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他的身子有多滚烫,她一凑过去,他便如同久旱逢甘霖扑了过来。 这辈子都没有像那个晚上那般……快活。 快活又羞耻。 一口血从荀允和口中溢出,他眼前一黑, “然后呢?”秀娘看着她满脸嫌恶,木着脸问,“你该不会就这么逼着人家休妻娶你吧?” “不!”这次荀夫人语气前所未有干脆,她摇着头,木讷地看着面前的虚空,脑海似乎回现了那日的光景, 自小深受儒家教养熏陶的男人,不能接受自己染指其他女人。 骨子里的规矩有多深刻,那会儿就有多痛苦。 她永远不会忘却他醒来时的模样,双目空洞如同丢了魂的鬼,脚步灌铅进了叶家大门,跪在她爹爹跟前认错。 “我当着爹爹的面,逼他贬妻为妾娶我,他宁死不屈!” “我爹也是个老学究,不能接受女儿婚前失身于人,当时便气得呕血,一病不起,我爹不愿勉强他,当场下令,着人将我送离江陵,并与荀羽允诺,” 她始终记得爹爹撑在塌前,气若游丝地道,“此事发生在学堂……我难辞其咎,昨夜也是我准许女儿去拿书,我只当你在县衙未归,如今想一想,此举甚是不妥,羽儿,昨夜的事就当没有发生,等过段时日,我将她远嫁他处,你回家吧,收拾收拾去荆州,再也不要来江陵县衙。” 荀夫人回忆到这里气得大哭, “我没想到,那是我与爹爹最后一次见面,等我和荀羽离开后,他就死了,他是被我活活气死的,荀羽也因此懊悔不已,便主动替我爹爹办了后事。” “我直到在城外庄子上住了半月方知爹爹去世,当场昏厥,数日后我醒来时,奶娘告诉我,我怀孕了……”荀夫人说到这里,拽着秀娘的袖子,泪眼婆娑, “你能想象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怀着孩子的处境吗?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想凭什么啊,凭什么荀羽妻女和睦,我却在外备受煎熬。奶娘也不死心,她老人家劝我沉住气,静待时机。” “我就这么在庄子上住了两年,孩子生下来皱巴巴的,很可怜,可她父亲对她一无所知……” 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太久,沉重地如同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说出来人仿佛也舒坦了些。 秀娘见状甩开她的手,“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还怪得了旁人?你堂堂翰林之女,随意寻个郎君嫁了,必是体体面面,你却非要抢别人的丈夫,此罪难恕。”秀娘骂完,又缓住语气凑过来问, “然后呢?” “然后……”荀夫人颓然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脸色发冷,“我熬了两年,一次入城采买,无意中听说秀水村发生了瘟疫,我想那秀水村可不就是荀羽的老家么?” “我只当他出了事,即便他对我不理不睬,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他,”荀夫人咬着牙,“于是,我便去县衙寻了县太爷的女儿,可能是天公作美吧。” 荀夫人说到这里,笑得十分诡异,始终记得那日县太爷女儿眼底亮起的神采, “叶姐姐,我告诉你,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想要瘟疫不蔓延,唯一的法子便是封村,荀羽不是在荆州州府读书么,此刻那稚儿弱母孤立无援,我打算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们,等那荀羽回来,只当是瘟疫封村,怪不到我头上!” 荀允和听到这里,发出与荀夫人一般无二的诡笑。 他深知保护妻儿唯一的途径,便是让自己拥有更大的权力,于是他铆足了劲,寒窗苦读,只希望早一日能进去国子监参与科考,将妻儿带离荆州。 可他断没料到,县太爷竟然丧心病狂,为了遏制瘟疫,下令封山放火,留在县衙的眼线立即将消息传到荆州府,他先一步去州府,敲鼓状告,州府衙门闻讯赶忙派人前往江陵县,州府同意封村,却不许放火。 可惜还是迟了,等他赶到时,漫山遍野的林木均成了炭,原本绿意盎然的村子被烧成一个黑窟窿,四处生灵涂炭,断壁残垣,不成模样的尸体被倾盆暴雨冲刷,顺着泥石流滑入村脚。 他冒雨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一截被烧成黑炭的身子,以及套着银镯的小胳膊。 他奔波府衙,救了隔壁两个村,却独独没救下自家村落。 再往后的一段时日,他疯了似的寻县太爷的错处,最后抓到两处要害,一纸状书告去州府,他在州府衙门敲了三天三夜的鼓,双手鲜血淋漓,不吃不喝,拼着最后一口气要替妻儿报仇,县太爷盘踞荆州多年轻易撼动不了,怎么办,幸在这两年防了一手,他查到有人与县太爷不合,私下利用对方,将案子捅去京城。 不消半月,京城来人办了县太爷一家,秀水村三十条人命,虽有遏制瘟疫之嫌,这场血案依然触目惊心,新来的按察使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判了个绞刑,县太爷妻女发配边疆为奴。 妻女已死,那时的他已无生趣,更无科考的动力,打算踵迹而去,让对方血债血偿。 可能是老天爷不想绝了他吧,那县太爷的妻女竟是死在了半路。 等他形销骨立回到江陵,就瞧见叶氏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儿立在城门口。 