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传午膳时,绿芜突然向李绥绥感叹一句:“姑爷回来了,在外书房,他说不想吃饭。” 自打那日回府,无可避免是再次看诊,李绥绥下身出血量虽少,但月份大,不得不引起重视,她虽乖乖卧床,秦恪免不了紧张气闷,更是从江咏城死讯传回后,话也不曾与她说。 遥想当初秦仕明父子被杀头,虽与秦恪乃隔房血亲但绝不亲近,就算知道她从中作梗,能忍则忍,可这事放在江家,就大不同了…… 见李绥绥无甚反应,绿芜又道:“我听柏管事说,莱国公夫人伤心过度,病绵于榻,江二夫人前去伺疾,也是日日以泪洗面,姑爷也时时往江家跑,心里怕是难过得很……我特意交代厨房熬了些下火的绿豆粥,要不,说是殿下让送去的?” 李绥绥沉默半天,拉开被子坐起身:“取衣来吧,我送过去便是。” 平心而论,这些时日秦恪待她不差,她愤怒江咏城的恶行,觉得他罪有应得,可面对秦恪,如何开口坦白?说一千道一万,秦恪的成长历程中,这位舅舅待他如兄如父,任他如何心狠手辣,待侄儿是真好,何况因此还气病他外婆和母亲…… 墨玉案台上,一盏清茗氤氲放香。 秦恪仰在椅背闭目养神,听闻叩门声,目光掠向门口,来人至极冶艳的五官,与那突兀可危的腰腹何其不相称,他眉头浅皱,语气却清淡:“怎么下床了?” 李绥绥缓步迈入,放下食盒温声道:“肚子饿,寻你一起吃饭呢。” 她故作轻松,绝口不提江家,毕竟说安慰也只显得假惺惺。 秦恪没动,又安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单刀直入问:“你觉不觉得,鸱鸮杀人,只是混淆视听?” ----
第162章 鸮啼催风急(三) == “是否混淆视听,自有大理寺来断。”李绥绥垂着眼睑,不紧不慢将吃食摆向案几,答得从容。 秦恪眼神幽深,问得更直截了当:“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你舅舅生平,欺行霸市巧取豪夺,威名震京都,人人敬而远之……”李绥绥避实就虚,语气无甚波澜只如平淡叙谈,“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阴沟翻船也是有的。” 唇舌太极,胸臆郁塞的秦恪刀刀见血,连昂起的下巴尖都是一股子冷然:“那么齐衍失踪,可是因行凶逃窜? ” 这哪里是探讨,分明是审问。 李绥绥在其谛视下,毫不慌张地将粥碗推过去,嘴角是零星微笑:“齐衍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奶油小生,凭何本事谋害江咏城,退一万步讲,倘若兔子都咬人了,那必定是出了天怒人怨将人逼至绝境的事。” 她也只能绕弯子,目下不止要为齐衍善后,汤家的事也在紧要关头,逞口舌之快激怒秦恪,保不齐又会被禁足。 秦恪哦了一声,索性略掉她的“倘若”,又问了一句:“舅舅死无完尸,你认为齐衍能逃掉么?” 李绥绥心里一凛,沉声道:“大理寺的结果还未出,你何故如此武断……” “那不如你猜上一猜。”秦恪打断她的话。 “猜什么?”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黑黢黢的眼眸深处涌着寒意森森的凶光:“猜,是大理寺先破案,还是由我先将这狂徒揪出。” 这话颇耐人寻味,显然他视李绥绥为知情者或帮凶,又凭何咬定真凶是齐衍而不是她,鸱鸮毁尸他又怎么想?李绥绥猜度着,一时缄默。 “猜这个无趣?也是,毫无悬念的,那你就猜,我多久能将他揪出来?”秦恪起身,在她身旁弯下腰,唇边那抹嘲色不断扩大,他轻声道:“两日,一日,或者……今日。” 李绥绥的心终于悬起,发深的眼眸一瞬不眨,此时还能撑着面色不变,已算本事。 秦恪摸向她小脸,触手沁凉,于是低低一叹:“也没心情猜么?那么回去歇着吧,我去江家陪母亲用饭,辛苦你亲自跑一趟……” 这一刻,他似乎又格外温柔,仿佛方才说要揪出齐衍只是随口泄愤,李绥绥目送他离去,沉沉地想,那不是空话,他是动了真怒。 她顶着愁云在府中盲目踱步,脑中万缕千丝,甚至觉得,秦恪现在不是去什么江家,而是直接去拿人,他知道齐衍在何处了? 闭目塞聪只余没底的空想,越想越是烦倦,李绥绥再一抬眸,竟已置身府门前,于是咬定牙关,转向紧紧相随的苍梧,道:“备车,去大相国寺。” 苍梧闻言,心口发麻,急忙躬身道:“殿下,这不太好吧,大夫都说让你卧床静心修养……” 李绥绥目光幽幽,轻叹道:“驸马为他舅舅痛心苦闷,我又怎么安心卧床,去寺里听听高僧弘法,寻个心静。” 苍梧仍感为难,耿直道:“殿下,这会都过午了,就算有法会一早已结束。” “本宫配不上听大师单独讲法么?”李绥绥抬着身段傲娇一句,兀自抬脚往外走去。 苍梧慌忙跟上,秦恪又没明确指示不让她出门,他一个当差的还能说什么? 幸而两地相隔不远,一条阔道弯都无须转,乘车片刻即达。 讲经堂内只余檀香袅袅,哪闻佛法普度,苍梧一脸料事如神的得意,被李绥绥斜去一眼,立马探头朝内张望,尚见两位规整清扫的小沙弥,苍梧于是朗声唤道:“小师父,今日哪位大师讲法啊,我家主人想单独听……” 小沙弥愕然转向他们,一脸莫名其妙没吭声。 李绥绥瞪着苍梧轻哂:“你会说话么?” 苍梧不以为然,但下意识回避她的目光,无辜道:“殿下,这不是你原话么?” 