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离开文德殿, 而是转到侧殿中坐下,问琳琅:“昨日我吩咐梅酝的事,她办了吗?” 琳琅走到明湘身后, 给她按着肩膀, 说:“郡主放心,今天一早宫门刚开,梅酝就出宫了,奴婢去拿妆匣子那时, 她已经回来了。” 明湘颔首:“这桩事最终还要着落在白部,前前后后派了多少人,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到了该动用的时候了。” 宫人正好奉上茶点,明湘说了几句话,嗓子又哑了, 连忙端起茶来喝了两口, 接着道:“让梅酝再跑一趟。” 她声音一顿, 琳琅立刻附耳过来,明湘低声说了几句, 琳琅点头记下:“郡主放心。” “等梅酝再回来,让她直接来福宁殿找我复命,我还有些事交代她。” 琳琅闻言一怔:“郡主今日不回凝和殿?” 明湘偏头看她, 语气揶揄:“你觉得衡思会愿意让我回去吗?” 琳琅一噎。 她低头时看见明湘领口处露出一点浅淡红痕, 面颊微红,见明湘说了两句话,声音又有些哑, 不得不继续端起茶盏, 忍不住小声大逆不道地抱怨:“皇上真是……” 明湘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笑道:“这次是我理亏在先。” 她那时之所以敢冒着风险往五军都督府里继续塞人,正是因为知道即使此事暴露,桓悦也会选择包容她,还隐隐有一点试探桓悦底线的意思。 “福宁殿的床还挺大,睡起来果然更舒服。”明湘沉吟道,“凝和殿也该重新打一张大些的床。” 琳琅:“……奴婢去尚服局请他们打一张?” “还是算了。”明湘遗憾放弃了这个想法,“突然打一张新的床,传出去不一定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琳琅欲言又止,很想说六尚局什么奇怪的要求没见过,打一张新的床并不会引起风言风语,郡主你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但是作为永乐郡主身边最受重用知情识趣的侍女,她还是明智地选择了住口。 明湘把话题拉回正途:“就是你和梅酝要受累了。” “哪里就算累了。”琳琅抿嘴一笑,“郡主体贴,奴婢们并不累——不过郡主若是心疼奴婢,不妨再给奴婢找个帮手,旁的也就罢了,府中的事还是要郡主亲自指派人。” 琳琅一说,明湘立刻想起回了章家的章怀璧,她颇有些为难地蹙眉:“本来想把章怀璧指给你帮忙,谁知道她看着稳重,心性居然还没定下来。” 琳琅早从鸾仪卫那里听说了章怀璧的雄心壮志,笑道:“不怪章姑娘想去鸾仪卫,鸾仪卫那里除了出入不得自由以外,其实做些文职很有意思。” “你是听李德音说的吧。”明湘失笑,“这个奏录丞总算没任命错,去年她到我面前奏事时,经手的一切文字笔录都能倒背如流,不枉当初风曲花了大力气说动她的家里人。” 琳琅笑道:“奴婢和李奏录丞打过几次交道,李奏录丞确实是一心扑在奏录司里,进来之后两年没回家了,年下都窝在北司看案卷。” 没有上官会不喜欢李德音这样的下属,明湘眼底含笑,摇头道:“今年战事一起,怕是北司绝大部分人又回不了家了,还是要厚赐其家眷。” 琳琅笑着作了个揖:“奴婢替他们谢过郡主了,等回去奴婢就先帮郡主把话放出去,郡主可别忘记。” 明湘眼梢一扬,斜斜瞟她:“我亲口许出去的承诺,难道还有作废的时候?” 一句话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明湘突然浅浅顿住,神色一僵。 琳琅没留意明湘的神色变幻,笑道:“是是是,郡主一言九鼎,郡主说话从来都作数,那郡主今年年下厚赐的时候,也带上奴婢一个。” 她是从明湘年幼时侍奉在明湘身边的近人,论起亲近不下于和明湘一同长大的梅酝,明湘从来不亏待身边人,琳琅的身家自然丰厚。她说这话其实只是凑个趣,并非当真索要什么。 明湘回过神来:“那我把园子里养着的一对猞猁赐给你。” 琳琅惊叫一声,跺脚嗔道:“郡主!” 琳琅平日里看上去稳重,实际上最怕这种尖牙利爪的动物。 明湘笑了片刻,又问:“对了,太后那边到底是为的什么,你打听出来没有?” 太后在慈宁宫不情不愿地设了一次家宴,还要亲自去主持镇国公府迁移灵牌一事,能让她突然放下身段,说的好听点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的难听点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明湘很好奇黄鼠狼打着什么主意。 “奴婢忘记说了。”琳琅一拍脑门,她低声对明湘耳语,“听慈宁宫宫人说,太后昨晚和大长公主又吵起来了,大长公主气的哭了,今早宫门一开,立刻带着柏小公子出宫去了。” 琳琅停了一下,接着道:“据慈宁宫宫人探听,似乎是为了太后尊号。” “尊号?”明湘怔了怔,旋即失笑,“她居然还想要尊号?” 明湘大摇其头,一时竟然语塞,不知如何评价太后。 当日皇帝准备在镇国公府修缮完毕时为昭贤皇后和太后一并上尊号,既是为了给柳氏一门尊荣,也多半存了点和太后缓和关系的意思——太后虽然不能给桓悦带来太多麻烦,但太后长久在慈宁宫中闭门不出,后宫中又没有皇后妃嫔,许多原本该后宫之主出面的事都无人做主。 然而太后当时还沉浸在侄子死了的哀伤中,对桓悦和明湘满心怨怼。桓悦不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给人机会的性格,当即遂了太后所愿,只为已经故去的昭贤柳皇后上了尊号,把太后这个活着的先帝正妻晾在了一边。 