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进入口腔,本该是甜的, 可祁重连却觉得有些发苦。糖价极贵,对穷人来说是个奢侈品, 他几乎从未吃过什么甜食,甫一尝试,竟只觉甜到发苦。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盘糕点。 临走前, 柳商枝还给他们各留了一袋银子。祁重连攥着银子, 看着她的马车哒哒远去, 深知这惊鸿一瞥,是初见, 却也是最后一面了。 她衣行奢华, 举止优雅, 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同他这般自幼便在泥泞中挣扎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同贺云生分别后,祁重连攥着银子,又想起了之前掉落的几个铜板。他想去找回来,他很需要钱,哪怕是几个小小的铜板,也不能轻易舍弃。 祁重连谨慎地沿着小道摸回去, 一边找一边注意着周围动静, 走着走着,冷不丁听到那群流氓在远处说话。 “刚才那小娘们挺够劲的。” “查查是哪家的, 咱们把她绑来,要笔钱, 再一起爽一把!哈哈哈!” 几个人一起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听到全部话的祁重连眸色阴冷,一步步缓缓退了出去。 祁重连分不出来那些流氓是不是在开玩笑,他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女子对他有恩,他不能连累她。 要杀了他们才行。 几天后的夜晚,祁重连提着一把刀,摸黑进入地痞们栖身的屋子,手起刀落将他们杀了个干净。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却诡异地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他站在满屋血泊中,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不会有人再对她有威胁了。 祁重连到河边洗了脸换了衣服,平静的回家睡觉。 那群地痞恶名昭著,树敌极多,祁重连不知最后官府如何处理,但确实没有人来找过他,只是学堂那群人对他更加畏惧害怕了。 再后来,母亲带他去见了据说是他父亲的人,他才知道,他原来是有父亲、以及哥哥的。 但他又宁愿自己没有,认祖归宗的第一日,祁重连悲哀地发现,那个帮他脱困的女子,是兄长未过门的妻子,是他的嫂嫂。 上元灯节,他跟在携手游玩的兄嫂后面,看着他们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在一个错身间,一枚玉佩从嫂嫂腰间松落,他没有出声,而是走上前将它捡起,藏进了自己怀中。连带着他那迅疾如春风,却又不断滋长的情意,一同藏了起来。 . 柳商枝本是为了装睡才躺下,谁知躺得久了,倒真又生出些许倦意。她迷迷糊糊睡着,最后是被一阵轰炸声吵醒的。 柳商枝吓了一跳,险些又没喘上气,听声音是从前头山上传来的…这是在干什么? 柳商枝叹了口气,无奈起身。 她其实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头做起其他事。谁知晚间祁重连回来后,本还因晌午的事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柳商枝,看着某人径直上前坐到她身边,牵过她的手把脉。 柳商枝没太理解他的用意,把了一会脉,那人才道:“今日前头炸山,吓到你了吧。” 柳商枝一怔。 “我已同他们说过,让他们换一处更远的山头,日后不会再有了。” 见她不言,祁重连又问:“心口不舒服了吗?” 柳商枝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说了一遍,“我没事。” 祁重连:“...嗯。” .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商枝的孕期反应也逐渐变多,譬如会觉得恶心,晚上睡觉小腿经常抽筋等等。每回抽筋,祁重连反应比她还要快,他几乎没怎么好好睡,在柳商枝一有不对时便坐起身帮她按摩。 月末,祁重连带柳商枝参加了亲耕礼与亲蚕礼,宸嫔娘娘的名号再次被众人所熟知。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祁重连却好似听不到也看不到一般,继续躲在桃花源过他的神仙日子。 他最近确实春风得意,因为医女说,柳商枝腹中的胎儿当是双生子。 “真的是双生子?” 柳商枝感到一丝讶然,却又在意料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肚子是有一些不太寻常的大,若是双生子反倒说得通了。 但若真是如此,柳商枝又忍不住忧虑。她自是知道皇家忌讳双生子,甚至为保皇权稳固可能会让长相相似的双生子其中一人残疾,这是一件极其不公平的事情。柳商枝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刚出生就要承受皇权压迫的痛苦。 祁重连看出了她的担忧,当即道:“莫要胡思乱想,这是我们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们健健康康的长大,你只要安心养胎便可。”他的手轻轻抚过柳商枝的小腹,“你喜欢这里,我们再在这待上两月,让孩子好好长大。” 虽然发誓不可被他的甜言蜜语哄骗,但毕竟事关孩子的安危,此刻听到这话的柳商枝还是生出了些许安心。她期盼她的孩子平安健康,不必大富大贵,不必追名逐利,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在乡间的日子松散平淡,柳商枝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想起之后还要回宫,竟还生出几分抗拒。 贺云生因之前的事紧了皮,把一切安排得妥帖,也没有人再来上门打扰,一切都恰到好处。 