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故意往前凑,胸口猝不及防贴上她的脊背。突兀的温热感传来, 柳商枝被他吓了一跳。都没叫玉环扶, 三步作两步下了车, 好险没摔倒。 柳商枝扶住玉环的手堪堪站稳,转身往后看去。车上那人撑着门框微微躬身站着, 青绿发带和衣袍于长风中飘扬, 端得是一副儒雅公子模样。偏偏面色极其淡漠, 就那么直直盯着她, 叫人看不出喜怒。 柳商枝到底是对他有些畏惧,对视了一会就败下阵来,垂下眸子装死。 祁重连轻嗤一声,踩着绣祥云纹图样的白靴下了马车,在她面前站定,问道:“嫂嫂很怕朕。” 他语气带着揶揄与玩味, 听得柳商枝感到不适的同时又生出紧张, 能不能别再叫她嫂嫂了,她真的要疯了。 像是看不到她的抗拒似的, 祁重连忽然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这动作让周围站着的一众仆从车夫,包括闻讯赶来迎接的方丈住持, 全都侧身回避。 柳商枝很少同旁人在众目睽睽下这么亲密。她素来保守,祁元知她性子,平日怕惹她恼,在外面也不会怎么逗弄她。 可祁重连不一样,他根本就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疯子。 祁重连从后面拥住她,胸膛紧密地贴着她的脊背,像是在惩罚她刚才的躲闪。 “喜欢躲?”祁重连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嫂嫂爱躲,朕偏偏就要当着众人的面贴着不放。再有下次,朕就命他们不许转身,不许低头,都把头抬起来,眼睛睁大了好好看着,看看朕是怎么…” “别再说了!”柳商枝听着他的话,整个人烧得像个煮熟的虾子,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怎么,朕说的话不中听?”祁重连素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他只会得寸进尺,不断试探柳商枝的底线。即便柳商枝早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会被对方的恶劣程度惊到。 祁重连拥着她转了个方向,将她的手拉起来,捏着她细白的食指指向对面一个山头:“知道那是哪吗?” 现下天还没黑透,隐约可见前方层峦叠嶂,祁重连指得那个山头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是普通。 于是她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 祁重连轻笑了一声,笑声传进柳商枝耳中,生出些许酥麻感,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笑过后,他又问:“那你可知南山寺为何选址在此处。” 柳商枝闻言一愣,这南山寺也是京中官家小姐们常来的地,香火一直都旺。柳商枝自然也跟母亲弟弟一起来过。她好像听谁提起过,选在这是因为从前这附近一直都有闹鬼的传言,弄得好好一处离京城不远的盛景地界成了荒山没人敢来。直到起了寺,有了佛祖镇压才好些。 可那不过是鬼神之说罢了,柳商枝觉得祁重连这个阎王当是不信这些的,她一时有些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祁重连扫了眼她的神色,语气依旧带着些许玩味:“看来是知道的,这里之前一直闹鬼,而闹鬼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座山。”他又捏着柳商枝的手指凌空点了点那座山头,在柳商枝不解的眼神中,缓而慢地道,“那里,是乱葬岗。闹鬼,许是因为,孤魂野鬼太多吧。” 他故作随意,声音却仿若鬼魅,激得柳商枝心神巨颤。 乱葬岗…乱葬岗… 骗人的吧…怎么会是乱葬岗? 是那个... 祁元在的乱葬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浑身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紧贴着她的祁重连自然能感受到对方的变化。很快,怀中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也不眨地死死盯着那个山头,一副难以喘息的样子。 见她如此,祁重连沉下脸,全没了调笑的心思,忽然就后悔跟她说了。 他想看到她有什么反应呢,无知无觉,佯作无事? 可那样就不是柳商枝。他很了解这个女人,了解她有多么良善重情。纵然入宫这些日子她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一定从没有哪一刻忘记过他那位好兄长。 祁重连是自己想要试探的。他看不惯柳商枝虚假的伪装,可真的试探出来了,他又觉得恼怒,觉得无法接受。又开始希望她还是继续装给他看,不要露出这种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神情。 祁重连侧身挡在柳商枝身前,阻隔掉她看向那个山头的视线,声音冷冽:“开个玩笑罢了,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柳商枝却始终没有从情绪里走出来,什么意思,真的是逗她玩的吗?是假的?那不是乱葬岗? 可…可祁重连方才一点都不像在信口胡诌。 是乱葬岗吗,真的是乱葬岗吗?听说那人被扔去时,只裹了一张草席,恐都无人替他埋葬。如今这么久过去,该当如何了,会如何了... 生不登皇位,死不入皇陵。 柳商枝再次想起那句谶语,竟然双眼泛酸想落泪。那些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都要倾巢而出,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时机。 