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翠柳苑上上下下忙活起来为柳商枝打点行装,王启顺也在这震着,她站在这,活像个多余寻事的泼妇。 柳琪桃横眉怒眼看向从头到尾都没拿正眼瞧过她的柳商枝,握了握拳头,忿忿离开了。 今天这笔账,她记下了,柳商枝,咱们走着瞧! 见这主终于离去,王启顺暗暗松了口气。他上前几步,对柳商枝道:“奴才御前还有不少活计,先请告退。还望小主用完膳后于未时三刻在西华门等候,圣驾会从那出发。自然也不用过于着急,西华门离翠柳苑颇远,奴才会让人抬一顶小轿过来送小主前去的。” 这可是皇上特地嘱咐的,生怕把柳小主累着!不过皇上不让他说,王启顺撇嘴,心道这哪天天塌下来,都有圣上的嘴顶着。 柳商枝自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颔首道:“多谢公公。” 她看了玉珏一眼,玉珏立时上前递给王启顺一个装着几个银锞子的荷包。 王启顺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随后紧赶慢赶地回到乾清宫复命,越走越觉方才柳小主给的荷包着实烫手,旁人的钱他都是喜滋滋的要,唯独这主让他有些心慌啊。 进了殿中,王启顺说了一通翠柳苑情况,道明柳采女并未吃亏后,他觑了眼皇帝还算和缓的面色,一咬牙,还是把已经揣进兜里的荷包拿了出来,打开给圣上看:“皇,皇上,这是柳小主赏奴才的…您看…” 祁重连闻言,随意瞥了一眼那囊中几枚银锞子,道:“赏你的你就拿着。” “好嘞!多谢皇上!”王启顺喜笑颜开,屁颠屁颠把荷包系好准备回去数钱,他这么一动作,倒让祁重连看清了那荷包上绣的花样。 是三根低垂的杨柳枝。 祁重连想也没想,劈手夺了过来。 王启顺刚要揣进怀中的荷包陡然不翼而飞,足愣了好一会,才发现荷包已移形换影到了皇帝手中。他搞不懂皇帝意图,登时缩起肩膀当鹌鹑,生怕自己触了霉头。 祁重连摩挲着那个荷包上的花纹,他认得她的绣品,这是她亲手绣的。 拮据到了这个地步吗,连赏人的荷包都要亲自绣。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不是很痛快。 一旁的王启顺在那忐忑了半晌,才终于等到皇帝有了动作。 身着龙袍的男人站起身,经过他身边时大手一挥,把银锞子扔给他,丢下一句看好乾清宫,便带着贺云生走了出去。 王启顺看了看手里的银锞子,又望了望被皇帝拿走的荷包。 买,买椟还珠? 啊呸!这个词一冒出来,他就立马唾了自己一口,怎么能这么说圣上呢,圣上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别的不管,钱归他就行。王启顺一边想,一边把银锞子放到牙边咬了一口,硌得生疼。 哎呀,就是这个感觉,得劲! - 未时三刻,柳商枝准时来到西华门。翠柳苑在宫东边,这一趟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宫廷,若没有轿子,对她来说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柳商枝从小轿中出来,皇帝的车架已经整装待发,贺云生在一旁侍候。见她到了,忙迎上前来:“见过小主。小主,圣上已在车中,还望小主速去。” 他来得这么快。 柳商枝心头一紧,明明是按时到的,可偏偏在他之后,就好像被抓住了把柄。 柳商枝走到车前,宫人给柳商枝掀帘,扶着她上车。 皇帝的车架既大且稳,宛如一个移动的小房子,里面空间很大,各种物什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方红木案桌堆放文书。 祁重连此刻就坐在案桌后面处理公务,听见动静,他抬眸扫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状似无意开口道:“为何不穿昨日那件。” 柳商枝正要行礼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了眼今日的衣裙,是采女分例里的一套淡紫色衣裙,形制和料子同昨日那件自是不能比。 “那件颜色太亮了,去寺庙祈福,不太合适。” 祁重连垂眸盯着奏折,却是没太看进去。他回忆着柳商枝曾经爱穿的衣裳,似乎更为偏爱淡一些的颜色,看来那件水蓝色的,她是不喜欢。 祁重连未再开口,车中安静下来。柳商枝没太弄明白他的意思,被这么一打断,不由有些犹豫要不要再继续行礼。 恰在此时,车架开始前进。纵是极稳的车架,起步时也会有些不稳,柳商枝身子猛地一晃,连忙扶住车身坐下,好险没摔了。 她刚松一口气,抬眼就对上祁重连漠然的视线,一时有些尴尬,眼神闪烁着移开,侧身掀开一旁的帘子,佯装探看外界风景。 祁重连收回目光,落眼于面前的奏折上。 这封奏折是拥立他上位的臣子上的,此人向来直言不讳,祁重连一贯很是欣赏他这一点,现下看来却有些刺眼。 无他,只因奏折上明言写着让他赐死柳商枝,柳家流放边关,永绝后患的话。 起因自是昨日的宫宴闹剧,虽说此事让皇室名誉有损,但祁重连借此机会也拔除了不少宫里的钉子。除了废太子余孽,还有各处安插进来的人。今日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倒不知究竟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因为自己背地里的成算被发现了心虚,急于找一个替死鬼分担罪责。 