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赵氏愕然转身,眼底顷刻蓄满泪水。 “这是他的表字?” 阿姒缓缓走近,轻柔道:“我父亲常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故意不与他相认,甚至把抛弃孩子的过责归于己身,不正是为此?既然万般牵挂,又为何不肯给他留句话呢,路途遥遥,往后你们可能再难见到。” 赵氏强撑的冷漠轰然崩塌。 她掩面而泣,压抑道:“不必留……不必……那孩子身上背负了太多,何必多压一份?当初我不知慕容凛是北燕人,事已至此,已回不去南周,也不愿再回那伤心地……早在他被送离我身边那刻起,这份亲缘对他而言,便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刀……此生能再见他,看到那孩子长大成人后的样子,我已然满足。 “他有自己的前程,他幼时我无法为他做什么,如今剪断他与从前的一切联系,已是我这个长辈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你们放心,慕容凛已答应过我,此生再不会拿他身世做文章。” 纵使失控落泪,赵氏也不愿承认她是晏书珩的生母。 慕容凛那样野心勃勃的人,赵氏能说服他,必定也费了心思。 阿姒在赵氏身侧坐下。 没有来由地,她从赵氏身上,看到了姑母的影子。想起陈季延的话,想起姐姐有孕时说的那些话,很多早已有定论的事在她心里浮出水面。从前爹爹和祖父的纵容和愧疚也有了答案。 姑母…… 不,或许,那是她的生母。 她在送走她时,为她争来自由时,是否也是如此?想再抱一下,再多看一眼,但又狠心克制。 阿姒眼眶湿润了。 想起曾经同样缠绵病榻的姑母,她替赵氏轻顺后背:“夫人,您千万看顾好自己的身子。” 赵氏打起精神,拭去眼泪:“女郎放心,我非一蹶不振之人。” 她抓住阿姒的手,想请求什么,嘱托什么,或是转达什么。 但最终,都觉得不妥。 她只深深凝着阿姒,殷殷嘱咐:“女郎,千万珍重,不必回头……” 阿姒抑下心绪。 “夫人放心,我们会的。” . 从赵氏营帐中出来时,元洄就立在不远处,正垂眼看着手心的东西。他一向警惕,但这次竟未留意到阿姒靠近。也让阿姒不慎瞧见他手中的长命锁。 和晏书珩的一模一样。 不必想,阿姒也知道这是赵氏打的。或许这长命锁中,有对元洄的殷殷期盼,也有睹物思故人的情愫,甚至可能是借着元洄怀念另一个孩子…… 阿姒叹了口气,她朝他走去。 “元洄,这几日多谢你。” 元洄迅速收起长命锁,随意扯了扯嘴角:“你总算叫对了。” 他本生得清俊,剑眉星目,难得笑了,虽只有一下,但神采奕奕。 她再抬眼时,元洄又是那疏冷不可靠近的神色,转过身:“我还欠着你的救命之恩,若日后有何能帮得上你的,我元洄定义不容辞。” 阿姒笑笑:“好。” 她想到晏书珩幼时性情疏离淡漠,而如今温柔如玉。心里不免有个离谱的猜测,会不会元洄也是一样,如今性情淡漠,幼时反而活泼爱笑?或许是吧。 片刻后,元洄送阿姒和晏书珩离去,一行人走了十里地,到晏书珩的人马驻足之处。 临走前,晏书珩笑道:“日后再遇元郎君,恐怕只能在沙场上了。” 元洄淡道:“或许吧。” 他们处在对立的阵营,三人间的纠葛又太过复杂,面对面时本就难堪,哪有什么送别之言要说。 两方人马很快分道扬镳。 . 一上车,阿姒便不复冷静。 “你不知道,那个慕容凛多吓人,一身的杀气,好像要吃人……” 想起被绑来的经过,她更恼了。 “还有他们的人,一个个都跟不长嘴一样,黑压压几百号人把我们围住,我想交涉他们都不开口! “我还砍了个人……” 她抱着膝盖,又气又委屈。 “委屈阿姒了。” 在慕容凛帐内时,晏书珩虽一直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此时见她如此,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轻轻拥住阿姒。 阿姒却猝然弹起:“坏了!” “怎么了?” 晏书珩兀自给她倒茶。 “我的发簪,落在那里了!” 晏书珩幽幽抬眼:“什么发簪?这么重要,还是说,阿姒乐不思蜀了。” 醋坛子。 但他一问,阿姒才想起那支落下的是他送她的簪子。也只不过是随手一簪,并未有什么特别情愫。 她何时这样在意那支簪子? 阿姒本不想答。 但她仍如实说了:“你好歹救了我,我丢了你送的簪子,多不厚道。” 晏书珩抬眼笑了。 “簪子不过是死物,阿姒能回来便是万幸。”他的声音低了,“那日得知你被掳后,我很怕。” 怕掳走她的是残暴的胡羯,甚至是陈家或他晏书珩的仇家。 怕她有个好歹。 他不愿回忆那几日的忐忑,仍微微笑着:“没想到你会见到元洄,倒是我坏了阿姒的好姻缘,我该晚点来的。” 阿姒嗤了声。 尽管如此,她也知道他是心口不一,咬牙道:“是啊,再晚些更好。” 晏书珩拥住她。 “其实我很庆幸,幸好是他。” 阿姒心里一阵难受。 她抬手,手刚触上晏书珩后背,又迅速从他怀里钻出来。 