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讲话比谈生意累,又渴了不行?” “……” 淑妃顾向身后嘀咕拌嘴的二人,善解人意道:“无妨,今日茶宴无旁人,驸马亦不是外人。” 李绥绥不好再阻,心哂:的确不是外人,这位国婿逢年逢节逢时令,合宫上下的面子活铺得寸缕寸金,在后宫论人气,他是大红大紫,她则人嫌狗不待见。 行走须臾,淑妃想起什么,又侧头冲秦恪莞尔,一语打破三人间的过分沉默:“对了,上官家的小娘子也在,这倒是位难得入宫的稀罕人儿,两位夫人此行,便是伴她而来。” 秦恪仅“哦”了一声,李绥绥却好奇:“这般有面儿的人物,我怎不识的。” 淑妃慢一步与她并肩,笑道:“是左武卫大将军上官缨吉之女,上官将军兼任青州牧,事务繁忙,近些年难得来京都,是以公主不熟悉。” “原来如此。”李绥绥若有所思,并未继续问,淑妃仅也笑笑不再深聊。 迈向苑阶时,秦恪伸手托稳她小臂,顺道补充了句:“上官将军的妻子是江家宗室女,三叔公的长女,就我姑母。” 李绥绥恍然:“原来,那上官小娘子是你姑表姊妹。” 秦恪稍加解释道:“江家发丧,上官将军抽不开身,便由阿雩待为吊唁,她留宿江家,大抵是这缘故,母亲才陪同而来……” 江二夫人陪伴尚且说得通,曹荀月呢? 李绥绥不禁猜度其中的微妙关系,太子与秦仕廉前后出事,是以皇后及秦家两位夫人凑一块,或诉衷肠或想对策,顺道请来上官家的助力。 然而远观谈笑风生的一席人,似乎也没想象中着急,或者根本有恃无恐。 皇后坐在繁盛的富贵牡丹旁,诚然姿态庄静矜持,唇角笑意温和,那凤仪贵气天生,却给人遗世独立之感,她与李绥绥寒暄言笑,先将青州稀客予她引荐,而后问她孕身,连在宫中的寝食相关也略表关心,公主态度恭谨,一一作答。 也许是秦恪在,这场茶会平淡得毫无涟漪,素为焦点的永乐公主仅也此时见礼,稍有存在感。待她入座后,她们很快又绕回之前的闲散话题。 听罢一二,才知上官雩在讲家乡事,小姑娘十七八,不同于京都闺秀的婉约,她眉眼透着飞扬灵秀,通身自信,一看便知是被宠上天的快活主儿,加之一张小嘴声如黄鹂,谈吐热情极具感染力,一串串逸趣讲来引人入胜。 旁人听得兴致浓,秦恪耳朵却成摆设,自顾垂头剥松子,一粒一粒添入李绥绥身前的琉璃盏,李绥绥无事可做,很快神思便游走于狱中那两条命,以及被秦恪一刀斩的案子。 或是心思不属的二人与此间氛围格格不入,或是排列离谱有秩的松子壳太抓人眼球,引曹荀月几番侧目后,她有意无意将话题拨至上官雩婚配上,且打趣说,原本江家秦家是要亲上加亲的。 嗅到一股来事儿的邪风,李绥绥双眸一亮,不负期待,皇后果然开口问因由,岂料江二夫人淡扫曹荀月一眼,抢先答道:“过往陈年,八字没一撇的事,我这外甥女如今尚未婚配,提来叫人误会。” 大抵还在为弟伤怀,江二夫人今日意兴索然,辞气生冷颇强势。 皇后对此很是体谅,微微一笑不说话,只恬淡捧茶细饮,曹荀月见状,略犹豫,亦以扇掩口笑笑,不再刻意纠缠。 李绥绥大感吊胃口,于是着意打量上官雩一番,盈盈窈窕女,笑靥颊边醉,经由旁人戏婚约,此时容色多了一抹红晕娇羞,低首转侧间,视线还有意无意顾往秦恪。 