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憨大个当真一口气连吞半笼,噎得直伸脖子,连饮两盏茶,面色已开始扭曲。 李绥绥托着下颌,静观其额角渐生汗意,嘴角甫微微上挑:“啧,不会吧……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这玩意能吃么,当真吃出问题了?” 苍梧犹自强撑,重重咳了两声,将笼屉塞给山箬,淡定道:“你拿着别让殿下吃……都别吃,回头给我,我……我去去就回啊……你看着殿下,别乱跑……” 话都没抖利索,腹中已传来咕叽躁动声,苍梧苦着脸便抱着肚子朝恭房跑。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男人。”李绥绥盯着苍梧远去的背影,由衷感叹一句,视线转向山箬,柔声道,“也是为难你了。” 山箬冷漠依旧:“那有什么,下回还能给他上主菜。” 这就想到下回了?李绥绥忍俊不禁:“我是说,他待你一片真诚,你就不心痛?” 山箬眼眸微垂,顿了一秒慢吞吞道:“又死不了。” “嗯。” 李绥绥抿了一口茶不再言语,当初她指名苍梧跟随,亦是想到山箬这一层。 虽二人各为其主忠心可嘉,但存私心,总有松懈。 这厢才将人支开,恭候已久的水雀便从远处小厅掠至近前。 李绥绥微一颔首,目光投向楼下,瞥见再次踏入丹阙楼的汤天星,眼眸徒然眯起:“成了?” “是。”水雀在她身侧垂首低语:“这一家子比我们想象中还贪婪心黑,不止惦记着吕家那块地,连自家山地也算计了进去。” 李绥绥不觉意外,饶有兴致问:“汤之贤的棺材本啊,他家好儿孙如何套出来的?” “苦肉计加感情牌呗,这位大少爷滚了浑身鸡血,在汤老爷子跟前卖惨,说是被人打的,还骗其再不还钱,过几日就会被人锯断腿。” 水雀斜了眼楼下的汤天星,眸色微冷,“他是指天发誓,说从此再不沾赌,还要找份正经事做,说只要汤老爷子肯帮他还债,以后挣的银子都孝敬他,要为其养老送终……反正啥戳心窝子的话都敢说,情至浓时,抢地呼天泣下如雨,当真可怜至极,哭得老爷子骂也不是打也不是,耗了半日,终是熬不住,说出地契藏于何处。” “人老了,当真会糊涂。”李绥绥摇头叹息,“……汤之贤竟会因这些鬼话心软。” 水雀道:“汤天星也是狡猾,只说是典当,还写下保证书,承诺日后会攒钱赎回,转头他便藏了地契说没找着,吓得汤老爷子直接从床上滚下来亲自去寻……” 这哪里还能找到,汤家全员发动,装模作样将家里翻了个遍,汤天星便适时说去补办。 邱氏惦记汤家那块“没用的地”多年,早在伪造吕家山地地契时,白纸黑字,写得便是两片山的地理范畴,又借着汤老爷子心急,绕进正题,说倘若走正规渠道补办下来,汤天星的腿早没了,并齐齐恳求,让汤老爷子去秦家说情走捷径。 汤老爷子也是想着,那不过是秦相去官府打招呼之事,这比借银子好开口,犹豫再三,便应承下来,他哪能想白契上会多出一块地,何况还没机会看,便被汤仁呈找来一辆板车拉去秦相府。 而这段时日,朝中表面一派祥和,却各自暗中蓄力。 太子禁足蛰伏其间,年幼的十四皇子被拥上朝堂,参与议事,从前被蓟无雍刻意藏锋,如今光芒初绽,其见解深远,性子更是格外沉着稳重,不由让人眼前一亮,获得一片盛赞。 史上各朝,皇子争储斗争激烈、花样百出,可大启不同,奢靡盛世,不是人人乐意当皇帝,类似九皇子之流被酒色常年浸淫,享乐都来不及,哪愿沦为皇权牺牲品,哪有壮志雄心执牛耳掌社稷。 