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什么?” 夏惊秋只记得每每看到娄简,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像是被凿空了一块。他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街上,熙熙攘攘。马车停在大理寺前,夏惊秋跳下马车:“一会儿,你先回去。”说罢,他便转身走向那重朱色的大门。 “啾啾……”夏念禾探出半截身子来,蹙眉唤了一声夏惊秋的乳名。 “放心,答应你的蜜饯和衣裳明日定会送到你屋里。” “嗯。”夏念禾点了点头,又坐回了马车内。瞧着朱门下的少年郎,她似有一瞬间的恍惚。 夏惊秋已然想起了金宝身故的事。 他想起了。 可,只是想起了。 夏惊秋变得,叫她瞧不明白。 * “阿简,我找到线索了!”许一旬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急匆匆地跑进屋子,深秋里,额间生了一层细汗。 娄简吹亮了火折子,点起烛火:“不急,慢慢说。” “这是我在春禄家附近的邮驿里拿来的信。正巧,这封信还没送出去。”许一旬将信件递到烛火下,捧着壶痛饮了几口,“我问了邮驿的小哥,春禄的信件大多是从凉州来的,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楚。自一年半前,他便一直在与凉州的一位友人通信。” “是康城鬼新妇案死者之一,姜也的父亲,锁匠姜力,对吗?”娄简收起火折子,“姜力……也就是工部营造局的邵南。” 许一旬傻笑道:“要不你别当什么司正了,改行当神算得了!大致的年纪、家室、营生全对的上。咱们明明查出邵南已死,你怎知他还活着的?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算出姜力就是邵南的。” “我想到这一关窍的缘由,其一是春禄与柳怜南说的话,春禄的态度并不像信口雌黄。其二,图纸和铁器一直存放于尚书府书房,也就是说,春禄是在方应淮还活着的时候便进入过书房才拿到铁器的。以春禄的身份即便再混上半辈子,怕是都攀附不上方应淮这样的人物,更不可能在方府随便出入。唯一说得通的,便是方应淮被春禄拿捏住了把柄,不得不与他走得近些。排除所有的可能,那个最不可能发生事便是答案。” 许一旬连连点头。 “只可惜,方应淮死得太快,春禄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里再找个金主,便寻上了方夫人。没成想,方夫人是个硬茬。若我猜的没错,买凶杀了春禄的人,多半是方夫人和他背后的人。” “背后?还有谁?” “杀方应淮的真凶。”娄简沉默了片刻,“我暂时还没想到真凶是谁。” 许一旬思忖道:“咱们当时在康城只寻到姜家的三人坟,可一直没找到姜力的尸体。原以为他是被赤羽宗的人带走了,可是看春禄与他互通信件的次数,怕是早就从赤羽宗逃出来了。” “他也算有点本事,能从赤羽宗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娄简瞧着晃动的烛火,自言自语“可是姜力……为什么要告诉春禄这些?” “许是他们俩感情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才不会防备的吧。” “你也说,是防备了。”娄简半眯着眉眼,“如果姜力真的信得过春禄,怎会最近几年才将狼纹锁的事告诉春禄?” “近几年?” “按着春禄爱嫖赌的性子,若是早些年便告知与他,春禄怕是早就上门讹钱去了,哪里会等到眼下?” 许一旬托着脑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说就是还没到时候呗。” 娄简挑起一侧的眉毛:“你难得聪明了一次。”许一旬说的没错,没到时候!“姜力在凉州苟且了多年,即便是妻小死了也不曾泄露过自己的行踪,为何从一年半前忽然开始与春禄联系?” 许一旬打趣道:“难不成……是他谋害了方应淮?” 娄简眼中闪过一道利光:“你说……姜力谋害了方应淮……”
第七十章 信 “前日,有一鹤拓少年曾拿着令牌去过工部,询问匠造邵南的事。”暖阳透过屏风落在姜赤华如玉质的肌肤上,“千目阁的探子跟着少年一路,发现他去了狱卒春禄家附近的邮驿。”说着姜赤华从袖间拿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件来,摆在案几上,“印戳虽然已经看不清了,不过探子查过,此人写了三封信,一封给了春禄,一封送到了魏双,魏补阙府中,最后一封在这,以账册的名义送到了翊王名下的酒肆,里头写的是宁府蒙冤的告密信,还有当年案情的经过和疑点,信中直指当年的真凶是冯、夏两家。下面的人确认过了,三封信,字迹、用纸、用墨都是同一人无误。这一封,是千目阁在信件送往翊王府之前,誊抄下来的。” 夏庸合起书页指了指案几上的信件,朝着一旁的夏惊秋道:“这事你知道吗?” 夏惊秋一时语塞。 “哼,那个宁三娘子在你眼皮子底下行事,你半分都未察觉?”夏庸恨铁不成钢,“是不是要等夏家被抄了府,你才能醒悟过来?”说着,夏庸手中的书册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上。 “阿郎息怒。”姜赤华上前抚过夏庸的背脊,“秋儿年少,做事难免有纰漏。” “你在他这年纪的时候已经独挑千目阁的大梁了,你再瞧瞧他,脑袋空空胸无点墨!被那三娘子刷得团团转还不知晓。”夏庸越说越来气,“我同你说过几次了?