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头也不抬地回道:“放不放的成,这货还是要交的。” 年轻男人抱怨:“一下雪,手冻得慌,不利索了。” 他身旁帮着上浆糊的年轻女人就道:“就你手冻?你瞧我手都红了。” 男人忙对着她的手哈了一口气:“糊完这个,你就回去歇着吧。” 女人撇了撇嘴:“回什么回,还剩百十个没糊呢,明儿怎么交给客人。” 男人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你去抱个汤婆子歇着,我熬夜做总行了吧。” 女人就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瞌睡一来,倒头哪都能睡,我还是陪着你吧,欸,就当是你给我放的吧,真羡慕人家温沵沵,还有人花心思给她订这么多天灯,这还不止,张家爆竹铺子,这几日就接了两个大单子,还不是同一客人,据说,都是为博温沵沵一笑……” 听着女人一腔酸意,男人凑到她面前,吧唧就是一口:“嫁给了我,你就只好羡慕了,可我就不同了,娶了你这样好的媳妇,比那些讨好温沵沵的贵人们幸运多了……” 女人脸一红,瞟了老者一眼,偷偷赏了男人一个暴栗…… 李绥绥听到这里,唇角就扬起,不知温沵沵听到这话作何感想。 “你笑什么?”秦恪问。 越过这处灯笼铺子,便拐进了灯火如织的西角楼大街。 “我只是忽然想起宁盛姑姑。”走了好一会,李绥绥才回答,“小时候,总能听她抱怨姑父不懂风花雪月,木讷又不开窍。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只因姑姑与妯娌攀比谁的花钿更配妆容,耿直的姑父点评没能如姑姑的意,姑姑觉得伤面子就生了闷气,一连几日,姑父没有察觉自然没哄她,姑姑就愈发怄气,等姑父察觉再哄,为时晚矣,何况,姑父说不清自己哪里错了,他无措,只能按着以往经验,让姑姑消了大气再哄。” 说到这里李绥绥又笑了笑:“结果不巧,姑姑在气头上,又见得隔房两口子秀恩爱,当下眼红更甚,于是收了细软就回京。结果姑父迟钝,后知后觉才追来京都,姑姑拧巴,又拿姑父连她走都不拼命拦着为由,非说他不在乎她,死活不愿回去,在京都赖了一个月,还是……还是官家做和事佬,一番好言相劝,此事才了……” 秦恪默默听着,没有打断。 讲到这里,李绥绥微一叹:“姑姑生茉阳郡主的时候难产,弥留之际抓着姑父的手,泣不成声,她说,一想到她走后,他这傻子会爱上别人,她就不想死了,她说,她曾想要一生精彩波澜,到头来,敌不过只愿长命相伴……” “姑姑走后,姑父就魔怔了,连差点憋死于腹中的女儿都没看一眼,就将自己关在产房里,抱着姑姑枯坐了三天三夜,就随她而去……” “姑姑这人,心眼小脾气大,喜欢无理取闹,姑父木讷,不善辞令,却是爱惨了她。她大抵没想到,她认为平平无奇的一生,薨世后,却成了话本中最惹人眼泪与羡慕的范本。” “所以,你也羡慕?”秦恪伸手拂掉了她刘海上的雪花。 李绥绥摇头:“曾也羡慕过,再大点就没感觉了,更多的是觉得茉阳郡主很可怜,她何其幸运挣扎出世,然而她的父亲眼中却无她,爱与责任,姑父选择了前者。” 秦恪注视着她,良久才道:“你一边羡慕你姑姑被丈夫痴情,一边又指摘这丈夫没尽父责,事事难两全,哪来那么多不负如来不负卿……” 李绥绥眼皮眨了眨。 秦恪又道:“就譬如,某些人一边控诉人滥情,一边挑剔人无情……可照你这般说法,痴情也是错,话都被你们女人说了,做男人挺不容易的。” “哈……你倒是挺会借题发挥替自己发牢骚啊。”李绥绥方才一腔怅然立刻又做烟消云散。 秦恪不置可否,淡淡道:“我只是想说,明明有人嘴里说着卖天灯的姑娘和自家姑姑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要羡慕他人,自己却不自知。” 李绥绥愕然,遂展颜大笑:“还说不是发牢骚?觉得亏了?我这不是替你及时止损了么……” 男人掌心的温度亦如这寒冬里的春阳,突兀而温暖。她想抽回手,却被男人紧紧握住。 秦恪放慢了脚步,耳畔是密密嘈杂的声音。 多年前上元节,这同一条街上,也是白雪纷飞,他和一群友人来看灯会,那时的他,十三岁,初涉商海捞了金,被友人吹捧恭维着,尚且洋洋得意,就遇上前来猜灯谜的李绥绥和秦邈。 灯谜挨着一人一张的猜,谁若猜不上来,就挨一个脑蹦儿。 李绥绥很聪明,但灯谜不是聪明就一定全能猜的上,很多涉及到生活阅历以及百姓俗件的,李绥绥就卡壳,但每每至此,秦邈会佯作不经意将谜底透些出来。 最后,臭屁的李绥绥捏着一大叠谜面去兑彩头,彩头无非就是荷花灯和绦结,李绥绥把秦邈手臂做物架,生生将其妆点成一棵花灯树,秦邈满脸无奈,李绥绥笑得眉眼乱颤。 不知为何,人山人海中,他们看起来那样醒目,那样登对。 小小少年,心头那点子骄傲得意平白就黯淡无光。 年少情动,初萌芽。 他一直以为不是对李绥绥情动,他只是忽然很羡慕,这感情好的一对竹马青梅,羡慕到,他也希望身边不是伴着一群狐朋狗友,而是亲密无间的姑娘。 现在他和李绥绥走到一起,又顿悟,他羡慕的,只是因为那青梅是她。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虽然在过去的很多年,喜欢是没有迹象的,他也真不认为自己曾喜欢过她。 但就是那样奇妙,这颗别人的青梅像一粒种子,不小心埋进他的心中,你见证着她生根,发芽,你不定会爱上这棵青梅树,但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看着她夭亡。 大抵这才是他当初冲动替李绥绥解围的原因。至少那时,无关爱,没有大是大非,就这么简单。 再后来,你会发现,能种在心上的种子,又怎会是普通的种子,她疯长,她开花,她慢慢占据你的视野,你不想正视也无法避其光华。 然,橘逾淮而北为枳,这青梅到底也是长错了地方,便是硕果累累,也酸涩得难以下咽。 她告诫他,要及时止损。 也许她是对的,当她叫他秦三公子的时候,她是平静的,她只是对着秦三公子,而不是她不满意的夫君,她可以对他说很多感想,即便很多歪理他不认可,但不会再两句话不到就张牙舞爪…… 思及此,秦恪忽然笑了两声。 ----