因此,十四皇子的大放光彩,让官家颇为欣慰。 太子一党也并非默默无闻,不时向官家吹耳旁风说起太子,于皇后生辰,太子的禁足令终于被解,且在筵席上声泪俱下,大言悔悟。 官家未表露过多情绪,亦未立刻放权于太子,只静静做着退位前的最后考量。 目下太子党的三巨头,因曹仲勤称病去职,曹家退局;因江徐清之事,莱国公不知与蓟无雍达成何条件,江家亦沉默;秦仕廉虽非孤军奋战,显然形势逼仄不容乐观,以致于连日来情绪恶劣。 他勉为其难接见汤家人,甫听汤仁呈抖明来意,说只是补地契盖印这档子乱七八糟之事,更觉这样的姻亲窝囊又丢人。 汤仁呈啰嗦着家中如何困难,就指着卖地维持生计。 汤老爷子则是见着女婿,睹人伤情,忍不住追忆起往事,心酸絮叨起他的女儿和外孙。 秦仕廉听得直皱眉,又见老爷子气都喘不顺,当真是不久便要归天的模样,身为女婿,心中虽厌恶,但还是忍下将其直接轰出府的冲动,三言两语要将之打发走,让人自己去三衙寻庞天浩解决。 汤老爷子千恩万谢,又愁眉泪眼表示:“我这一把年纪,身体也不行了,就惦念着儿女,想去看看菀秋……这见一面就少一面喽……” 他倒是说得情真意切。 倘若不是出门时,邱氏千叮万嘱,他不去汤菀秋那要钱,这几日的汤药费是真凑不出,汤老爷子怕是想不起去看那疯疯癫癫的女儿。 水雀说到这段,李绥绥手里的茶盏重重磕到桌上。 “狗彘不若!寡廉鲜耻!”她语气寡淡,却一字一顿,清晰表达着憎恶。 于是水雀略过汤家人在环翠园如此死皮赖脸搜刮之事,飞快又道:“我将刑五易容成庞天浩的模样,当晚便去敲了汤家大门……” 汤家人当时也极为吃惊,原是想着回家凑个礼,第二日再登门。 “庞天浩”却爽快懂事:“我就是巡夜路过,顺道把事办了,秦相交代的事哪能不好生办?送什么礼啊,举手之劳,要谢便去谢秦相吧。” 汤家人没想到秦相面冷心热,还亲自去交代了此事,心中激动,丝毫不疑有他。 而“庞天浩”揣着地契,策马停在衙门侧墙,趁着夜色纵身跃入……次日一早,便亲自把盖了骑缝章的地契送还回去。 “他们倒有意思,凑了一篮子鸡蛋送去秦府,秦相是连面都没露。”水雀忍不住惊叹摇头,又道,“不过大印一盖,汤家人也不在乎秦相是否领情,放下鸡蛋,回头就迫不及待把地契又挂进牙行,这不,如今地皮出手,债务一还,汤天星分得几个零花钱便又来了。” 看着在牌桌旁直转悠的大少爷,李绥绥无言半晌,再多看只觉污眼,于是目光一转,却蓦地瞥见对面栏杆处,伏着一抹白色身影。 是公子衍。 远远的,只觉得他面颊格外瘦削病白,眼眉似乎透着清冷笑意,李绥绥心里突地荡起一丝涟漪,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他浑身缭着一层吹不散的愁雾,像是悲天悯人的散仙,与这嚣嚣之所格格不入。 这些时日,李绥绥为让秦恪放松警惕,偶来丹阙楼小坐即走,从不生不必要的事端,于是没去找他,公子衍亦没主动来寻她,仿佛泛然之交,这样也理所当然。 可现在,他静静望着她,唇角弯似月梢,别有深意一笑,而后便转身朝楼上走去。 李绥绥四下环顾一圈,默然许久,甫对水雀交代道:“太子被赦,不会甘心十四抢风头, 十四虽有蓟无雍做后盾,但到底年幼生嫩,许会顾念兄弟情谊左右为难,恶人还是我们做吧,接下来,就让汤家好生发挥余热。” “是。” 挥退水雀,李绥绥又对山箬道:“苍梧这么久都没出来,你去看看,别是药性太猛晕在里面了,我……去远香阁坐会。” ----
