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绥旋即将肚子整个儿抵在他胸腹,威胁他不敢大动作,涩声道:“以你的立场,为亲人报仇无可厚非,可是秦恪,他首先得是个人,才值得你这样做,但他还有道德底线么,真的,他如何折磨齐衍,至少成年人什么都能捱,可孩子呢,那么小的孩子,连自己的爹娘都没叫过一声,你若要较真,敢尔先去较真那孩子怎么没的?” 忿然过后,是一阵让人发慌的安静,李绥绥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带着压抑的冷凉扑在秦恪脖颈间:“江咏城杀了人家孩子,你知道么?” 秦恪也是现在才知,登时如被兜头淋上一桶冰渣,满脸怒气被冻结,连心腑亦跟着僵冷,似不堪重负般又朝下沉去。 见他沉默,李绥绥极小声地笑了一下,无滋无味的,声音更低迷:“小时候,最不喜老师讲双脚羊的故事,啖人肉,且言味甘不羡羊,尤小儿上佳,呼之‘和骨烂’,人自相食,能称之为人?那不是地狱里的恶鬼么?打哪来回到哪去,乃天道,不对吗?” 风穿林过,归鸟振翅,车厢内又是相顾无言。 李绥绥的话讲得云遮雾障,虽未直接挑明,但同挑明也无甚区别,秦恪听懂了,说实话,他走南闯北再恶劣的事也见过不少,就算麻木世风,可当下,那紧贴在自己身上的肚子,无不提醒他,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是他和李绥绥的,他也快为人父,那声“和骨烂”如匕尖锋锐,往他心上凿去,无可辩驳,无法辩驳。 舅舅鬼迷心窍不假,死得不体面也是真,教他如何不难过。 车厢里昏昏暗 ,李绥绥观着他愈发消沉黯淡的神情,静静等待他的抉择,心里同时做着最坏的打算——他若一意孤行,大不了对戈相向把脸翻。 容齐衍死,那才是泯灭最后的良知,无能护佑一平民,她岂有脸扬志能搞垮那九关虎豹。 就在她暗暗攒满斗志时,忽闻外头同时响起两声暴喝:“右翼有埋伏,护车!”“殿下坐稳。” 提醒未落,已闻“唰唰”数声箭矢破空,拔剑抽刀疾如旋踵,周遭叮叮咣咣,俱是刀剑强撞箭矢声,偶有漏箭“噗”地射向车厢,却被扞格厚实的车壁浅浅咬住,无法扎透。 饶是如此,惊马嘶鸣抬蹄,亦是带着车厢猛震。 秦恪反应之快,一手死撑厢壁稳住身形,一手将李绥绥固定在怀,免她颠撞,还来不及探问外面情况,又是“唰”地一声,一支冷箭从小窗软帘钻入,险险擦过秦恪肩头。 李绥绥亦不知该担忧目下境地,或庆幸这波偷袭适时,她的冷静点格外不同,藉此当行扬声便道:“回城!” 指令一下,约摸心虚,还朝秦恪瞄去一眼。 秦恪没阻,只不动声色回视她,眼眸深处闪着一丝凉凉冷意,仿佛将她心思看透。 ----
第164章 鸮啼催风急(五) == 一轮冷箭落下,紧跟着林中窜出数十道黑影,单从人头数量,绝对成倍碾压秦恪和李绥绥的人,在京郊鲜有团匪猖獗,对方更是一言不发就上弓,显然是一场蓄谋刺杀。己方人虽少,好在不是孤军奋战,水雀这厢七八人,秦恪手头十五六,勉强能摆开防御阵势。 得闻李绥绥一声“回城”,水雀二话不说调转车头便疾撤,翠则苍梧一左一右领了几人护车,其余人断后迎敌。 密集如雨的兵刃撞击声渐渐与他们拉开距离,秦恪轻拽着李绥绥:“你先起来,我去看看。” “不许下车。” 