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或许有,但眼下……微臣有更想做的事。”娄简拱手道,“在微臣心中,昭雪平冤,不只是说说而已。” 盛诗晚扬起脖颈,蔑视道:“你可知,拒绝本宫,便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殿下,冯家是否有罪,微臣自会查清,但平白诬陷旁人,微臣也是做不到的。”娄简轻轻敲了几下素舆的扶手道,“二五,送客。” 一旁的二五伸了个懒腰,冲着盛诗晚龇牙低吼了几声。盛诗晚见状,一脸吃瘪地走向屋外。 待到细雨中再也瞧不见二人的身影,娄简的身子才彻底松垮下来。她按着胸口整理起思绪,目光不由撇向案几上的两盏茶。 盛诗晚说的会是真的吗? 其一,她的行事过于牵强,一边是自己的血亲,一边是出生卑贱的兄长。 其二,盛诗晚为何会笃信宁家是枉死的……按理来说,宁远山叛国案的罪状疑点都存放在刑部与大理寺,除了当年的亲历者无人知道细节。十三年前盛诗晚也不过是刚刚懂事的年纪,说什么也不可能参与其中。既如此,她一介深宫妇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娄简正想着,胸口的血气翻涌得更为肆无忌惮起来。 * 尚书府门前闹得极为难看。一名打扮成伶人模样的娘子拖着三岁的孩子在府门前撒泼打滚。 “方应淮你个没良心的,你就这么抛下我们母子走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府里府外,人群乌央乌央地聚在一起。全然没人发现,许一旬挺着一对偌大的“酥胸”正昂首阔步往内院走去。 “诶哟!”许一旬正走着,正面撞上来一名婢子。他愣了片刻,捂着胸口佯装叫疼。 “你在这儿做什么?”婢子问,“还不快去看热闹!” “奴家……奴家……”许一旬捏着嗓音道,“奴家……”不等他想出应答的理由,那名婢子已经没了耐心,她一把推开许一旬朝着院外跑去。 许一旬二丈摸不着头脑,小声低估:“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尚书府里大半提防已然瞧不见人影。许一旬翻过几个屋顶,溜进了一处二进的小院。按着柳怜南的供述,这边是自己平日里与孩子们居住的偏院,也是发现方应淮尸体的地方。 四下里,落叶散了一地。许一旬推门走进寝屋,漆黑色的案几上已然积攒了一层薄灰,大约是方应淮死后,便没有人再接近过这间屋子。 他大约打量了一番,屋子西侧的竹塌下血迹斑斑。成片的斑驳把精贵的织毯染成了褐色,如果猜的没错,这方竹塌便是方应淮陈尸的地方。 “还真是一刀毙命……”许一旬躺在竹塌下,细细摸索着竹塌上断裂处自言自语,“奇了怪了,难不成柳怜南真的被迷晕了不成?” “你在瞧什么?”不知何时,竹塌与地面的缝隙间多了一张人脸。 许一旬大惊失色,猛地要逃。“咚”的一声,偌大的额头重重地装在了竹塌上,脑袋里回荡着七零八落的声响。他捂着脑袋从塌下爬了出来:“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许一旬惊魂未定,埋怨地看着那张笑脸,“方家人不是盯着你们嘛,你怎么跑过来了?” 夏念禾捂嘴偷笑:“看你人高马大的,怎么一点都不经吓呀。”她起身蹲到许一旬身边,拨开他的五指,仔细检查着他的额头,“倒是没破皮。” 说罢,许一旬便感觉到一股凉气从额头上抚过。他陡然瞪大了眼睛,想要退,又被人拽了回来。 “就你这样还闯荡江湖呀!”夏念禾笑着问。见许一旬没有回应,tຊ夏念禾一巴掌扫在许一旬脸颊上,“怎么,撞傻了?” 许一旬收起眼神,捂着额头道:“疼……疼,太疼了。”他从指缝里瞟了夏念禾几眼,“你还没说,你怎么来的?” 夏念禾盘腿而坐:“我还真是小瞧啾啾了。他找来的那个‘泼妇’胆子可真大,带着几个伶人在尚书府门口搭戏台呢,眼下府里的人都去帮忙了,就剩下两个婢子还守着啾啾。我随便找了个肚子疼的理由要上茅厕,这不就来寻你了吗?” 她托着下颚凑上前:“你查到什么了?”扑闪的眼睛里泛着光。 许一旬从前只听人说过,走火入魔的时候极易叫人血气乱涌,面红耳赤。他摸遍全身,都没寻到出问题的关窍在哪儿。 正想着,夏念禾猛地拍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 许一旬倒吸了一口凉气,视线又对上那双明眸。眨眼间,鼻孔下血流如注。
第六十七章 血迹 啪塔……地面上多了一点圆形的血迹。 许一旬急忙扯来一截衣裙,擦干净了鼻子道:“你,你别看我了。” “有什么见不得人。”说着,夏念禾伸出手指,戳了戳许一旬的“酥胸”道,“反正又不是真的。” “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男女有别的嘛,阿简说,你们中原的贵女最是看重清白了。你,一个好人家的姐儿,你,你怎么能……这,这么放肆。”许一旬磕磕巴巴地说。 “我还听说你们鹤拓人可从来不讲究这些呢。许小郎君怎么这般胆小?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这,也是……为,为了你着想。你可是要嫁人的。”他顿了顿,用衣衫绕着手指道,“我也是和阿简一起破案的时候才知道,你们中原女子坏了名声是很难嫁的,而且还会有性命之忧。” “他们要是那么喜欢名声,直接娶名声不就好了。娶我作甚?”夏念禾满不在乎,“你是不是也觉得没了名声,我就不是好人了?”她反问道。 “不不不,你很好。”许一旬连连摆手,“至少比那个夏惊秋好多了。” 夏念禾笑颜如花:“还是你有眼光,夏惊秋那小子目中无人,哪比得上我心胸宽广呀。”