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药碗,她第一句便是问沈顷眼下在何处。 一提起沈顷,郦酥衣又来劲了。 她扬起一张素白清丽的小脸儿,骄傲道: “沈将军打了胜仗,打得那群西蟒人那叫一个落花流水、落荒而逃。现眼下,沈将军正在外整军列队、清点军马呢。” 说到这里,小姑娘又补充: “沈将军临走时,特意叮嘱过,让郦酥衣同您说,那名姓宋的姐姐已被苏将军救出来了。” 识音被苏墨寅带回西疆了。 闻言,郦酥衣长舒一口气,心中又落了一块大石。 吱呀一道推门声,长襄夫人端着母鸡汤走进来。 春日雨后,连阳光都透着湿润。此时正是晌午,暖阳中带着几分迷蒙的雾气,落在少女瓷白虚弱的面颊上。 郦酥衣头发披散着,撑起身,同长襄夫人道了句谢。 对方端着热气腾腾的母鸡汤,听了这声,赶忙道:“不敢不敢。小人怎敢承夫人的谢。此次通阳之困,还多亏了夫人与沈将军呢!” 困守那日,长襄夫人怀抱着郦酥衣,与妻子坐于家中。听着自成楼外传来的风声,吓得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特别是,听闻那群可恶可恨的西蟒人,以沈夫人为要挟,逼迫沈将军大开城门时。 长襄夫人气得眼眶发红。 床榻之上,少女乌发披肩,因是受了寒,双唇有些失了血色。适才沈夫人晕厥时,他上前替对方把了脉象,又开了几道方子,帮着夫人调理休养。 正思量着,忽然见榻上女子放下方喝了两口的母鸡汤。 她匆匆穿了鞋,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朝房门外奔去。 长襄夫人微惊:“哎,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他这一声还未说完,话语忽然一顿。 下一瞬,只见沈将军一身雪白衣衫,腰系宝剑,阔步行至院中。 长襄夫人忍不住在心底里发笑。 夫人与将军果真恩爱,旁人还没见着影儿呢,她这就已经扑上去了。 沈顷也看见了跑出房门的郦酥衣。 她像是方转醒,披散着头发,面色亦有些发白。见状,男人兀地皱眉。 “怎么穿这么少。” 他弯下身,语气有些急,却并无埋怨。 “你方受了寒,还敢穿这般少。连见氅子都不披,就这样跑出来了。衣衣,你是要急死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衣衫,披在她身上。 即便怀有身孕,少女身姿依旧纤瘦,与身前男人相比,她的身子更是瘦弱得不成样子。对方乍一弯身,便将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拢住。郦酥衣还未来得及唤,沈顷已伸出双臂,将她自地上打横抱起。 抱着她往房内走,男人依旧步履轻松。 长襄夫人也是极识眼色的,见二人如胶似漆,他赶忙放下手中之物,将郦酥衣的眼睛一捂,带着小姑娘匆匆离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她与沈顷二人。 沈顷的力道极大,极稳。 郦酥衣被他像个摆件似的放至榻上,乌发披下来,面色微红。 继而,她才将纤长的胳膊伸过去,抱着对方结实的腰身。 扑面而来熟悉的兰香,郦酥衣吸了吸鼻子,道: “我想你。” “听见你的步子,便心急地跑出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委屈。 听得沈顷心头一阵发软,他低下头,目光也不禁放柔。 本想叮嘱她几声,如今却不舍得再说重话。 沈顷伸出手,无奈捏了捏她的脸颊,言语宠溺: “下不为例。” 又是下不为例。 只要在沈顷这里,无论做了什么事,无论犯了什么事。 他永远都是那句带着宠溺的——下不为例。 郦酥衣将脸埋进他怀里。 男人胸膛结实,却不冰冷。带着沾满兰香的暖意,将少女身形寸寸包裹。她侧脸,能听见对方缓缓加速的心跳,即便成亲有许多时日了,即便她腹中已有了身前之人的孩子。 二人亲密接触时,沈顷仍会脸红。 他的呼吸微热,耳根亦暗暗发烫。 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男人声息亦低下来。他目光缱绻,轻轻划过少女微潮的面颊,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仍心中生痛。 他沉默少时,道: “是我不好。衣衣,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郦酥衣正靠在他怀里。 耳畔一道热气,她抬起头,恰恰对上男人一双写满了自责的眼。 他的凤眸很漂亮,温和,不带半分凌厉。 与沈兰蘅不同,也与他行军打仗时截然不同。 “是我。我无能,护不住你。” 男人垂下眼,紧捏着她的手,声音愈低。 见他这般,郦酥衣亦心疼。 她反手握住沈顷微凉的手指,尔后又将身形贴近了些。