李绥绥勒着他脖子不撒手,声音冷厉得近乎是命令,一瞬又意识还在与他谈判周旋,遂软软添上两字:“危险。” 秦恪倒是没坚持,却凉凉道:“你安排的?” 李绥绥愕然,没好气道:“你与我虚虚实实,我防备还来不及,哪有通天本事在你眼皮底下安排这惊喜?” 秦恪身躯往后靠,无视她的抱怨,声线不带感情道:“那你起来。” “这回真不是我!我……”激烈的言辞戛然而止,李绥绥脑间突地劈进一线锐光,转而别有深意道,“你最近不会是又得罪了哪位人物,小命被惦记上,怎好意思怪起我这池鱼?” 这话倒不算胡攀乱指,单凭那箱人舌就有多招刀子,秦恪心里没数?可他置若罔闻,犹自冷然固执道:“起来,腿麻!” 腿麻?他竟说他腿!麻! 怀疑就罢,还赤白嫌弃她重,李绥绥一脸说不出的神情,两片薄唇抿了又抿,良久“哈”了一声,字字清晰道:“要我给你起个誓,腿就不麻了?” 秦恪索性偏过头,不再看她搭理她,只闷声闷气向外询问情况。 “粗略估计,对方少说五六十人,咬得紧,不知还有没有……”苍梧一边朝后观察,一边汇报,话至一半,变故却再次发生。 只闻翠则一声突兀急啸:“停车!” 水雀同时做出反应,伴随着嘴里一声粗口,手中马缰绳已勒到极致,车身冲势猛顿,骤然被拉停。 若非秦恪竭力维持李绥绥的平衡,怕是人已摔飞,马车将将停稳,怒极的秦恪一把拉开车帘,目光迅速捕捉到,在马前一丈远,一棵胳膊粗细的树正朝道路横卧而下,树不及壮年,但繁茂撑沃的冠叶足以将前路封堵。 随行几人一瞬警惕戒备,果不其然,林间跟着传出动静,光听那脚步嘈杂亦可断来人不少。 苍梧愤怒跳下马,他肩扛大刀,扭了下脖子亮着嗓门喊:“你们守着马车,我来,这还没完没了了,来一个我砍一双……” 众寡悬殊,岂是他一人能抗。 李绥绥费力直起腰脊,蹙眉揶揄道:“腹背受敌,不妙啊,待会咱俩黄泉见,我便自证清白了。” 生死攸关,她竟计较着那句怀疑不放,秦恪无语,泠泠目光朝向外面,提醒道:“翠则,无需顾虑。” “明白。”翠则应声,立刻从马鞍袋中掏出一支尺长腕粗的黄铜喷筒。 “那是何物?”当下分明处于劣势,却不见秦恪慌张,李绥绥好奇心大胜,探着脑袋去瞧翠则手中捣鼓的玩意。 秦恪简略道:“九尾蝎火筒,内填火药钢针,暗藏机关,擦石发火……” 翠则一通操作猛如虎,仅是两个弹指,火筒已转向逼至近前的刺客,他中气十足喊了声:“苍梧,闪。”相隔不过一呼吸,“嘭”地一声,如礼炮炸响,仗着光线昏沉,数十道簌簌飞射的流光格外醒目,凭借火药和机簧的力道,兼之缀毒,收效立竿见影。 来袭者不防他们有此暗器,此时人已纷纷暴露出树林,身无遮挡,但凡中招者,莫不是被射个前后对穿,被切中要害之人几乎转侧即毙,钢针如天女散花,没准信,必然有漏网之鱼,可怕的是,这骇人玩意不止一个,翠则手下另两人已准备完毕,紧跟着又是“嘭嘭”两声。 火筒群伤威力比连弩还摄人,这黑手下得对方猝不及防,竟是几个弹指间,已惨然倒下大片,余下少数侥幸之人惶惶不知所措,苍梧等人趁此扑杀丧家犬。 “唯一不足,是不能及时装填,也就紧急时刻一用。”秦恪这话说得谦虚,听在李绥绥耳里,更像拐弯抹角地炫耀。 与此同时,翠则口中暗哨急促响了三声,于是还在与头一波刺客缠斗的稍后方,隔了少倾,也传回同样两声炸响。 李绥绥尾椎骨不禁升起一丝毛骨悚然,登时了悟,难怪秦恪要再三确认那是不是她的人,他一开始没用火筒,是手下留情,没将“她的人”杀个片甲不留。