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烧得嗓子发干,她下意识又摸向那空空如也的提梁壶,再次讪讪收回手,强迫自己回归当下:“太子不计后果连番动作,怕是真被逼急,或有何倚仗……” 他能杀九皇子,便能对她和十四痛下杀手,他连秦恪都动了,还有什么不敢? 心念至此,李绥绥猛一抬眸,目色锋利如刃,嘲谑道:“说起造谣传讹,还得我给太子上一课,你今日便进宫……” “这么急?” 李绥绥起身,眼中大雪漫天:“若等秦恪拿住齐衍,鸱鸮杀人便不攻自破,目下此事还在京都疯传,我们趁热打铁,将太子送上风口浪尖。” “是。”翟复深深长揖。 —— 飞扬的金丝绣花裙裾自眼前划过,游思天外的苍梧一瞬回神,忙不迭起身跟上,送去一脸真诚微笑道:“殿下听完啦,现在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吧……殿下,你慢点些走……” “去江家。”李绥绥头也不回甩出三个字,幽深的眼眸藏着不易察觉的不安。 水雀没来回消息,那就是最坏的消息,她不怕齐衍被抓出卖她,只怕届时来不及捞他,他才是真正的苦主啊。 “江……”苍梧以为自己会错意,故而神情怪异又问一遍,“去哪个江家?” “我去找秦恪。” 寻自己夫君乃天经地义,可这位公主何时主动找过自家夫君?更别说从未踏足过江家,这关头去算什么,砸灵堂么? 思及此,苍梧瘆得背脊发寒,抵死谩生想出一句说辞:“殿下,当真不是我拦着,江家如今办着丧事呢,你身怀六甲还是避讳些的好,爷左右不过晚上就回来,咱不差这一会……” 李绥绥“嗯”了一声:“我不进去。” 苍梧:“……” 得,这位是铁了心非去不可。 苍梧拗不过她,也不敢再讨价还价,只好一路骑马在侧,不断暗示车夫慢一点再慢一点,不过两条街的距离,硬是走出山高水远的漫长。 糙汉暗自想,待会儿把李绥绥带过去,秦恪大约会指着鼻子骂他脑子有问题,正是抓耳挠腮之际,眼前忽地一亮。 就在前方宽阔的丁字路口,一队骑马健儿迅速驰越过大街,领头的正是秦恪。当真是苍天怜见,苍梧兴奋地脱口叫嚷:“嘿,是爷,殿下咱们不用去江家了!” 车帘立刻被撩起,李绥绥探出个头:“哪呢?” “朝那边去了。” 李绥绥循着他指向望去,秦恪一干人等快马如风,早穿过路口不见踪影,她于是毫不犹豫下达指示:“愣着干嘛,追!” “啊?”苍梧惊讶看向她,“这、这还要追?” ----
第163章 鸮啼催风急(四) == 事不迟疑,仓促间,李绥绥沉着脸直接喝令车夫:“别磨叽,我有要事与驸马相商,追不上拿你试问。” 车夫后背冷汗层出,他不敢违令,也不能载着孕妇没边儿没沿儿地跑,只得机灵择中,在确保平稳的前提下,催着马儿提了两分速,还满心无奈朝苍梧投去一眼。 苍梧哪用他提醒,赶忙出口相劝:“殿下,咱们还是别追了,你可受不得颠簸,要不你说啥事,我让人去传话,实在不行,让他回来见你也好啊……” 苦口婆心,李绥绥充耳不闻。 马车不疾不徐驶入街道交汇处,又一串“噔哒”强劲的马蹄击打石板声,伴随着路人尖叫喝骂传来。 苍梧猛地侧头回望,正是方才秦恪来时方向,又是数匹悍马劈道而来,快如风旋电掣,就李绥绥乘坐的马车,三马并驱,车厢宽长,原是挡道,要命的是,临了临了,这队来人莫说勒马避让,连减速的意思都无,下一秒,竟是裹挟风鸣紧贴他们两侧骁腾贯过。 如此冒失莽撞的行为,不但惊了李绥绥的马,连在侧的苍梧也差点被撞,糙汉一声怒喝骂娘,管他来人是谁,就不惯跋扈,火石电光间,只见他一手稳住缰绳,一击飞龙爪猛擒向擦身而过策马之人后领,这可比徒手捉鱼难度大,当真虎得强横。 显然对方亦是训练有素,喉咙一紧的同时,反应极快地收勒缰绳,如若不然,冲势不减又失去掌控的马必然要伤路人,饶是如此,还是差点被勒过气去。 “我操!赶着投胎啊!”苍梧脸红筋暴,将对方拖出马背,狠狠抛出半丈远。 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又利落爬起,摸着脖子二话没说便朝自己的马跑去,苍梧跟着翻下来,撸袖伸臂要去教训,几丈外突地又是一声马嘶,原是方才驰骋出去的其中一人紧急勒停马,又调转跑回来,苍梧即将喷出口的骂娘声,忽地降了好几个掉:“咦,是你?” 回来的是水雀,甩镫下马便问:“殿下在?” 苍梧警惕更生,瞪眼道:“啊!干嘛?” “何事?”李绥绥闻得动静,立马撩帘。 水雀忙来至车厢口,顾不得避嫌,开门见山道:“驸马爷朝封丘门去了。” 果然!李绥绥瞳孔霎时收缩:“拦着!” 苍梧敏感察觉不对,赶紧又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绥绥模棱两可往厉害去说:“事关人命,苍梧快马先行,让秦恪务必要等等我。” 苍梧不知关乎谁人的命,只觉李绥绥的表情凝重又焦急,好似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不禁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踟蹰胶着:“啥人命啊,这、这我去追?可是殿下……”他的任务是守着她啊。 