祁重连看着她湿红的眼眶,眸中彻底没了情绪,再开口,声音都仿佛镀了一层寒冰:“你敢掉一滴泪,朕就命他们去山头放一把火。” 柳商枝浑身一颤,又赶紧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按照命令做了,可这分顺从却让祁重连更加恼怒。 就这么在意祁元?他有什么好?他不过就是一个毫无人性的畜生! 祁重连握紧了拳,心底酸涩愤怒连成一片,让他整个胸膛都烧灼起来。 二人就这么僵持片刻,天都彻底黑透了,黑到柳商枝再看不见远处的山头,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站在她面前的祁重连的隐怒面容。 她骤然顿住,所有情绪在这一刻似乎又全都弥散了。 是…人该是要往前看的,要着眼于当下,她不该如此失态的。 柳商枝长长舒了一口气,垂着眸子主动开口:“皇上,嫔妾方才失仪了,请皇上恕罪。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进去吧。” 那座山究竟是不是乱葬岗,都不重要了。 祁元已经死了,她现在是祁重连的妃子。 从前的一切,只要她还想活下去一日,还想让全家人活下去一日,她就必须要忘记一日。 祁重连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没觉得顺气,反倒更窝火。 可要问他到底想要她怎么做,他亦是说不上来。或者说,他知道他想要的不可能实现,却偏偏不甘心,非要一次次撩拨她。偏偏每一次都得不到顺心的结果,反倒将自己弄得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以喘息。 柳商枝见人迟迟不应声,抬眸看向他,二人对视几瞬,祁重连转眸收回视线:“让人带你去用膳歇息,朕去拜会老祖宗。” 柳商枝这才想起,老祖宗如今正是在南山寺礼佛。 她略迟疑了一下,按照礼数,她是应该同去的,可让她就这么跟着祁重连,去给看着她和祁元长大、定亲的老祖宗磕头,实在是… “你不必去了。”祁重连一锤定音,“总归老祖宗也不会见朕,外间磕个头罢了。” 他说着,便带着人拂袖而去。 柳商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颇有些复杂。 明明其身后跟着很多人,却莫名透着股难言的孤寂。 高处不胜寒,或许古往今来的皇帝都是如此。 — 如祁重连所想,老祖宗未曾见他,只让陪她一同礼佛的慧太妃出来,同祁重连寒暄了两句。 意料之中的事,祁重连并未勉强,在门口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 他每年这时候都会来南山寺一趟,在此有固定的房间,不是最好的,但他素来不计较这些。 这回寺里最好的房间,安排给了那个女人住。 祁重连刚坐下饮了口茶,贺云生便进来禀报,道柳小主已经安顿好了,说着,他试探性地看了看皇帝脸色,问:“皇上可要过去?” 祁重连顿了顿,放下茶盏轻轻摇头:“不了。多派些人守着,莫让闲人惊扰。明日要用的东西可都备好。” 贺云生颔首:“是,住持都按往年的例子备好了。” 明日九月初一,是祁重连生母的忌日。南山寺里,有他为母亲点的一盏长明灯,他每年都会来此祭拜。 “嗯。”祁重连叫他退下,外头紧接着传来通报声。 “启禀陛下,怀宁长公主求见。” 祁重连微诧,旋即道:“让她进来。” 怀宁长公主是宫变之后唯一没受到影响的先帝子女。 她原本行十一,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因为前头哥哥姐姐都被祁重连杀个干净,直接被抬成了长公主,如今跟着生母慧太妃一起陪着老祖宗礼佛。 祁重连留下怀宁,给她殊荣,只因当初众姐弟里,唯有怀宁不嫌弃他的身份。更是曾在祁重连被祁元命人打得遍体鳞伤锁进柴房时,偷偷派人给他送药和吃食。 怀宁性格怯懦,从前也经常被欺负,宫变发生后吓得躲躲藏藏不敢出门,今日还是他们兄妹俩出事后头一回见。 “怀宁见过皇兄。”她小步走进来,怯怯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抬起头有些畏惧地看着祁重连。 “起来吧,许久不见,近日可还安好。”这个妹妹胆子小,祁重连罕见地放缓了声音。 “怀宁很好,多谢皇兄关心。” 二人互相问了些有的没的,说起来按照平时,怀宁这会就该寻机会告退了。可见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祁重连直接道:“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怀宁绞着帕子,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开口:“听…听说皇兄将商枝…柳采女也带来了。” “嗯。”祁重连随意应了一声,“怎么了。” 怀宁吞了吞口水:“我,我可以去见她吗?” 祁重连忽的抬眼,怀宁吓得身子一抖,被他看得差点直接跪下。 “去便是。”祁重连对她俩有旧惊讶了一下,倒也没怎么在意,不是多大的事。 怀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杵在他跟前没动,祁重连有些疑惑了:“还有事?” 怀宁纠结了大半晌,她这些日子在寺里听了不少宫中的事,商枝似乎过得很不好。她心里很怕祁重连,又实在担忧,忍不住问道:“怀宁想知道,皇兄,皇兄会会…” 祁重连眯了眯眼:“你想问朕是否会杀了她。” 怀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忙不迭道:“她,她,她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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