总之最后全部集火在了柳商枝这一个女人身上,这素来也是把持朝政的男人最爱做的事。 部分臣子说她是前太子妃,其心本就不正,如今又操纵神鬼之说妄图扰乱圣听,再放任其在后宫,是极大的祸患,若有一日生了歹念想要弑君,又该当如何。 还有一部分则是信了那鬼神之说,认为圣上初登基,国祚不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双方各执一词,下了朝也没吵出个所以然,于是乎就在折子上慷慨激昂地继续。 祁重连又翻了几个,都是围绕这件事的。他心里烦躁,没了看下去的兴致,一抬眼,便见那女人优哉游哉地坐在窗边看风景。 给他惹这一兜子事,她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祁重连看不惯她这么舒服,刚想开口把人叫过来折腾两下,便见柳商枝不知看到什么,忽然笑了出来。 笑得很轻,转瞬即逝,但确实是笑了。 车架这会已出了宫,经过街市,外头人头攒动,当是十分热闹。 祁重连微怔,想起似乎很久没看她笑过了。 自进宫后,她就拘泥在那一方小院子里,这样稀松平常的街景对于已经成为宫妃的她来说,算得上是难得可见。 想到这,祁重连又止住了话头。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她,她本意也没想让钦天监闹得人尽皆知,阴差阳错弄成现在的局面,与其怪她,倒不如怪祁元阴魂不散,死了也不安生。 祁重连眸子冷了冷,心道兄长若当真在天有灵,与其作祟,还不如保佑我与嫂嫂永结同心,这不是你死前的愿望吗? 他又想起那日,想起那个整个皇城都弥漫着血气的夜晚。伏尸遍地,流血漂橹,让宫墙之内的所有人都躲不开血雾的浸染,都休想要置身事外。 祁重连提着剑一级级步上台阶,看着前方那个身着黄色衮服,素日里趾高气扬、高高在上,此刻却浑身浴血被狼狈按跪在地上的太子祁元。 他抬头看向祁重连,看向这位即将胜利的他素来最看不上的九弟,眼中流露出不屑与轻蔑,随后竟仰头大笑起来。他笑了许久才停下,同祁重连对视,语气有些随意:“孤输了,孤认。但孤不是输给你,孤是输给她。” “哈哈哈哈哈!”他又继续笑,笑得眼泪往外溢出,“九弟啊九弟,旁人不知道,你当孤看不出来吗?” 祁重连握剑的手一僵,又听见祁元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孤想过拿她的命威胁你的,但最终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也就算了吧…不过孤真的挺好奇的,”他抬眸,眼中闪着诡异的寒光,“如果孤拿她的命让你退兵,你会怎么选?” 祁重连无法否认,他在那一刻仿若雷劈般心神俱震,当即抬剑欲斩,祁元却笑得更欢了:“你急了,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选哈哈哈!” 祁重连不愿再听他废话,重剑毫不犹豫地挥下,在最后一刻,他看到祁元收了笑意,少有的正色道:“好好待她。” 下一瞬,血液飞溅,身首异处。 压在祁重连心头数十年的那座高山终于碎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座更加沉重的山。 祁重连看着祁元掉落在地上的头颅,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恨不得将他的眼睛再挖出来踩碎。 他是何意,表示自己愿意以命来彰显对她的深情吗?表示他祁元比起江山更爱美人,而他祁重连只是一个六亲不认七情泯灭的怪物吗! 他也,他明明也…也很在意的… 可若非要二选一不可,她的命,与皇位,他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从祁元死得那天起,祁重连就开始想,一直想到如今。每每念及此,祁重连就杀心四起,祁元此人堪称阴损至极,死了也不安生,死了也要留下一道阴霾彻夜折磨他!质问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比祁元爱她,是不是根本就不配同她在一起。 可他此刻忽然心里就清明了,他为何要被祁元那个输家带着走。这一次是他赢了,再来一次,也同样会是他赢,祁重连有绝对的自信战胜所有阻碍他的人。 皇位、权柄、柳家女,年少不可得之物,如今已皆在他掌中。 柳商枝,他轻声念了遍他无数次在深夜迎着月光,蹲身用匕首刻在墙角的姓名。 纵然你再厌我,此生也不可能逃得出这红墙。 生同衾,死同穴。这大周的历史将由他来书写,百年之后,世人只知你是我的妻,同那祁元,再没有半点关系。
第23章 车架于傍晚时分停在了南山寺寺门口。暮色四合, 柳商枝从车里出来,看着身前宏伟庄重的佛寺,听着耳边响起的鸣鸣钟声。想起那日钦天监正使在大殿上说的“往西方极乐世界共赴云雨”, 只觉面上一阵燥热,心下也隐隐生出些许忐忑来。 明明当初思量着要豁出脸面为自己和家族搏出一条生路, 临到阵前又想做那丢盔弃甲的逃兵了。 她不由抓紧了手下扶住的马车门框,因走神没及时下去,后头祁重连已撩了帘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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