水雀心思活络,立刻明白李绥绥用意,苍梧去自然再好不过,若由他们的人去拦,免不了揎拳掳袖,于是一把将车夫拖下地,自己占了位,拍拍胸口道:“我来驾车,后面跟着,拦人之事交给你了!” 苍梧没头没脑就被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愣愣道:“啥,啥就交给我了?这都啥事啊?” “你非要急我么!”李绥绥凶狠嗔怪一声,遂抵着腰侧,声音蓦然变了调,“嘶——你!呃,不成不成,我肚子又疼了,你气死我了,还不赶紧去把秦恪给我叫回来!唔——好疼——” 我的老天爷!苍梧登时魂飞天外再不敢啰嗦,急急翻上马背:“行行行,殿下你就在这里等着,别动,千万别动,我这就去叫他,绑也要绑回来见你……别急,千万别急!” 哪管她真疼假疼,反正出事他扛不住,苍梧要死不活地想:这山芋烫破皮,得还给她男人。 马蹄腾空勃然奋飞,水雀扬声提醒:“封丘门!朝北走!” 李绥绥惺惺作态骤然一收,她心里沉得厉害,抓住木楞的指节已然泛白,不耐催促道:“我们也快些!” 车轮辚辚而动,水雀顾忌她的肚子,把着速度不敢太快,于是试图安慰:“属下已安排一队人朝南屏坞赶,应该来得及……” 李绥绥肩头抵着门框,已此稳固身形,迫不及待问道:“怎么回事!” 水雀苦着脸轻叹:“殿下中计了,他是真的诈你,你没发现有人跟踪,是因为对方是翠则,藏得极是隐秘,我们安排人出城时,便有人去江家通知他。” 愚蠢! 李绥绥仿佛挨了一击闷棍,无比闹心,从前便是秦恪拐弯抹角讽她嘲她,却不曾使手段蒙她,由此她才更相信秦恪知道齐衍藏身地。 却不想,他只是虚晃一枪打草惊蛇,算计的就是她的重重顾虑。 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马车跑不快,但也一路追出封丘门,李绥绥不时掀帘张望,凉风拍打面颊,心也跟着一寸寸寒去,甚至忽生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还只是死了一个江咏城,以后,待到以后她动秦仕廉,他会杀了她么? 出城后,即便走得是官道,路也不如城内平坦,车轮虽设减震,李绥绥仍是被颠簸得心生忐忑,脸上最后一层寡淡的血色也褪尽。 日落黄昏,路上鲜有车马行人,开阔的视野内,苍梧早已无影,更没有她期待的那人,也不知秦恪当真一骑绝尘苍梧追不上,还是他口吞秤砣劝之不回。 秦恪不回,她也是倔脾气,一追到底。 至少又行小半个时辰,马车擦着一片枫林边缘而过,岑密深深的枝叶将余晖挡掩,光线愈发昏暗羸弱,连四丈高的京都城墙也被远远甩在后方,隐约不见。 终于,车速骤然减缓,神经紧绷的李绥绥敏感道:“如何?” “殿下,苍梧追上驸马,都回来了!”水雀的声音带着惊喜,也杂着一丝紧张。 回来就好。 李绥绥摸着功不可没的肚子,心头倏然一松,却没下车。一直到马蹄声清晰靠近,她闭上眼,饶是山崩于前不变色,十指却深深纠缠住。 水雀在外极低地喊了声:“驸马……” 没听到秦恪的回答,随即车身轻震,厢帘被掀起,一股子冷冽暴躁的气息迎面扑来,李绥绥睫毛猛颤了下,慢慢睁眼,盯着秦恪比夜深沉的脸,极力坐得四平八稳。 “又胡闹什么!”秦恪的耐心几近被她磨穿,开口就是训,“就拿肚子来唬我?李绥绥!那是我舅舅,活生生的人被你们弄成那样,你还这样拿捏我?” 倒是一句话没错,还毫不客气变成“你们”了,李绥绥心头讪讪,默默无声待他撒气。 “说话!” 说!肯定要说!怎么也要拖到齐衍被转移! 于是李绥绥抿着唇角,抬着那泼天传神的双眼,尽显无辜地轻眨,小声示弱道:“你这么凶,我现在不敢说。” 李绥绥难缠,秦恪这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额上青筋都被逼显,瞳仁中燎着一缕火星,凶悍又严厉,恨不得干脆将她大卸八块。 被他眼刀凌迟的姑娘眉梢低垂,一副做小伏低的乖顺模样,轻声道:“气大伤身,狠话伤人,你先缓缓情绪,我们回家慢慢说。” “行,等我杀了齐衍,提他去江家,我们回家慢慢说!”他切齿重复李绥绥最后一句,语意冷漠,夹着一丝嘲弄。 闻他话中决绝,李绥绥沉默几秒,突地抓着裙裾起身,破罐子破摔朝秦恪腿上一坐,小声而大无畏地道:“杀人是他,毁尸是我,要给交代,那你将我一并送去江家吧。” 秦恪齿关一瞬咬紧,就算他早猜到,她怎敢堂而皇之讲出,她是疯了,还是咬定无人敢动她!简直嚣张恶劣! 他还保留一线理智没将人直接掀开,仍捉着她的胳膊往上提,冷道:“你没资格威胁我!” “不是威胁。”话是这么说,李绥绥双臂却搂紧他脖子,霸着他双腿不给他起身离开的机会,事已至此,她也索性把话讲透,“江咏城视人命如草芥,藐律法同虚设,死不足惜;可齐衍何错之有,他妻子怎么死的我不信你真没查出来,是与江咏城有关所以你不愿说对么,他是你舅舅,可他也是人渣!” “李绥绥!”秦恪听着这声“人渣”,推着她的肩头,终是怒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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