这种做法说起来不大妥当,但桓悦和宗室柱石郑王等人早已经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宗室不出面说话,朝臣们也不会跳出来非要为太后额外争取一份荣光,甚至有的人还对此很高兴——此处特指户部尚书王知王老大人——死人的尊号比活人好上多了,活人加尊号,还要再拨一大笔银钱办一场典礼,死人加尊号只要一道圣旨。 于是太后至今仍然光秃秃的没有尊号,在佛堂的时候她没办法冲出来质问桓悦,从佛堂出来之后闲下来,大概又想起自己低了柳皇后一头,开始琢磨着把尊号要到手。 明湘想想太后昨晚家宴上留下大长公主现行退席的举动,深感无言。她按了按眉心:“算了,不管她,大长公主没说,我们就当不知道好了。” . 与此同时,南齐皇宫。 陆兰之在内侍的引路下穿过重重宫道,跨进了象征着南齐最高皇权的殿堂之中。 他俯身行大礼跪拜:“臣陆兰之拜见皇上。” 殿上传来皇帝的声音:“陆卿快起身。” 陆兰之听见皇帝这略显气虚的声音,心中咯噔一声。 皇帝问:“伤势如何?” 陆兰之恭敬回禀:“谢皇上关怀,臣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皇帝再问:“差事如何?” 陆兰之起身抬首,目光自然而饱含激动地望向御座上的皇帝:“臣幸不辱命!” 皇帝抚掌叫好,而陆兰之借此机会,已经看清了皇帝的面色,当即眉头一跳——比起他离京之前,皇帝的身体似乎又差了许多,不但声音中隐有后继乏力之象,连面色也较从前消瘦苍白。 他心下一跳,眼中却已经蕴起了点点泪光,声音哽咽道:“皇上,臣此去日久,途中屡屡遇险,几乎以为没有机会再次得见天颜了!” 皇帝果然更加感动,亲自从殿上走下来,握住陆兰之的手,要听他细细讲述这一路上的艰辛不易。 南朝气候较北方更热,正值炎炎夏日,皇帝的手掌却只能称得上温凉。陆兰之不动声色地做出恭敬神态,口中徐徐讲述这一路所见所闻,心中却叹了口气。 ——皇帝的身体果然更差了。 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落在皇帝面上,眼中满含着真挚的崇敬,心底却满是冰冷理智的盘算。 南朝数代先祖均年寿不永,皇帝如今只算得中年,他离开大半载,身体便明显衰败下去,这样虚弱的体魄,又能指望他活上多少年月呢? 陆兰之在心里大逆不道地想:大齐历代皇权旁落,世家反居皇帝之上不是没有道理的——对皇帝忠心耿耿有什么用?他又活不长,一朝天子一朝臣,好处还没捞到手,皇帝一死先被清算了总账。 就像他父亲那样。 不对,他父亲甚至还没活过庄宗皇帝。庄宗还没死,他父亲就被庄宗下旨诛杀了。 陆兰之突然有点想笑,但此刻笑出来无疑不大合时宜。于是他继续满眼真挚地对皇帝道:“……虽险些暴露身份,但臣奉圣命北上,有皇上的真龙气运庇佑,总算化险为夷,得以逃出生天——这都是托庇于皇上!” 这番真诚的、自然的话说完,作呕的想法压过了笑意,陆兰之总算能把唇角抹平,避免突然笑出来了。 他在心底默默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鼓了鼓掌,继续朝哈哈大笑的皇帝投去真挚的目光。
第114章 陆兰之 从皇帝面前叩首告退, 陆兰之退出了殿门。 他在殿前的广场上驻足,仰头时望见头顶如洗的碧空上振翅飞过的白鸽。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炙热,陆兰之微微眯起了眼。 不远处响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动人却突兀, 这是不该出现在立政殿外的声音。陆兰之回首,只见大批宫人自游廊上疾步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黄裙少女,鹅黄色的宫裙裙幅宽大曳地而来。 她双手拎着裙摆, 一边笑一边跑过长长的宫道,身后宫人疾步追着:“公主慢点,公主当心脚下。” “那是郦水公主。”给陆兰之引路的内侍低声道,“陆大人,咱们走吧。” 陆兰之从郦水公主身上收回目光点点头,示意内侍前面领路。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 身后郦水公主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等等, 站住!” 这方空旷的广场上除了陆兰之以外只剩立政殿的内侍, 陆兰之在心底迅速做出判断,确定郦水公主是在叫自己, 驻足转头:“公主殿下。” 郦水公主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望向陆兰之,在看清他的容貌时目光又迅速暗淡下去, 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敢问这位大人官居何职?” 陆兰之微微抬眼, 目光在郦水公主面上一掠而过。 这位以骄奢淫逸闻名的公主殿下已经不是少女的年纪了,然而精心的保养和皇帝太后的百般宠爱,使她看起来俨然还是少女。不仅是毫无瑕疵的容貌, 还有周身那无忧无虑的天真气质。 他低头回话:“臣蒙圣上恩典, 忝居从二品采莲司正使位。” 采莲司的名头在南齐可谓人人闻之色变, 郦水公主却丝毫不显惊容。她欢快地双手一合:“我听过你,你是去年年末皇兄拔擢的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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