李绥绥眸光微滞,旋即也迂回到秦恪身上,且好整以暇支起下颌,目光脉脉。 秦恪眼角微抬,瞥见盏中只增不减的松仁,于是将新剥好的塞进她手心,遂问:“看我干嘛?” 李绥绥便将猜测幽幽道出:“那亲上加亲,不会是指你吧?” 秦恪亦漫不经心调侃:“我就给一人下过定贴而已。” 这是实情,李绥绥不好怼,默然将松仁送入口中慢嚼,以掩饰自己的无言以对,空空手心即又被驸马拖至桌下把玩,浅而整齐的指甲百无聊赖刮挠着她指根,李绥绥被痒极乱颤,不禁又问:“既觉无趣,何必跟来。” 秦恪赏她一句:“瞧不出来?作刀锯啊。” 李绥绥差点笑出声:“哈?在座的,你敢刀谁锯谁?” 秦恪没笑,唇角扯了扯,铿声问:“要证明?” 恍然想起两刻钟前他也曾这般表态,再次声明则示坚决,李绥绥没能继续装傻当玩笑,哑然两息,复又轻声嘀咕:“谁要你证明,皇宫又非龙潭虎窟,哪需你作警卫……” “是有些晚。”他没头没脑这样说。 “嗯?” 秦恪沉默了一阵才道:“若当初是我们,龙潭虎窟,我也会将你捞出,” 前尘哪堪提,不过那时风动,此时心动,李绥绥的心被清狂的甜蜜所触动,她歪头凝望,秦恪并未看她,深垂眼睫的侧脸寂寥,映入漆黑瞳仁却倏然幻作少年,少年肝胆烈,横刀立马闯进那段举步维艰的岁月,要将旧事归尘,要迎她花开…… 奈何历史厚重,烙印顽强,任谁也不可回转,更别说,那时没有他们,哪怕是一丝妄想,也回不去。 李绥绥“嗯”了一声,勉力维系神色无澜。 “不信?”轻描淡写的回应令秦恪黯然,未等回答,或根本不想听回答,指端薄茧抚摩在她掌心旧痕上,忽又加问,“这里怎么留疤了?” 想岔开难以下咽的意难平,可声音明显压抑,再三克制终是收效甚微,紧接着秦恪霍然起身,膝盖撞在低矮长案,“哐”地聒噪一响,松壳阵列立时沦为散沙。 谈笑声骤顿,众人不解转视而来,皇后和言相问:“三哥儿怎么了?” 秦恪僵硬站在那里,蹙眉不语,而李绥绥的手还被他紧握,指骨隐隐发疼,胳膊更是不雅高吊起,她只好跟着站起身,面带微笑,从容答道:“无事,我方才与驸马说肚子有些不舒服,倒是将他吓着了。” 江二夫人闻言,情切上前问:“怎么个不舒服?” 李绥绥状甚难为情道:“许是坐太久,肚子里的不乐意,这会造反呢,踢得太厉害。” 江二夫人不安地看看她肚子,又看看沉默隐带恹然的儿子,知子莫如母,瞧出点别扭,立刻顺意铺设台阶:“这月份大,马虎不得,你快送公主回去歇着吧。” 皇后亦呈来关怀道:“既如此,公主先移往永宁宫,稍后请太医来诊平安脉。” 李绥绥欠身谢过,便拉秦恪离席。 途经苑囿西侧的紫荆林,见满条红开得繁蕊密缀,遂来兴致要穿花/径,然身旁的人宁折不弯腰,垂芳掠鬓,争着要吻破他面颊的寒冰,不过行走几步,低矮花枝将其发顶勾乱,还贴不少胭脂色花瓣,既狼狈又难以言喻的可亲。 见状,李绥绥断断续续笑出声,忽又随口说了桩童年糗事:“有回,我跑来捉萤火虫,不知不觉闯进紫荆林深处,那会树小叶密,我两眼一抹黑辩不得方向,大约年纪小,竟怕鬼,心头悚然又不好意思喊救命……” 她神情放松,声音笑貌无处不动人,是以此刻那些尔虞我诈事又何足道哉,在那样的温柔注视下,秦恪渐渐放松,将她拉近,近到呼吸可闻:“然后呢?” 