第114章 群架 ====== 一直没听到回话,李绥绥不解地看向他。 秦恪也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李绥绥送到水雀家时,说了句:“住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可以把都尉府腾给你,或者,我重新置一处宅子给你。” 李绥绥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回他:“不急,这事等和离后再说。” 然而秦恪这建议才提出来,下一刻就反悔了。 —— 秦恪离去,还未出巷子,便与心痒难耐前来打望的元赫扬相遇。 不用猜,秦恪也知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于是很强硬地堵了元赫扬的去路。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位大爷对彼此的不满蓄力已久,几乎同时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连由头都懒寻,拳头就挥将出去。 秦恪一向自持教训人不一定用蛮力,更不屑亲自动手。 然,昨日,梁如儿哭哭啼啼来找他,说被元赫扬欺负了,今日,温沵沵又投缳,虽与他脱不了关系,但元赫扬也难辞其咎,现在,又跑到这里来,呵…… 他到底是个意气风发热血沸腾的小青年,他不仅动手打了九皇子,此时,到底是按捺不住同这蛮牛正面交锋。 拳头短促碰撞两下,元赫扬方觉他嘴里的孬种,骨头似乎还算硬。 元赫扬起了兴致,拳头捏得咔咔作响:“那我就不客气了。” 攥得青筋爆显的右拳虎虎生风攻向秦恪脸颊,后者反应极快,身体一沉,长腿快如闪电扫向元赫扬下盘。 元赫扬实战经验可比秦恪丰富多了,纵身一跃,避开他的攻势,飞起一脚直劈其天灵盖,秦恪两个回弹避让,元赫扬脚才落地,秦恪骤然又至,一掀长袍左脚回踢向他胸口,秦恪力量或有悬殊,速度却不慢,元赫扬退让不及抬臂生生挡下这一脚,怒吼一声,另一只手直取他小腿…… 巷子狭小,拳脚一施展,堆叠在墙侧的陈杂很快就遭殃。 动静引来邻里的探寻。 李绥绥听着打斗才走到门口,就看见对面有个小男孩拉开弹弓,对着缠斗的两人就松了皮筋,弹弓略小,力度不够,但直击元赫扬的后脑勺。 李绥绥微一愣,这般准? “哪个小贼敢偷袭!”元赫扬捏住秦恪袭来的拳头,已经回头怒声,目光却瞟见了倚在门口的李绥绥,才一愣怔,胸口就吃了一拳。 秦恪可不讲武德,一得手,脚下生风又踢了过去。 元赫扬顾不得身后,再次迎向秦恪的攻击。 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小男孩居然脆生生回了元赫扬:“我不是小贼,你才是贼,你们西夏人都是贼……” 此话一出,探头看热闹的人脖子都缩了回去。对面院子里赶出来的妇人气急败坏地将他往回拖,小男孩还颇为不高兴,一腔软糯却说得豪气万丈:“娘,不是你说西贼可恨,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么……” 妇人捂了他的嘴,瞪眼低声道:“你个傻二楞说出来作甚!你拔刀你倒是先拿把刀啊……” 李绥绥噗地笑了,妇人看了她一眼,飞快地将门掩上。 “西贼”二字算是刺进元赫扬心中,与秦恪缠斗的同时,扬声对一旁观战的亲卫吼道:“把那小兔崽拎出来,老子要好好教他说话!” 与他同来的,有四名西夏亲卫,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但他们在秦恪后方,巷道不过半丈宽,想要过去,就得穿过打斗的二人,才冲到秦恪身后,秦恪已侧身勾起一只木桶踢向几人,这一分神,元赫扬拳头就挥了过来,他身体急速后仰,险险避其锋芒,那几位西夏亲卫见他阻拦,于是也寻着理由加入战圈。 能被元赫扬带着出使他国的亲卫,都是从训练有素的勇士中千挑万选而出,每一位都有万夫之勇,不是善茬。 被前后夹击的秦恪几乎一瞬就陷入困境,随即脸上就吃了元赫扬一拳。 李绥绥眉头微蹙,还来不及出声,两条急如星火的身影已冲了上去,一袭黑衣劲装的翠则如一道鬼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息就落到秦恪身旁,挡退了几名西夏亲卫。而从李绥绥身后飞射出去的苍梧,就没那么低调,拖着一声暴吼,生生将元赫扬撞得一个趔蹶,人就横在了秦恪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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