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聚着内廷犯罪的太监宫女,暗无天日,身上生了疽也无人问津!” “还有你的儿子……您瞧他,多么天真明亮的少年哪,他那么鲜活那么正气,所有尊荣皆败在你这样的母亲手中,大好的前途毁于一旦,我替他可惜呀,你身为人母,良心痛吗?” “啊……”荀夫人痛苦地尖叫一声,目光狰狞如同厉鬼,始终冲着荀允和的方向嚎啕。 许许多多留宿的官宦从小门挤了进来,原本宽敞的丘坪聚满了人,昔日奉承她的人,今日均居高临下对着她指指点点满脸嫌弃, “这居然是叶老翰林的女儿,我看老人家就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叶家还有几门远亲就在京城,方才听说了这事,均羞得抬不起头。” “原来她的端庄大方均是装出来的,害死原配上位,她才是那个最恶毒的外室呢!” “没错,就是个外室!” “她女儿也是个外室女!” “我呸,过去我还曾跟这种人同席用膳,可恶心坏了!” “自小没有娘教养,怪不到做出这等肮脏之事,荀阁老必定是见叶家家风清正,信了她,谁又知道那心窝子脏得很。” “最可怜的就属荀大人的原配,可怜夫人与大小姐,死的真是惨!” “被这样一个枕边人欺骗了十几年,换我得亲手杀了她才解恨。” 唾沫如潮水般翻涌而来,荀夫人浑身冰冷再也支撑不住,眼看丈夫无动于衷,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挣脱侍卫的手,猛地朝后方法坛冲去,离得最近的羽林卫被她撞得一晃,手中火把砸下来,符油一瞬被点燃,窜出一个火圈,叶氏就这么冲入火圈里。 “啊!”刺痛穿过肌肤,灼入她五脏六腑。 “小姐!”眼看火苗淹没了她,老嬷嬷也跟着甩开武僧的手,往火坛扑去。 与其受牢狱之苦,还不如死在这里。 荀念樨听着母亲痛苦的呻吟,磕头在地纵声大哭。 荀云灵由武僧钳住胳膊,拼命挣扎,几度逼近火坛,却被武僧给拽回来,力道一下没控制住,荀云灵被撞在台阶上,登时晕了过去。 火光明明亮亮落在徐云栖漆黑的眼底,她独自一人立在耳室外的暗处,看着火坑里挣扎的主仆,面无表情。 胖妞,胖婶,你们安息吧。 所有人静默无声,唯有叶氏和老嬷嬷痛苦的尖叫回荡在夜空。叶氏似乎还不甘心,挣扎着往荀允和的方向喊, “这么多年,人人道我如何风光,夫妻之间如何恩爱,我每每听来,心如刀割,甚至忍不住质问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可只要看着你,看着你那张脸,再苦我也熬得下去,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彻彻底底就是一个笑话,荀允和,我恨你!” “别说了…”老嬷嬷心疼的不得了,含泪去拉她,又一阵火苗窜上来,将二人彻底吞没,锐利的尖叫在半空戛然而止,荀念樨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模糊,渐渐放弃挣扎,口中腥痰涌上来,当场昏厥。 萧御见状叹息两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人犯都带走,自焚的场面看得触目惊心,女眷们哪敢久留,早早就退散了。 住持等人默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秀娘见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正待转身,一道修长身影拦住她的去路。 荀允和猩红的双目沉沉盯着她, “写这张纸条的主人呢?” 他抬起雪白的纸笺,递到她眼前。 秀娘看了一眼,抱臂一笑,“哟,荀大人,十五年前没找,如今折腾作甚?你就当她们死了吧,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碍不着谁,至于您呀,也别装得这么深情,您在京城为官多年,阖城无人知晓您有一个妻,把妾室当了妻认。” “既然当年改名换姓,誓与过去断个干干净净,如今又装什么深情好汉?” “您都位居首辅了,您的妻子只剩一块牌位,一份诰命都没有,您怎么好意思问这纸条是何人所写?”