宁三娘子绝非等闲,你与她打交道需得打气十二分精神来。更何况,你别忘了她此次为何突然出现在京都?” 夏庸的话字字如芒刺,将夏惊秋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此事还得提前防备,若是宁三娘子真的查出什么不利于夏家的事情,即刻绞杀。”夏庸的视线扫向姜赤华,叫人从骨子里生了寒意。 “阿耶!”夏惊秋的直起身子,向前挪了几步。 “毕竟是陛下钦点的司正,突然暴毙,怕是会惹得圣人猜忌。”姜赤华瞥了夏惊秋一眼道。 “千目阁何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眼间,夏庸便领会了母子二人的心思,“即便我们不出手,也有旁人想要她的命。你以为,你护得住她吗?自己都保不住自己的窝囊废还妄想护别人周全?”夏庸起身,拂袖道,“再给你七日,自己处理好此事。” * 枝头柿子涨红了脸,裂了一道口子,引来麻蝇,成群结队。一只精巧纤长的手随意挥了几下,赶走麻蝇,干净利落地掐断了甜柿。 “来,尝尝,今年的柿子格外甜。”盛云舒捏着柿蒂的手轻轻松开,整个柿子落到了娄简掌心里,“这麻蝇比人聪明,知道哪颗柿子是最甜的。” 娄简的视线落在了那棵柿树上:“看来殿下很喜欢这棵树?” “十年前,本王刚接手这宅子的时候这里杂草丛生,满是气死,整个府里也就这棵柿子树长得板正。修缮之后,便将它留下来了。”盛云舒煮了一壶茶,“哦,对了,娄司正十多年没回过这宅子了吧,你快瞧瞧,本王这府宅修得可有当年的风貌。” 如今的翊王府便是当年的宁府。盛云舒分封那年,冯皇后故意将这座凶宅赐给了盛云舒。 娄简咬了一口柿子,甜腻绵长的果香叫人心口软软的:“说来惭愧,从前微臣总低着头伺候主子们,小心翼翼忙着手里的活计,未曾好好看过这宅子。就像这柿子,微臣还是头一次知道它是甜的。” “宁三娘子好歹也是正经的姐儿,怎会伺候主子?”盛云舒挑眉,明知故问。 “微臣姓娄,宁府也只有两位姐儿。” 盛云舒取来薄刃,仔仔细细的切开甜柿,摆在盘子里,擦了擦手:“本王很喜欢你身边那个鹤拓少年,活泼热烈,不像咱们这些生来就困在牢笼里的人,不过是睁着眼睛等死罢了。” “牢笼,是困不住人的。被困住的人大多都是心甘情愿的。” 盛云舒笑道:“那司正,愿意吗?” 娄简没有急着回答,又咬了一口柿子:“微臣很感谢殿下搭救,殿下想要讨这份恩情,微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司正连本王的提议都拒绝了,区区恩情,又怎会放在眼里。我们,是一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从娄简踏入王府的那一刻,盛云舒便知道鱼已经上钩了,“当初救你,只是觉得有趣罢了,谈不上恩情。况且,即便本王不出手,还有旁人想要看热闹。” “殿下方才还说自己图利,搭救微臣不会只是图个乐子吧。” “冯家树大根深,任何一个扳倒冯家的机会本王都不会错过。” “殿下就这么笃定,微臣最终会站在你这边?” “因为,你欠我一个大恩。”盛云舒俯身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tຊ巴掌大的木盒,“本王派人查过你在江河县时的过往,你回京都不是为了宁家,但一定是为了报仇,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想来,晚晚已经和你说过冯家的事了吧。” 娄简侧过脸来,浅浅抬唇。 “你不信?” “当日公主殿下义正言辞,微臣看得清,殿下的神情不像是说谎。” “那你还在疑心什么?冯家即是十四年前害你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真凶,也是十四年后杀你友人的恶徒。我们合作,事半功倍。”说着,盛云舒从果盘下取出一封信,“一样的信有三封,一封给了春禄,一封给了魏双,还有一封在这。” 娄简的视线扫过行页,目光顿在了“夏庸”二字上,一笔一划烙在眼底。 盛云舒捏起一块柿子放入薄唇之间:“凭司正的聪明才智,想要查到这封信的内容只是时日问题,本王倒不如来个顺水推舟。”他笑得不怀好意。 娄简下意识地将信纸揉出了纹路。盛云舒说的没错,查到夏庸身上只是迟早的事:“殿下既然派人查过微臣,便知道微臣与夏仆射家的小郎君交情匪浅,如此……殿下凭什么觉得微臣会帮您这个忙?” “所以,本王才要送司正一份大恩啊。”盛云舒沾着甜汁的手指,指了指娄简面前的木盒,“此乃鹤拓神药,续魂草,只要还没断气便能续人血脉筋骨。服药之人,可享天年,与常人无异,司正不想一辈子坐在这素舆之上吧。” 说不动容是假的。娄简目光在木盒上停了下来。 “你也并非看上去这般豁达。”盛云舒弯起眉眼。“本王知道你心里有一杆秤。诬陷你是做不来的,你若不信,那便去问问魏双吧,宁远山死后他不止一次想为宁家平反,想来是查到了点什么线索。每逢休沐,魏双便会在城南书阁看上一整日的书。明日,正巧是休沐。”
第七十一章 故人 “阿娘,阿耶……真的与赤羽宗有勾结?” “不重要。孩子,你只需要知道,氏族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都是夏家的人,万万做不得背叛族人的事。”姜赤华蹙眉道,“即便你不心疼耶娘,你也该想想从小将你带大的阿兄阿嫂,还有两个侄儿,他们都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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