李绥绥啧了一声,不再理他,一脚迈入门槛,自个儿又问一遍:“小师父,今日是哪位大师讲法啊?” 小沙弥只稍打量一眼,立时欠身作揖,恭敬回道:“是云念师父,正在二楼禅室,贵人这边请……” 他们问的有区别么?苍梧眼睛连眨,嘴唇张了张,想说怎么出家人也看人下菜碟呢。 自是没等他发牢骚,李绥绥又漠然瞥去一眼:“我去寻个纾解,不想让你听,你留这守着吧。” 嫌弃得极是光明磊落。 “是,殿下悠着点,可不好再……生事……”苍梧嘟哝出口的话只得变成叮嘱,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向门槛,俨然又当起守门神,殊不知片刻后,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翻了后窗。 来的是翟复水雀二人,这自是江咏城出事那日,李绥绥与山箬交代好的,莫说苍梧心生警惕,便是没有,他也不是真蠢,总不能老实巴交让霍霍三回肚子。 约见地点早已打点,她出门即是信号,盯梢之人麻利回传,由此也并未久等。 水雀朝外警惕两眼,又将窗户掩回,李绥绥则直奔正题问道:“齐衍被发现了?” 水雀看向翟复,诧异道:“大哥他们也没往他那查,怎么可能被发现?” 李绥绥眉宇间透着一丝烦闷:“秦恪说要捉拿齐衍,原想着他只是虚张声势试探我,可一路出府,却并未发现有人跟踪。” 水雀疑惑道:“我们没露出什么马脚啊,他怎么能想到是公子衍……” “他之前帮我调查齐衍家人的下落,也许……”敏感如秦恪,凭借零星关节,也猜中方向,李绥绥心头苦笑,飞快又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不知他有何动作,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兵分两路,一路去江家掌握秦恪行踪,若在,那盯住封丘门,另一路最好现在朝城外赶,南屏坞是我送给陈建舟的,秦恪是知道的,难说没往那查。” 水雀于是立时起身,推开窗,又低声回问:“那万一,他们已经去了南屏坞?” 李绥绥微微蹙眉:“以秦恪性子,必然是要将齐衍绑到江家谢罪,不会当场取命,大不了硬碰硬截胡。” 水雀的心顿时一缩,略略迟疑。 这两厢人马真要交手,无论胜负,伤得都是夫妻和气,可眼下,秦恪既将李绥绥视作帮凶,明面未戳破未发火,实则,内心深处早无和气可言。 李绥绥心中无侥幸,坚定地扬了扬指,水雀只得领命而去。 酷吏出身的翟复,所想重点自是与他们不同,他郑重其事道:“若齐衍真被抓,江家人拿其泄恨不可免,他要是没捱住,将殿下牵扯进来就麻烦了,此事因当机立断。” 这声“当机立断”说得委婉,李绥绥亦明白其中深意——救之不回,理应果断除之,以绝后患。 这是为她好,可她怎么能? 李绥绥嗓子发涩没有接话,伸手拧起桌上的黄铜提梁壶,轻飘飘的,方想唤茶博士,蓦地想起这里是寺庙,哪来人周道茶水,于是指尖又落回桌面,无节奏地叩着。 “也许只是我多虑,驸马自然不会让您牵涉其中。” 察觉李绥绥情绪怅然,想着她也不是没分寸,翟复送去一句宽慰,又将话题引开:“前日,我去景泽道查案,他倒是会挑时机,送去一箱青盐和人舌给太子……就此事,驸马为殿下披斩谣言算是在所不惜,在场官员有官家耳目,怕消息已递入禁中。” 李绥绥一怔,心中乱麻愈发胶葛:“仅因几句是非,他便绞了人舌头?还与太子公然示威?” 翟复心中感慨,正色道:“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驸马手段虽狠,但将谣言迅速扼制也没什么不对,殿下自觉无所谓,也该为腹中孩儿考虑,任凭他人兴传,日后孩子长大,接触到此番野史,他当如何自处;何况此事确实是太子玩火过甚,想要一石二鸟也是操之急矣。” “一石二鸟?” “殿下有所不知,甫闻九皇子噩耗,官家其实已差微臣暗中调查。” “此事果有内情?”李绥绥闻言,面上那点倦庸隐去,目中已是精光湛湛,“说来听听。” “府中多人供词,皆称九皇子妃当时被打得狠,身心受创,被抬回去不久便引发高热,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别说唆使他人,更不可能自己动手毒害九皇子,不过供词呈上去,便被官家摁下,直到后来,九皇子妃被赐鸩酒,内院近侍随责殉葬……知情一干人等无活口,我才明白官家用意……” 翟复顿了顿,神色仍是古井无波,声音却夹着一丝沉重:“当初太子被九皇子出卖,心中有恨,怕是忌惮他的嘴,一直在寻机会永绝后患;而九皇子太过了解太子,知道会被打压报复,一直闭门不出,这些事官家心知肚明,而后九皇子出事,他怕是想到兄弟相残这一层,这或许才是他被气病的原因……九皇子放浪荒淫,没了也就罢,官家或是不愿为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再赔上一位储君,故而……” “是为他自己的颜面罢了……”李绥绥目光迷蒙了下,心口也随之火辣辣地烧,说来也可悲,她想说他蒙混是非,可当初她火烧永乐殿,为蒙混他人眼,他指下为她担罪的人还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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