第38章 秀娘的每一个字无情地鞭挞在他身上,脸上及心坎上。 荀允和突然无声地自嘲一声,瞳仁的痛仿佛被逼得倒膨出来,像刺一般布满眼周。 他没有回秀娘,从她方才那席话已断出,晴娘和囡囡还活着,那就好,很好很好。 “今日之事是她们所为是吗?”他克制住情绪,一字一句轻问。 秀娘看着这绷如满弓,仿佛稍稍一碰触就要破碎的男人,心里忽然百感交集,今日之事瞒得住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众,却瞒不住面前这几位重臣。 她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裴沐珊的嗓音从小门方向传来, “哥,你瞧见我嫂嫂了吗?方才她非要我在大雄宝殿等她,这么久过去了,不见她的人影。” 裴沐珊大约是听说裴沐珩在此,便带着萧芙寻过来。 已是夜间戌时三刻,寺院依然人潮涌动,刑部尚书萧御带着住持等人去隔壁做口供,侍卫清场将有关人犯押走后,法场这里只剩下裴沐珩等人。 裴沐珩听得妹妹的话,眉心微的一皱。 不对。 徐云栖出身荆州,父亲在她四岁时死在上京赶考的路上…… 昨夜她无缘无故寻他要了人手。 她母亲姓章。 所有消息对上,裴沐珩心底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视线迅速扫视周遭,最后聚焦在廊庑一角。 裴沐珊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径直奔到裴沐珩跟前,“嫂嫂呢,我问你话呢,哥!”她拽了拽哥哥的袖。 裴沐珩一动不动,俊脸交织着几分难以置信,目光牢牢注视那一处, 一道轻柔的嗓音从廊庑内侧的暗处传来。 “珊珊,我在这。” 徐云栖一身素裳从暗处迈了出来。 她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立在那儿,银杏跟在她身后伸了个懒腰,秀娘也回到她身旁,主仆三人就仿若方才忙了一日公务好不容易下衙的官员,神态从容自得。 “嫂嫂!” 裴沐珊见状便要朝她奔去,却被裴沐珩拦住了,他拽着妹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拉,自己缓步迈了过去。 “云栖。”他轻轻唤了一声。 这一声云栖仿佛是天降甘霖蕴藉着荀允和枯槁的心,又似刀片一寸寸割着他胸口。 荀允和的目光就这么落在那白衫少女身上,清瘦的脊梁不自禁颤了起来。 瞳仁深深眯起,小心翼翼打量她,她双手合在腹前静静立在台阶角落,晕黄的灯芒泼在她面颊,衣裙翻飞,稍稍抬步便可化羽而去。 荀允和眼底的刺在这一刻被软化。 “云栖?” 这是他取的名儿,也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大名。 面前这少女真的是他的云栖? 她目光浅浅淡淡,分毫不争,整个人气质像是天边的闲云,风一吹就散。 倒是应了当初他取名的初衷,可偏生,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往昔的模样。 “爹爹,这是我捉的鱼!”憨懵结实的小丫头往水桶里大力一把抓,轻而易举揪住了一条黑鱼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水溅了她一身,天真灿烂的笑容在艳阳下格外炫目。 他迎过去时,她便嚣张地将那条鱼朝他身上扔来。 她被他纵得无法无天。 泪从眼眶处迸出来,荀允和深深闭着眼,迈着艰难的步子靠近她,囡囡二字到了嘴边,怎么都唤不出口。 意识到徐云栖是登闻鼓事件的主人公,裴沐珩心口注了岩浆似的滚烫滚烫的,这个傻丫头一个人背负了所有。 他抬步迈过去,握住了徐云栖的手。 她的手一如既往软糯无骨,却多了一丝冰凉。 徐云栖立在台阶下歉意地朝他笑了笑,旋即目光越过他肩头与远处的裴沐珊打了招呼, 刘越正在告诉裴沐珊今日的经过,裴沐珊看着不声不响的嫂嫂目瞪口呆。 荀允和脚步停在她三步之遥,银杏扶着腰往前一拦。 “荀大人,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事发后,即便你认定我家姑娘和夫人出了事,您就没想过找章老爷子吗?” 银杏一想到叶氏和荀云灵鸠占鹊巢十几年就恶心坏了。 荀允和目光始终落在徐云栖侧脸,闻言嗤的一声,嗓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怎么可能不找?” 众人好奇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当年我替你们母女报仇后,便回到江陵,先是好好安葬了尸首,随后开始四处寻你外祖父,云栖你知道的,你外祖父一直不待见我,成婚当日都不曾露面,那么多年也就你出生时老人家现身一次,往后再也不见踪影。” “你们母女俩出了这么大事,我便是拼了命也得告诉他老人家,可惜他老人家就跟凭空消失似的,杳无音信,就在我绝望之际,一个阴沉的傍晚,他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荀允和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开春后的一日晚边,他独自一人坐在秀水村光秃秃的山顶思慕妻儿,忽然听见一道悲绝的哭嗓回荡在山间,辨出是章老,他立即奔下山,“岳丈!” 下了坡便见章老爷子狰狞地立在妻女的坟冢前,浑身道袍飞舞,那眼神似要将他生剥活吞, “你怎么有脸喊我岳丈?” 荀允和扑跪在他跟前, “岳丈,晴娘和囡囡被歹人害死了,是女婿之过,您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章老气得一脚将他踢开一丈远,复又冲上前揪住他衣裳将他提了起来,逼近他苍白的眉目喝道, “荀羽,我早就警告过你,你若想娶晴娘,便安安分分在附近当一教书先生,你若心存大志,便早早弃了她离去,你偏不听,如今惹出大祸,你满意了吧?” 彼时的他心若死灰,懊悔不及,任凭章老打骂绝不还口。 章老骂了一阵,将他扔开,负手立在墓前,不再看他, “即日起,你改名换姓,离开荆州,永远不要回来,你重新娶妻生子,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晴娘与云栖半字,不许叫人知道你曾有一妻,名唤章晴娘。” 荀允和说到这里,嘴里泣出一喋血,“我怎么可能答应,我让他老人家杀了我,替你们母女俩赎罪。” “章老反而被这话惹怒,又是一脚将我踢开。”荀允和大概是嗓音过于干痒,说到此处猛咳了几声,撑着一侧的墙壁直不起腰来。 银杏吃惊望着他,“然后呢?” 荀允和闭着眼喘着气断断续续回道,“然后他以死相逼……发了疯似的朝我吼,只道若我不肯答应他,他便将母女俩坟掘出来,让她们永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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