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躬身拜往官家,郑重道:“父亲半生为官,勤勉忠君,幸得官家信赖,赐高官厚禄,然荣所众羡,亦引众怨,奸人可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拿一篮莫须有的鸡蛋做文章,想让我父沦为京都笑柄,倘若因此停职受查,日后,他又有何尊严立足于朝堂。” 官家早是疲态尽显,闻言便顺水推舟:“命案既发生在府狱,理应同案查办,秦相……为朝廷贡献杰出,为人谨慎可靠,手中朝务向来打理的井井有条……秦卿之言也不无道理,若因一篮鸡蛋,论以受贿停职勘察,确实小题大做。” 李绥绥轻蹙长眉:“一篮莫须有的鸡蛋?听着确实滑稽,我挺个肚子,光坐着都腰疼,大哥不也敢说我去狱中行凶杀人,是非曲直空口来,在你口中是笑柄,于我呢?” 她缓缓站起身,揉着腰似乎当真累得很,即又轻叹,“俗话说‘奸不自招,忠不自辩’,我懒得解释了,官家定夺吧。” “你!”秦楷侧头怒视李绥绥,这女人嘴巴抹了砒/霜吧,这么毒?她把话都说完了还叫忠不自辩?他要再解释,就是奸喽! 他发力攥稳指节,终是按捺下来——他父是官家的辅国栋梁,这案子是否要审,可以审到什么程度,考量分寸只在官家一念之间,圣意岂由李绥绥左右。 和事佬没作成,官家恹然揉着额角,目光恰好与公主对上,她镇定坦然,安静凝视,这倒与记忆中一幕相重叠,那时他教授年幼的李绥绥善恶无界定,她视他的话为字字珠玑,如至理名言,她还会顺意举一反三,说时事诡谲,为官者要通权达变,行事便不能以黑白一味划分。 小孩一腔甜软,口吐大道理一派老气横秋,格外让他忍俊不禁。 可惜,小孩会长大,父亲的话也会随之失去分量,甚至被全盘否定,她再不如幼时可爱讨喜,他更不能认同她将某些铁则打破,只偏执于对错。 官家胸臆难舒,忍下颓然感,许久才道:“若一概不问,朕不免落个徇私包庇,既然这样,也不说停职,秦相操劳半生朕便给他放个假,为避嫌,便不好离京,就去明德别苑小住,疏散些时日罢。” 这说法除了好听些,和停职查办有何区别,秦楷冷汗层出,焦急欲言。 官家摆手制止:“朕相信秦相为人,秦卿也该信任御史台。” ----
第173章 风云万变 == 秦仕廉移步明德别苑,太子党羽不甘大势倾颓,奏疏似雪,便是官家不视朝,亦拦不住塞往福宁宫。 案子紧接着传来新突破——京兆府有衙卫供称,曾亲见“庞天浩”行离京兆衙门,经再三回想,应与汤家指认时间无大出入。 蓟党以此攻坚,拼折子分毫不让,遂弹劾秦仕廉过蒙拔擢亲信,有结党营私之嫌;又揭批庞天浩吊尔郎当执法多项劣迹,谴责其饭囊衣架不堪任,乃是败坏官风之蠹蛀,就此一点,无论庞天浩是否涉及山地案,落马是定局。 庞天浩保不住,秦仕廉亦未失方寸,以轻飘飘的“衡量任用人才不够严谨”开脱,但仍表示甘受相应惩处;并再次强调山地案与他无关,若无公证不如罢相。 面对堆案盈几的奏疏,天子动辄发怒,以至于病势加剧再次绵榻,索性十四皇子用力过猛,转而召到眼皮子下看奏疏,看这七扯八扯出的好大一堆烂摊子。 李绥绥自然也没讨到好,被她一顿咄咄相逼,下棋共膳没滋味,官家干脆再不宣。 李绥绥是个知趣人,当即命人搬着藤椅阳伞,移驾太液池架竿。 