她饶有兴致地问道,“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照实说!” “是个好人。” “没了?” “没了。”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阿简说是,就一定是!” 夏念禾有些不悦:“你一口一个阿简,娄先生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那是自然!阿简,是我在大烈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我当你第二个好朋友好不好?” 许一旬摇了摇头,歪嘴指向屋外,“喏,那个人是第二个。” “那我做第三个、第四个?” 许一旬又摇了摇头,认真的掰起手指道:“第三个是二五、第四个是铃铛、第五个是东方前辈,还有慈济院的大家伙……” “笨蛋……”夏念禾小声咒骂,“谁问你这个了!” 许一旬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正说着,屋外传来稀碎的脚步声。许一旬闻声,按着夏念禾的肩膀一同藏到了竹塌下,他小声道,“有人来了。” 夏念禾愣了一下,身体像是被火燎过般灼热,而后,心跳如雷。胸口处传来的温热像是凭空生出的藤蔓,缠得她浑身酥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脚步声彻底散了。夏念禾戳了戳许一旬的臂膀道:“被你压麻了。” 许一旬打量了一番二人的姿势,猛地撑着身子,撞向了竹塌。二人眼前落下薄灰,稀碎如星辰。他正蹙眉吃痛,忽然发现竹塌一脚下,压着一滴芒刺形的褐色血滴。 “你在瞧什么?”夏念禾顺着许一旬的视线看去。 许一旬从床榻下翻身滑出,抬起竹塌,指着地上的血迹道:“这滴血是完整的。” 夏念禾忽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寻到方才许一旬滴落的血迹:“不对啊,这滴血不应该是完整的,按理来说,方应淮被杀之后是不会动的,看竹塌破损的地方,他当时应该是躺在竹塌靠中间靠上的位置,如此以来,血迹应该是悬空滴落在地上,或是顺着四脚滑落才是,为何竹塌一角会有一滴完整的血迹。难不成,是这竹塌被移动过了?” “而且,形状也不对。”许一旬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见过的尸体,“这滴血……”他猛地抬头看向屋顶,“应该是从高处滴落的。”说罢,许一旬纵身跃上房梁,细细摸索着屋顶的瓦片。 夏念禾仰着脑袋问:“你瞧见什么了?” “屋顶被人撬动过。”许一旬随便抽了几块黑青色的瓦片,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二人抬头,眼前是一个见方约一尺的孔洞,“大约是一尺左右的瓦片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这尺寸最多支个烟囱吧,可这里也不是灶火间,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孔洞。”夏念禾冥思苦想,“我倒是听过,江湖上有修习缩骨功的,能把自己的身体拧成一个烟囱大小。这和方应淮的死有什么关系?” 许一旬不停地捶着脑袋,来回踱步:“诶呀,要是阿简在会怎么办?你这黄鱼脑袋快想啊!” “我见过娄先生办案的样子,若是说寻常官员办案是按图索骥一条路走到底,那娄先生便是喜欢站在反面回头看事情的全貌。” “反面,反面!对啊!反面!”许一旬大喜,如获至宝。他拿着瓦片从窗户翻出,三两下便攀上了屋顶,没一会儿的功夫又原路返回。他快步走向夏念禾,从她的环髻间抽出一枚簪子,“借我用一下。” 快步叠影,话音未落,许一旬又一次躺到了祝塌下。 “你发现什么了?”夏念禾好奇,蹲下身子询问。 “竹塌四脚都有磨损的痕迹,大约两指宽,绕柱一周,磨损之后又被人覆了同色的木漆。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许一旬起身,指着屋顶,“房顶的瓦片上有三个人的鞋印。” 夏念禾恍然大悟:“所以,凶手根本就不需要进屋杀人,只需将竹塌吊起,悬到半空中,再用刀子一刀毙命就行!” “对!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何方应淮身上的伤口是直贯胸口的。” “你太厉害了!”夏念禾攥着许一旬的衣袖道。 “可……凶手又是怎么给竹塌补漆的呢?”许一旬不解。 灰白的云遮天蔽日,雨后的雾气缠绕着树木。院子里煨着一炉炭火,坐在素舆上的人浅笑:“自然是方夫人了。” 几人从尚书府脱身之后,便匆忙赶来了娄简这里。许一旬换上玄绿相间的新衣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好看吗?” “好看。”夏念禾拍手赞叹。 夏惊秋斜靠在磨盘上:“像是没人要的菜皮。” “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许一旬卷起袖口迎了上来,“要不是小爷我牺牲色相,怎么会发现这么多线索?你还不快谢谢我!” “就是,就是!”夏念禾在一旁帮腔,“许小郎君可厉害了,不仅帮你查案,还没有打草惊蛇,就连方才被他打晕的婢子都不知道他早就把尚书府逛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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