那一日大雪纷飞,单瘦的孩子抖抖索索挨在母亲脚跟前,他便想起了盼着他回家的囡囡,心口绞痛不止。 叶氏跪在他脚跟前,不计名分,只求他给她一个容身之处,而那小女儿睁着葡萄般的双目脆生生唤了一声爹爹。 荀允和绝望地闭上眼。 过去愧于恩师,也愧于叶氏和孩子,他最终接纳了她们母女,可如今才知道,原来叶氏自始至终参与了那个案子。 只听见屋内的秀娘道,“那县太爷烧村时,你在哪里?” 荀夫人浑身一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们娘俩葬身火海?” “眼睁睁”三字,猛地划开了记忆的阀门,荀夫人抱着双臂冷得全身发颤,“我……我……我是没有办法的。”她哭得难以自抑, “没有办法?”秀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难道老天逼着你杀人?” “杀人”二字击中了荀夫人心底最脆弱的神经,她整个人仿佛置身在一个黑色的旋涡,一个跳进去后怎么都挣扎不出来的旋涡,对上秀娘炯似章氏的双目,她精神彻底崩溃, “县太爷的女儿亲自带着人赶到秀水村,上百桶火油铺满了整个山坡,只消点火,一切都会被烧的干干净净,县衙官兵先点了疫情最重的山沟,可惜半途,有官兵奔来说是府衙下了令,不许再纵火,荀家是唯二靠在最里头山凹里的两户,离着火点有些远,眼看计划就要成功,我能怎么办?” 她歇斯底里吼道, “我趁人不备,不顾一切冲去他家门口,不假思索将火把扔下去,火啊,就窜了上来。” 听到这么一句,失魂落魄的荀允和再也抑制不住,猩红的双目淬着浓烈的恨,猛地往前一冲,一脚踢开大门,如迅雷掠进当即掐住了荀夫人的喉咙, “你个毒妇!” 他竟留了这杀妻凶手做了枕边人,他简直该死!仿若油锅绞在心口,荀允和理智已被仇恨与懊悔淹没。 他这一下力道用到极致,荀夫人喉咙口被扼紧,她甚至来不及看明白是何人,那一瞬间被掐晕了过去,眼看人就要被荀允和掐死,两名侍卫飞奔而进,一左一右擒住他的手腕,逼着他松开荀夫人。 紧接着大理少卿刘越跃进来,拦在他跟前劝道,“荀大人,您堂堂首辅,岂能因为这等恶妇脏了手!” “来人,将她押下,带回衙门审问!” 侍卫一面将荀夫人提出去,一面从后颈扎了一根针,荀夫人打了个哆嗦,脖子往上一仰,便清醒了过来。 眼前侍卫林立,火把如云,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被灯火照亮,或不屑,或冷讽,或嫌恶,只有那个人,双目似两个泛红的血窟窿,遗世独立般矗在台阶处,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脏污。 荀夫人看清荀允和的身影,所有侥幸在一瞬被欺灭,身子瘫软了下去。 这时,荀念樨跪着爬过来,痛苦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荀念樨扑在她跟前大哭。 荀夫人喉咙方才被掐了一把,依然发不出声响来,只喃喃看着自己的孩子,“樨儿……” 荀允和直到三年后才肯接纳她,因着云灵是外室女,他始终不喜欢她,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儿子,为了获得他一丁点怜惜,她坚持给儿子取名念樨。 往生阁两侧的耳室门均被打开,荀云灵,老嬷嬷并几个心腹均被押了出来。 在诸人身后,是青山寺的住持明戒大师及几名武僧,他对着裴沐珩等人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惊动三公子与诸位大人,老衲惭愧,今日傍晚,这位荀夫人私下指使人行凶,为对方提前勘破,”老住持往跪着的几人指了指,“刘大人,人证物证俱全,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回衙审问? 这可不是徐云栖的目的。 秀娘优哉游哉从台阶下来,往被堵了嘴巴的荀云灵和荀念樨指了指,问刘越道, “敢问刘大人,这位荀夫人手上有着人命,该如何判罪?她的两个子女当作何安排?” 刘越精通大晋律法,稍一思忖便答,“叶氏先是杀人在先,今日行凶在后,又加了一条诓骗当朝首辅的罪名,数罪并罚,该判斩立决。” “那她两个孩子呢?” 刘越毫不犹豫道,“只要罪名成立,荀姑娘参与行凶,当收于掖庭内狱,拘禁终身,至于荀公子……”刘越目光垂下落在那哽咽痛苦的少年,不忍道,“受母罪连坐,当除去功名,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荀夫人听到这个结局,双目骇然变大,疯狂地朝荀允和的方向嘶喊, “荀允和!” “孩子是无辜的,你救救他们啊!” “荀允和,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下得去手……” 可惜台阶上那个白衫男人,跟入定的老松似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手中紧紧掐着那两道符箓,没有半分反应。 秀娘蹲了下来,很无辜地朝荀夫人叹气,“后悔吗?当年一念之差害了人,落到如今身败名裂的地步,你看看你的女儿,她才十七岁不到,本该是全京城最瞩目的大小姐,如今却要被关去掖庭,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2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