秦恪提防她满腹坏水,欲再去领人回笼,柏明于是主动备来两匣贵重首饰,并好言奉劝:“哄媳妇不能空手,公主吃软不吃硬,人提啥要求,没要抽筋扒皮的,就先应着啊。” 秦恪毫不吝啬给他一脚:“我是去求她么?” 事实证明,李绥绥可以软硬不吃,匣中美物不屑一顾,且拒绝得不带转弯:“我不喜欢。” 秦恪确实没送她礼物的经验,耐着性子问:“那你喜欢什么?” 结果还不如不问,只见她小脸一垮装模作样埋怨道:“你竟问我喜欢什么,我们白处几年对么?自己回去想。” 回个屁! 秦恪好片刻五味杂陈,点头:“好,我回去想,你呢,你就晓得我喜欢什么?” 李绥绥美目眨巴了下,颇为鄙视,遂将后脑勺甩给他:“遍京皆知,秦三公子爱美人。” 简直自取其辱。秦恪闭嘴,哪怕再说一句就得收拾人。 见人无功而返,柏明不意外,立马引经据典鼓动军心:“人家刘玄德请军师还三顾茅庐呢,你是请媳妇有啥拉不下面子的,送,一次不行两回,咱要有百折不挠之精神,多送几次,保不准公主念你诚心,就回家了。” 秦恪皮笑肉不笑:“她是不动佛,最不济也是田畴转世,五回她肯让步,算我输!” 说归说,次日午后又入宫,得闻人在云归亭,秦恪虎步生风赶去,亭中十四皇子作画,曹谦君抚琴,李绥绥的鱼没望上钩,便懒懒趴在雕栏上撒饵,远观绯裾袅袅如瀑,叠绮缱绻又似牡丹,瞧那娇妩光景,何是孕八月的妇人,活脱脱一靡艳妖精,哪都不缺男人鞍前马后。 秦恪迈上亭阶,琴声谈笑戛然,他面子功夫流畅,一笑如常见礼问候,转眸间掠过案上画卷,画中人竟是李绥绥,人面芙蕖破画欲来,连短衫上团团繁花亦栩栩细腻。 见秦恪视线流连,十四皇子还指望他是伯乐,当即收笔,兴致勃勃要探讨:“这画风,结合了曹先生教习的西洋手法……” 秦恪回神,都懒于敷衍,话题立马引向曹谦君:“听说你阿娘愁你婚事,府上日日设宴,望族小娘子怕都邀了个遍,总不能都是无盐女吧,吓得你宁肯躲这弄琴消遣。” “什么消遣,我正经八百在宫中应卯。”曹谦君“啧”他一声,寒暄几句,忽生感慨,“记得那年出海游学,你来相送,说下次有机会共赴远洋……唔,我是没机会了,但凡日入未归,阿娘都得搁筷等……” 辞气是遗憾,但十四皇子听得目光希冀带闪。 好男儿志在四方,对十四来说奢侈,而曹谦君与秦恪本是惯于羁旅,前者喜行万里路,见天地之广阔,观人文之锦绣,奈何得肩扛家族重任;秦恪贸迁五湖,生意伙伴遍四方,博了个赀累巨万,更奈何,尚了位公主日日被闹得头皮发麻,被绊足三年感情没见深,却再无法放任这祸害自流。 李绥绥观三人各异神色,心头颇是触动。 秦恪约莫早觉悟,此刻置若罔闻,自顾又道:“既不能肆意行,那便安心留,成家立业还得先成家,赶巧三叔公的外孙女在京,当初你夸人生得好,神似扶桑娃娃,要不择日相一相?” “阿雩么?老爱跟在我们马后跑的小孩?夸是夸过,那时她才几岁?多少年前的事了……”曹谦君原本一本正经作答,余光里,公主眉梢悄无声息挑起,他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有意调侃,“何况,那不是你的小跟班么?我相什么相?我又不需要跟班……要不你问十四殿下需不需要……” 十四皇子一愣,忙不迭岔开话题:“曹先生,咱们差不多该回福宁宫了。” “是是是,公主,三哥儿慢慢聊,我们就不在这里碍眼了。”曹谦君大笑,点完火便溜之大吉。 