李绥绥一面为他清理发间红英,一面揭晓答案:“哪有什么然后,世间本无妖魔鬼怪,走出去不过多费片刻时间,后来便更不怕,我以为是胆子随年龄长,实则不是……我只需比鬼可怕……” 秦恪立时明白,她实则在回应席间提及的遗憾,言过去的怨愤、疑义到如今不过尔尔,叫他不必挂怀,她能玩笑讲出未必不是一种无奈。 秦恪没有回声,只捧起她的脸低首吻下。 李绥绥拂花的手微微一颤,沿着他耳际落到胸口,终未将人推开,由细碎吻吮一下一下磋磨,刻复着她唇的形状。 气氛融洽异常,鼻尖早闻不见至盛的馥郁,只余千杖敲羯鼓捶的噗通声在彼此胸腔内搏动。 他哑声呢喃:“那你肯定比鬼会缠人……缠着,我不怕……” 李绥绥无答言。 君有千金意,她不能回以举案齐眉,自以为坚固的心防,其实也远不如秦恪坚韧,在被循环往复的怨怼击塌前,她试图避开他以站稳身姿,此时更是搜肠刮肚寻找委婉话术,欲将心底隐疾坦白,以便将他推至千里外,以便逼他俩死心。 可他捧着的是心肝,叠在唇上的是感情,滚烫爱意熨帖着她的心,不肯让摧毁大梦的字眼溢出。 今时今日,李绥绥唯确定两点,她根本不愿被秦恪看轻,耻辱只能被带入土;她也不愿秦恪自轻,他可以不厌其烦挽狂澜,周旋自以为的两全,但尊严,怎经得起她践踏。 一时心绪乱成结,李绥绥抓皱他的衣襟。 穿林风过,隐隐带入人语声。 公主蓦然回神,轻推他胸口提醒:“有人……秦恪,有人……” 那声音在唇齿间婉转,软绵似嘤咛,听得秦恪抓心捞肝的,哪管有人无人,仍兴味吮咬着那段软绵绵的小舌不松。 三丈外的青石板路,两位宫娥说笑经过。 一位说:“……我瞧着是挺会摆谱,一次也没去慈元殿请安,反倒让娘娘三请五请,莫不是淑妃亲自去,她会来?娘娘亦是宽厚心善,作甚还让我们去给她传太医。” 另一位道:“知足吧,又不用你去伺候,永宁宫的小姐妹这些天怕不敢合眼,万一睡熟了……呵,火烧身了怎跑?” “嘘,小声点……早不是当年,再猖狂也就花架子了……” 李绥绥不在意旁人的嘴,但不得不顾自己的舌,此时舌尖被反复啃咬得发麻,她忍无可忍举拳相捶,然这人不但孟浪且脾气大,一击之下,迅疾松口却碾着她下唇狠咬。 呼吸不畅的李绥绥尚未松一口气,即又疼出轻呃声。 不大不小的动静被宫娥收入耳,一时相顾变色,遂朝林中探问:“谁在哪?” 脚步声分明在靠近,秦恪却置若罔闻,缠着咬破的位置慢条斯理舐弄,李绥绥霎时气来面如火烧,急急缩着脑袋往后退,偏被他按住后脑勺压回去。 “是谁在哪……”对方再次问询,声音已在一丈开外。 早间秦恪未得抒发的不畅快,此时寻到宣泄口,于是扯落腰间佩玉,闻声振腕一掷,“砰”地砸在一人鼻端,那宫娥惨叫跌地,适才看清花下真人,活似撞了鬼般,饮泣吞声连血都顾不得擦,只连滚带爬亡命去。 李绥绥伺机脱开两步,小手“叭”地拍在他耳侧:“你混蛋,故意将人引来……” 那巴掌不重,且从面颊微晕的红潮中咂摸出少怒多羞的意思,秦恪“啧”了一声:“净瞎说,方才是谁叫出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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