窗牖微掩着,雨后微潮的风自缝隙间钻入,愈将那兰香拂面,吹得人周遭些许料峭。 春寒湿衣。 她将脸埋入男子怀抱,声音亦湿:“不怪郎君。妾身知晓,先前种种,都不是郎君所为,怨不得郎君的。” 贸然下军令的是沈兰蘅。 丢了玄临关、打了败仗的是沈兰蘅。 带着沈家军困守通阳城的,亦是沈兰蘅。 一切的源起,都是因那人。 “如若郎君在,定不会弄成这般。真要怪罪下来,也要怪那人——” 她感叹着通阳之困的凶险,浑然没有注意到,便在她开口出声时,身侧之人的身形竟一寸寸发僵。 郦酥衣后知后觉。 “郎君怎么了?” 他面上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面色一滞,双唇微白,浓密的睫羽下,翕动着不辨悲喜的光泽。 春日晌午,和煦的日影穿过窗牖,落在男人肩头。 郦酥衣身上披着对方那件氅衣,清风拂来,少女周身如有仙鹤舞动,习习翻飞。 “郎君?” 她接连唤了好几声。 终于,唤回沈顷神思。 郦酥衣问:“郎君,怎么了?” 他看上去似有心事。 男人抿了抿薄唇,睫影微动,眼底如有浮光掠影,粼粼而过。 不过转瞬,这道情绪又被他悄然压制下去。 沈顷声音清润,头一次对妻子撒了谎:“无事。只是想着待晚上时要去寻智圆大师祭神,一时出了神。” “祭神?” “嗯。” 他点头,这回却未再骗她,“此次玄临关一役,我军将士伤亡数多。今夜……便是众将士的头七夜,我想前去神灵之前,为已故将士超度祈福。” 说到这里,男人微敛神色,狭长的凤眸里,露出慈悲的光泽。 思及此,郦酥衣亦正色。她解下身上那件氅衣,披至夫君身上。 “郎君,您去罢。” 恰巧智圆大师正在通阳城中,不知因何缘由,至今尚未离去。 在长襄夫人家用了晚饭,郦酥衣便送沈顷上马。 唯一令郦酥衣欣慰的是,今日黄昏过后,沈顷仍是沈顷,并未变成那一人。 便就在他方上马,欲扬鞭之时。忽然一道风声,吹拂得男人衣袍猎猎,沈顷独坐烈鹰之上,蓦然回头。 “衣衣——” 郦酥衣站在院里,脚下即是那一层不高不矮的阶梯。 闻声,少女仰首,只一眼便瞧见对方那一双清澈温柔的眸。 原是清冷的一双凤眸,此刻眼中却有柔情摇曳,于着春风里,于着春夜中,温情似水,深情浓稠。 沈顷就这般回首,深深凝望了她一眼。 他温柔的声音随着旖旎的夜风,拂至郦酥衣耳中: “等我,我会回来。” …… 沈顷事先已派魏恪调查好了智圆大师的行踪。 今夜,智圆大师正在积雪山中修行。 所谓积雪山,顾名思义,因其山崖高昂,直连天脉,远远望去,便有白云蔽峰,片片云雾宛若一层层银雪。 另一方面,又因其地势高,山上积雪难融,即便是初春时分,山顶上仍有薄雪积山,山崖之上,处处冷意凝凝。 今日是众将士的头七夜,为了见智圆大师,沈顷也顾不得这么多。 爬上高山,行至禅房前,明月正高悬。 似是料到今日他要上山,禅院之外,竟立着一小童。 看那模样,像是等了他许久。 见了沈顷,那童子迎上前。 “这位施主,您便是沈将军罢。” 他双手合十,待沈顷应声后,恭敬引路。 “施主,这边请。” 沈顷正色,跟在童子身后。绕过树丛铺就的甬道,缓缓走进禅院。 禅院立于积雪山上,愈显寂静幽深。 童子步履从容,将他带至一扇门前,示意他独自走进去。 沈顷颔首,推门而入。 房门另一侧,他看见盘坐在观音像之前的老者,以及佛殿之内,燃起的数盏长明灯。 夜色汹涌,灯火未歇。 “吱呀”一声门响,老者未抬眼,双目仍阖着,缓缓道了句:“将军来了。” 沈顷这才看见,智圆已为他准备了一杯热茶。 茶水温热,其上正冒着隐隐雾气。 沈顷未吃茶,径直转过身形,对着殿上神像恭顺一拜。 祭军神,祭亡灵。 全程之中,男子一袭雪衣笔直,夜风入户,吹起他衣袂微扬。 他随着智圆大师,待祭罢亡灵、念诵超度经文之后,已将近后半夜。 夜风呼啸,明月高悬。 月色澄澈,悄然落入佛殿,坠于男子雪白的衣肩上,将他的影子拉得亦是笔直。 见他半晌未动。 智圆稍稍侧身。 不等他开口,眉心微动之际,只听“咚”地一声闷响,男人竟双膝磕地,笔直地跪了下去! 月色银白如水,落在沈顷白皙面容之上。他跪在那里,双目垂着,任由月光冲刷洗礼,默不作声,神色恭从。 智圆亦垂眼,问:“施主这是何意?” 沈顷低着头,乌发如瀑般散开,披于身后。 雪衣及地。 银光融融,竟让那衣袍有些找不见边际。 男人低眉顺目,正对着明月,也正对着那一樽菩萨神像。 “沈顷有罪。” 他一字一字道: “沈顷有罪,神灵在上,沈顷愿受责罚。” “你有何罪?” 智圆声音缥缈,似在房中,又似是从遥远的夜空中徐徐传来。 沈顷垂眼,佛光与月色混合着,落至他翕动的睫羽之上。 “沈顷心生歹念,罪孽滔天,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智圆微微蹙眉。 “心生歹念,罪孽滔天。施主,你如今还分得清自己是何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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