李绥绥眉宇间平淡无波,丝毫没要探究“小跟班”的意思,瞟了眼他手里的匣子,鱼食尽撒,懒洋洋拍着小手问:“秦三公子这么快就琢磨出好东西了?” 聪明如斯,秦三公子仅用膝盖想,哪需琢磨,不情不愿将翠则做的小玩意奉上,果然,下一瞬李绥绥眼睛眉毛都飞攒出快乐,秦恪趁水和泥,又哄道:“满意了?只要你喜欢,回去再让翠则……” “这东西光看不行,用了才知趁不趁手,回头我先验验货,待你下次得空来,咱们再沟通哪处需要改进。”理不直、气不壮,可并不妨碍李绥绥拿腔作调将双脚焊在禁中的态度。 秦恪后半句话堵在喉间,不上不下难受至极,他干脆不劝了,皱眉伸手:“拿来,爱要不要。” 到嘴肥肉哪有往外吐的道理,李绥绥将匣子捍卫在怀,笑极愉悦,人畜无害:“回去可以,你要么给我一百支蝎筒,不给蝎筒,图纸也行。” 这厮坐地要价也就罢,上的还是屠龙刀,生意遇这样得寸进尺、不知餍足的合作方,早就挨他千刀了。 秦恪英容微微扭曲,劈手便抢。 还未走远的那二人频频侧身回望,十四皇子忧心忡忡:“曹先生方才故意那般说的?皇姐有身孕呢,他俩这般打闹可不好。” “这算什么。”曹谦君不以为然道,“你是不知这二人年少时,性如野马,虽难得照面,但一见,莫名的,不是拌嘴便是打架。回来后,我惊异他二人结为连理,更惊异他们性情的变化,或源于身份与经历,他们总是人前端着气度,但你瞧,实则他们没变,他俩凑一块,私下里鲜活依旧,委实登对。” 少年情窦未开,懵懂相问:“这是为何?” 曹谦君笑道:“人的有趣在于多面,溢于外表的多是愿意示人的光鲜面,便是骨肉至亲,终其一生,总有些奇形怪状藏于皮囊下,是以,肯将奇形怪状毫无修饰暴露给彼此,对方仍愿与他在这世俗人间休戚与共,此乃三生之幸,夫复何求。” 十四皇子想了想:“先生说的,是知己?” “大约,更胜知己,知己可有二三,契合的灵魂只唯一。”曹谦君说得连自己也短暂愣神,片刻后又摆手打趣,“扯远了,这男女间小打小闹挺好的,待殿下娶妻纳妾就明白。” 挺好?他就看见素日来运得筹帷八风不动的阿姐,此刻凶悍抬脚逼退秦恪,八面玲珑的驸马也没了气度,轻佻扼人足,挺拔身躯跟着欺向飞椅,十四皇子面颊“嗵”地烧红,赶紧转目:“哪、哪里挺好了……” 只见先生高深莫测吐出二字:“情趣。” 情趣在李绥绥身上好比玄学,如人饮水旁观者焉知冷暖,总而秦恪是没饮着半口柔情,这张牙舞爪的金凤凰褪了毛铁定属雕,争不过就上嘴,不给咬,她倒把自己累得气喘急急。 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他还没那般小肚鸡肠,吓唬吓唬她还当真。 怕她动胎气,秦恪只得错响后槽牙说告辞,末了又补上一句:“夜里枕头垫高,被子盖好,别说蝎筒,保不准天上月亮都是你的!” 小打小闹暂告段落,秦三公子一时半会估计没四请五请的兴致,李绥绥又安安心心筹划痛打落水狗。 然而当日黄昏,一匹快马绝倒于宣德门前,长报声裂石穿云,沿着御道从宫门呼进福宁宫,不久,官家摆驾紫宸殿,朝臣们跟着连夜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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