第155章 骤雨伤春(四) 公子衍初来丹阙楼时,远香阁常是宾客满座、琴歌拥门,不似今番阑珊寂寥,门口连接引都无。 李绥绥的心再次下沉,指长的银针握入手心,掩于氅袖。 她缓步朝里走,团锦琢花的羽缎氅尾挂着两排米粒小金铃,细碎玎珰,却未引来人相迎。 途径空无一人的外厅和茶室,李绥绥脚步顿了顿,眉峰微蹙,甫又继续朝寝居而去,方至门口,一抹白影陡然闪出,几乎是瞬息间,沁凉的刀锋便贴上她颈侧。 她早觉得不对劲,对于偷袭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近及呼吸可闻,公子衍糟糕的状态暴露无遗,不单是清瘦两圈,眼里亦布满血丝,左颊微肿唇角破碎,冷白的面颊衬得点点青红极其触目。 李绥绥瞳仁微微张缩,忽地明白了什么,心中一阵翻涌,她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调侃:“被人揍了?谁这么大胆子,可要我替你出头?” 公子衍低眉敛眸,凝着她愈发明艳的小脸,目光如初温和,却将她一步步迫至墙角,近乎无色的唇咧出淡笑:“贵人气色不错,这些日子与驸马甜如蜜,怕是无暇忆故人。” 她确实无暇于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可被他这样一问,好似显得她挺没良心。 李绥绥嘴唇张翕着,半晌才轻轻“唔”了一声。 “问你被谁欺负了,你管我作甚……” 她继续打量他,却触及交领半掩的颈项深处,隐约的青紫印痕,看形状走向,应当是一圈勒痕,李绥绥的心房如灌进一桶冰碴,连背脊都跟着僵冷。 “还能是谁,贵人可心疼?”公子衍俯身在她耳际柔声问,语意似玩笑,却凉凉的没温度,他拖着她指端放在唇角伤口,轻轻叹息,“为什么不听劝,非要成日往外跑?” 很早之前公子衍确实托水雀传信让她别出府,她当时也明白,金鸾宫被毁肯定惹恼江咏城,招其杀心很正常。 “江咏城让你来杀我?”李绥绥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公子衍特意提醒,亦是借口无机会下手拖着,可这段时间她频频在外,他连借口都无,只怕江咏城对他的施压不止一次。 所以,他如今的惨淡皆因她而起? 原本探出袖沿的针尖又不着痕迹收回,她紧盯着他眼睛确认:“是吗?” “是。” 琥珀色的瞳仁闪烁出一星寒光,很快被长睫覆掩,他视线渐移向她粉腻纤长的脖颈,那里缠着两绕莹润细小的珍珠短链,衬得她格外婉约可人。 而冰冷的刀尖,正抵在这处血管隐现的雪肤上。 强烈的视觉冲突,诱人侵犯,或像他一样控着匕首,亵渎般紧贴着她皮肤下划,然后割断她的项链,施于威胁。 李绥绥心情复杂,只如漂亮木偶一动不动,于是,看上去又何其纤弱楚楚,我见犹怜。 伴随着珍珠嘈嘈砸地,公子衍浅笑两声,好整以暇低声道:“我以为,你至少应该有所防备,或者,现在该叫出声来,你这样任人宰割,好似我欺人太甚。” 李绥绥凤目幽邃,甚是平静道:“你若真心想杀我,何须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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