只是这日,祁重连外出,贺云生没有跟着一起,反倒一直站在屋外,时不时抬起头往柳商枝那看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商枝看得好笑,扬声道:“贺总管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贺云生嗫嚅片刻,说出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 话的内容在柳商枝意料之外,她翻书的手顿了片刻,随后轻声道:“我知道了。” . 祁重连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柳商枝已经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个盖了红布的盘子。 “这是做什么。”祁重连抬手要掀开,被柳商枝制止:“等等,先吃饭,吃完饭再打开。” “还卖关子。”祁重连哼笑两声,走到床边换衣服。 换好后,婢女端着用鸡汤下的水饺走了进来,两个人一人一碗,祁重连那碗要更多些。 “哪来的饺子,”祁重连随口一问,拿起筷子正要吃,忽然眉头一皱,“这饺子怎么包得这么丑,你在哪个人家里买的。” 柳商枝眉心一跳,凉凉道:“爱吃不吃。”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祁重连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闷头开始狼吞虎咽。他吃饭速度跟祁元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柳商枝吃一两口对方就已经扒完大半盆。 柳商枝想起自己在饺子里放的东西,有点怕这家伙直接一吸溜给吞到肚子里去了,当即提醒道:“你慢点吃。” 怕什么来什么,柳商枝刚说完,祁重连就像被什么呛到一般猛地咳嗽起来。 柳商枝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起身去看他的情况,被祁重连出声呵止:“你别动咳咳咳!” 柳商枝肚子不小,祁重连自是不愿她乱动。 他伸手从口中将那异物拿出来,才终于缓了口气:“什么东西。” 祁重连垂眼一看,发现手中捏着的是一枚铜钱,不由狐疑地看向柳商枝:“这谁家包饺子还包铜钱进去。” 柳商枝眼神些微躲闪:“你不知道这个习俗吗,过年的时候谁吃到包有铜钱的饺子来年便会有好运气。” 祁重连还当真不知道,他将铜钱放在桌上,隐隐察觉出些许不对,看了眼柳商枝的面色,又看了看碗里的饺子,试探性地开口道:“这,这饺子不会是你包的吧。” 当场被拆穿,想起祁重连方才略带嫌弃的神色,柳商枝面色微红:“是又如何,不吃算了。”她抿着唇,伸手要将祁重连面前的碗端走,当即被他按住:“别啊,娘子亲手所做,我怎能不吃。” 祁重连笑得比往日哪一刻都愉悦,闷头将剩下的饺子吃了个干净。吃完他擦了擦嘴,双手交握抵住下颚,好整以暇地看向柳商枝:“今日怎么对为夫这么好,为夫有些受宠若惊啊。” 这话倒是让柳商枝惊讶了:“你,你不知道?” 祁重连歪头:“知道什么。” 柳商枝一时沉默,良久才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忘记了吗。” 闻言,祁重连面上的笑容一僵。生辰,他都多少年没记得这回事了。自从娘亲去后,他便再也没过过生辰。从前贫困但幸福的生辰日被一年又一年的孤苦取代,让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两个字的所代表的意义和它所拥有的重量。 “你…”祁重连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 柳商枝瞥了眼屋外:“是你的属下告诉我的。” “哦。”祁重连点头,原本的丁点幻想熄灭,不过还是…挺满足的。他想起那一碗被他尽数吞下肚的丑丑的饺子,只觉胃中暖洋洋,仿佛有一股火苗在燃烧沸腾。 “我方才说,过年的时候可在饺子里包铜钱让来年有福,其实过生辰的时候也可以。”柳商枝缓缓说着,声音如涓涓细流,“我娘亲从前便如此,她说这是岁岁有余。” “嗯。”祁重连像是个傻掉的棒槌,只知坐在凳子上点头。 “那个…”柳商枝说着,一把抽掉桌子中间瓷盘上盖着的红布,两颗寿桃和红色的喜蛋放在其中,看起来十分喜庆,“祝你,生辰吉乐。” 听到那句生辰吉乐的瞬间,红布下的物什同时映入眼帘,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刺激下,让祁重连对这一幕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想,他或许会把这一幕记上很久。 祁重连盯着东西良久,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人,竟觉得自己的眼眶都开始变得湿热。 静了片刻,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谢谢你,柳商枝。”
第65章 钟粹宫中, 贤妃正坐于榻上调着香,手中拿的正是当初柳商枝赠给她的那瓶花露。 见茯苓匆匆进来,欲言又止, 贤妃淡淡开口:“回来了。” “是。”茯苓颔首,“人已经进了翠柳苑了。” “面色这么难看, 发生何事。” 贤妃音色平静,茯苓却生出几分忧虑畏惧:“前头传来消息说,宸嫔肚子大得不一般,恐是双生子…”她边说边打量贤妃面色, 安慰道, “娘娘也莫急, 若是两个公主那也不足为虑,两个皇子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可是大大的不吉!” 还有可能, 是对龙凤呈祥的双胎呢… 这个念头窜上脑海, 贤妃当即身子一晃, 手中握着的花露瞬间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整瓶花露的香味弥漫在殿中,浓得刺鼻。如同昙花惊鸿的盛开,虽美丽,终短暂。 茯苓吓了一跳:“奴婢去叫人来清理!”她上前捡起大块的碎片,看着瓶底仅存的一些花露, 有些犹豫地问, “娘娘,这些... 要另找个瓷瓶装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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