青年怀里一空,眉心也紧了。 阿姒抱着膝盖往一侧躲了躲,解释道:“你别多想,不是我乐不思蜀,我只是……” “那是什么?”他幽然问。 阿姒有些难为情。 但顾念他今日也过得不大好,她不打算逗他,如实道:“因为我……我已经五六日未洗沐了,我快长霉了。” 晏书珩笑出了声。 笑虽依旧温雅,但阿姒颜面尽扫,她转过身不看他。 他低着头,自顾自笑了好一会,仿佛这是什么极为好笑的事。 阿姒偏过脑袋。 不知缘何,他这样笑,她气归气,但心里却有些微地不忍。 他当真不失落? 晏书珩收了笑,眉目含情:“看我作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阿姒仍旧定定看着他。 她一直看着他,想起很多事情,许久,她轻道:“我原谅你了。” “阿姒所指何事?” 阿姒扭过头,语气随意:“从前你捉弄我的那些事。” 晏书珩的眸子变得沉静深邃。 他什么也没说。 阿姒转回去:“我说我原谅你了,你竟半点都不开心?” 难道他独爱爱恨纠缠的滋味? 晏书珩凝着她,轻叹:“阿姒啊,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阿姒蹙眉:“此言何意?” 他给她递过点心。 清越的声音平淡迷离:“我所图谋的,并非你的怜悯。 “不必怜悯我,我很好。” 阿姒定神看他。 她挪了下身子:“我不是在怜悯你,你晏氏长公子,身居高位、春风得意,有什么值得我怜悯的?” “那为何原谅我?”他问。 阿姒亦轻叹,她掰着手指头数来。 “其一,你长得不错。 “其二,你性子温柔,声音也好听,笑起来眼睛很好看。 “其三,你虽捉弄过我,但算起来也救了我好几次,还帮过我。尤其这次,你比陈家人来得都早。 “其四……” 晏书珩静静听着,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没有其四了么?” 阿姒没再说话。 晏书珩只笑笑:“无妨。” 青年低下长睫,拿过一个食盒:“阿姒这几日想必无心进食,我特地备了些瓜果,你先充充饥,一会到了地方,我带你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身前忽而暗下。 不必抬头,他也知是小馋猫凑了来。 他笑了:“吃吧,都洗净了。” 脸上一阵湿润。 晏书珩手中的果子掉落在地,他倏然抬眼看着尽在咫尺的一双秀目。 “阿姒,你……” 阿姒捧住他的脸。 “有其四的,我觉得,我大概, “有一点点喜欢你。”
第78章 他会如何反应? 早在这句话盘旋舌尖时, 阿姒便猜想了数种可能。 他会喜极,紧紧拥住她? 还是会不敢置信。 或者仅仅是用那双温柔沉静的眸子,深深地凝她。 但都没有。 晏书珩只是任她捧着他面颊,垂目去捡掉落的果子, 又默然换了个干净的, 温声:“吃些果子吧。” 阿姒不大高兴了。 “不是想得到我的心?我总算有一点喜欢你, 你就如此回应?难不成你只是喜欢狩猎的快'感?” 晏书珩轻柔拂过她怒而蹙起的眉心:“阿姒, 不是的。无论从前,现在, 亦或往后。”他停顿须臾。 “我一直都想要你。” “那你为何……”话只说了一半, 但阿姒已先想通了。她叹道:“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怎么会因为心软而喜欢一个人呢?晏书珩你未免太轻看我,也轻看你自己。” 马车碾过路面,声音嘈杂。 女郎柔和笃定的声音夹在车轮碾过沙石的乱音里,叫晏书珩毫无缘由地忆起大乱时的某次, 他北上接应族人,路过一处被胡人掳掠的城池。 城门外, 流民士兵的尸骸堆积如山,像一个个矮坟。世族的马车毫不留情碾过染着鲜血的土地,冷眼旁观着这些寻常百姓的苦难。在他们看来, 低贱者苦难也同样不值得唏嘘。 而他,与他们为伍冷眼旁观。 马车远去时,远处响起悠扬的琴音,一个籍籍无名的士人用他破旧的琴奏起为亡人引魂的曲子。 车上几人都是大族出身,精通音律, 自诩是高雅之人,皆调笑那人的琴音实在不算高妙。 但那却是晏书珩听过最为触动的一次琴音, 正因质朴粗糙,才有着直击人心的哀伤,有抚慰人心之效。 “你又在走神?!” 阿姒的嗔怨把晏书珩从那尸山血海的炼狱拉回人间。 他袖摆轻展,把她拉入怀中。 “阿姒,适才‘其四’过后那句话再说一遍,好么?” 阿姒眼波流转,乜他一眼:“想得倒挺美!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听到就是没听到,我可不会等你。” 他笑了:“但你还是等了我。” 阿姒从他怀中出来。 “我没等你。” 晏书珩未多解释。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说的等并非此刻。 而是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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