显然,如今秦恪出门是做足准备,火筒一击之用虽鸡肋,但绝对是扭转乾坤的利器。 她不禁庆幸,还好她来了,不然水雀与秦恪硬抗上,必然惨不忍睹。 李绥绥心间还在发毛,眼中却是绿光莹莹,巴巴瞅着翠则将火筒放回马鞍袋,艳羡道:“小时候在军械库见过飞礞炮,不过那东西海碗粗,笨重得很,可没这般精致好携带……好东西呀,你哪弄的?翠则制的么……” 到底修养良好,馋归馋,哈喇子还是能忍下。 秦恪摔下车帘将她视线阻隔,语气严厉:“以后不准出城,这东西你用不上,也别想!” 李绥绥心中确实垂涎,挑高一边长眉道:“那万一别人杀上门呢?” 秦恪皮笑肉不笑,竟是傲然道:“那必然是京都已被踏平!你操那心作甚!何况,你家门口还有我挡着!” “什么叫京都被踏平!” 李绥绥唇角微抽,原是一番豪言壮语,怎的由他口讲出这般不中听,说得都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腹诽两轮,她方想到此行目的,于是赶忙又紧贴在男人温暖的身躯上,幽幽道:“秦三公子既是如此厉害了得,那我得紧抱大腿求庇护,难说回城路上有无第三波刺客,你得将我平安送回家。” “……” 秦恪先前的郁气尚未褪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暗袭搅得心火旺腾,到底不能真把李绥绥甩在半道上,于是眯眼冷道:“行,你下来,抱大腿去。” 他还就给脸不要脸了! 李绥绥眼眸不由瞪大,心中默念:乖气致戾,和气致祥…… 一抹气性在眼底倏忽而逝,她吸来一口气,攒足温柔,在他耳旁小声嘟囔:“也分个场合是吧,外面这么多人,被看见有损皇家威仪,现在回家,抱给你看又何妨。” 秦恪回以冷嗤,也不说行与不行。 其实在暗袭之前他已心生动摇,他不能昧着良知强辩江咏城无错,也无法欣然接受江咏城被杀害,亲情和人伦都同样沉重,再面对为其他男人一次次向他讨好服软的李绥绥,当下也只余满心疲倦怠乏。 外面的刀剑撞击声,几乎很快疏落。稀薄的光线足以遮掩一地不堪,只余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铁锈气,提醒这处的惨烈。秦恪几次想出去查看,奈何后衣领都被李绥绥揪出褶,她就誓死赖在他身上,方寸不松。 秦恪只得老僧入定般,绷着张脸,危然端坐,在她肚子面前,他是真的没狠脾气。 “地上五十六人,没死的也自绝了,跑了两个,和上次一样,约莫都是死士,身无信物械无徽记……翠则和水雀在后方帮忙,硬茬没几个,应该很快就结束……” 没拿住活口证据,可来回话的苍梧都明白这些人背后是谁。 秦恪招祸,究其原由是因她,李绥绥不愿就此事再生挑拨,毕竟秦恪私下再横,到底是无实权的臣子,暗杀不成,太子光明正大拿捏他,他又怎能次次防得住,她不该将他推至阵前。 思及此,她心里一叹,小声道:“回吧,天已黑透,更不安全。” 秦恪闭眼靠在厢壁,沉默半晌,忽道:“我问你。” “嗯?你问。” “掩人耳目方法何其多,你大费周折以鸱鸮毁尸,是单纯泄愤,还是别有所图?”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36 首页 上一页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