艰涩地开了口:“其实回到江北后,将军给您写了许多封信,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回信。” 朱缨错愕抬起头。 谢韫给她写了信? 可她根本没有收到过,哪怕是一封…… “将军没有问过,但每日都在等。属下看在眼里,以为是陛下迟迟不愿原谅将军,为此,还对您生出过几分怨怼。”说到这里,他像是绷不住冷静一样,猝然垂下头。 朱缨怔怔看着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对将要听到的事产生了几分无来由的惧怕。 静寂的大帐里,只有谢成一人的声音: “将军写的信没有通过渐台送出,用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官差驿站。直到江北军与大军汇合,渐台众人知道陛下与将军重归于好,方派人前来面见,也重新运作起南方停滞的势力。可是这一动作,才发现……” 他声音沙哑,眼睛渐渐泛红:“许瞻父子潜伏多年,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南部。为了防范您与江北大营往来,从而得到兵力援助,他们暗中切断了魏都至两江一带的联络线。将军着人送出的信统统被滞留在了淮北一带,根本没能进入魏都。” 谢成跪地,将所有拿回的信件双手奉上:“渐台破除了他们的围困,终于拿回了将军留下的笔墨,现在,属下全部呈予陛下。” 朱缨的心快要惊跳出胸口,接过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是了,许瞻能与万里之外的北地勾结,在南部有些细作暗桩,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他知道皇宫忌惮世家,所以刻意让其子收敛锋芒,离开魏都。这些年许敬川云游在外,一面伪装成闲散纨绔的模样,是为了避免出风头遭猜忌,一面就是在隐蔽经营这些势力。 所以…… 他不是没有给她写过信,是所有的都被阻截在中途,没有一封如期交到了她手里。 从前他们也有分隔两地的时候,传信传物时畅通无阻,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是因为没有依靠官府的驿站邮差,全部动用的是渐台的人手。 可是当时不同。离开魏都前,他已经把渐台印信留给了她,为了向她表示诚心,全程没有见过一个渐台中人。 眼角微凉的湿意染上皮肤,朱缨如梦初醒,仓皇一手抹去。
第132章 臣表 天子明显失态, 谢成俯首,哑声关切:“若将军还在,定不愿看到陛下如此伤心。所以,不管稍后看到什么, 都请陛下以龙体为先, 保重自身。” “属下先行告退。”他弯下腰, 向朱缨重重一叩, 起身离开了帅帐。 帐外寒风呼号,朱缨面容发白,指腹不断摩挲着手中的信封。 那么厚, 加起来足有十几二十封。 谢韫不是神仙, 不会提前料到许瞻拦截了他的信。所以在他的角度, 自己三五日就会送出一封的求和信, 却没有一封得到回音。 像扔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入深潭, 只有自己能看到激起的那点小小波澜, 而潭水只是一味包容,从来无声。 朱缨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 疼得鲜血淋漓。 她轻吸了口气, 拆开第一封。 这封信写自初冬, 是他离开魏都之后为她写的第一封信, 第一句话这样写着。 “远臣敬上,陛下安否?” 除了字迹一样, 语气与蜀州赈灾时的家书毫不相同,没有任何亲昵的字眼,只透出小心翼翼, 好像唯恐又惹了她生气。 落款不再是一个简单亲切的“韫”,而变成了标准的“下臣谢韫”。 朱缨忍着泪意, 又去拆下一封。 信件按照日期先后叠在一起,第一封最早,第二封过了几日,第三封又过了几日,每一封都以“远臣敬上,陛下安否”开头,又以“下臣谢韫”作结。 最初,他写信的频率十分固定,可到后面渐渐变得更加频繁,甚至有时两日就有一封。日期越近,越有情难自禁留下的三两亲昵字词,使几近满溢的情意悄然流出星星点点,散落在一句一行间。 虽无直言,但每一个字都在传达着一个意思“阿缨,还在生我的气吗?” 朱缨知道他为什么会越写越慌乱,因为自己写了那么多,从没有收到过她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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