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侍女从楼梯上走下来,她们容颜俏丽,步伐轻快,手中捧着茶具、拎着铜壶,一边低声笑语一边向楼下走来。当看到照影的那一刻,她们的笑意立刻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什么东西。”为首的那个侍女声音不高不低,转头笑吟吟看着身后的同伴,半个眼神也没分给照影,“你说说可不可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攀扯天上的凤凰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侍女嘻嘻笑着接口,“咱们郡主那是一等一的尊贵人物,岂是土鸡瓦狗所能相比的?” 那些讥讽的、嘲笑的、满含恶意的话像是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直扎进了照影心底去。 她才是真正的湘平郡主!她才是生来尊贵的那个! 照影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猝然抬首,身后的两名侍女似乎对她的动作毫无反应,仍旧木讷地跟在照影身后半步处,朝驿站的楼梯上走去。 然而照影清楚,一旦她敢有任何动作,这两名看管她的侍女一定会辖制住她。 照影仰起头,永乐郡主身边的侍女们还立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带着恶毒的、毫不收敛的笑意盯着她,那一张张殷红秀丽的口唇轻轻翕动,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浑身发冷。 “你说,假冒宗室是什么罪呀?”年纪最小的那名侍女满面娇憨地推了一把身边的少女,没控制住力度,得到了一个不满的瞪视和气哼哼的回话:“混淆皇家的血脉,左不过就是斩首株连——推我做什么!” 照影几乎要发起抖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怒气。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你们只不过是伪郡主裙摆下的一条哈巴狗,怎么敢反过来对着真正的主子吠叫! 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身体也在颤抖,她想起来年幼时被关在小院里,不远处就是弄玉坊。那里纸醉金迷歌舞不休,连呼吸间都是奢侈的芬芳,弄玉坊的姑娘们趁夜登楼时,织锦衣裳在夜幕下灯火里映出动人的光彩,而自己只能穿着最普通的细布衣裳,孤零零待在那座狭小的院子里,身边的嬷嬷侍女去了又来,每一个都像是此刻身边的两名侍女这样,木讷、无声、安静的令人恐惧。 为首的侍女扬起下巴:“走吧,别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误了郡主的茶。” 她们从照影身边不疾不徐地走过,最小的也最娇俏的那个侍女突然哼了一声,肩头用力撞向照影,将她挤的踉跄一步。 照影安静立在原地,她的头垂下来,发髻因一日的赶路而松散,一缕碎发飘落,挡住了她面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这一场小小的闹剧并不是秘密,使者听说后也只是一笑,并不意外,永乐郡主得意多年,她身边的侍女走出去自然也要高人一等。照影指认永乐郡主是个假货,虽然听上去像笑话,一旦坐实却是切切实实能要了永乐郡主性命的罪责。如果永乐郡主性命不保,她的侍女更没有机会活命。 所以,照影和这些侍女实质上是你死我活不可共存的关系,即使主动权不掌握在她们任何一个人手中,使者对此并不在意。 他只在乎皇帝的态度。 与此同时,照影坐在自己的房中。 床幔放下,锦被盖好,还带着最后一点未干水汽的长发从颊边落下,床幔外侍女吹熄了一盏烛火。 “别熄灯!”照影扬声。 侍女动作一顿,紧接着低低应了一声,在床边的脚踏上躺下了。 照影小心地从袖中抽出那张已经被揉皱的、小小的纸卷,驿站的布置不算好,床幔薄而透光,她勉力瞪大眼,一字字看完了纸上那细小的字迹。 “你至大营当日,嘉州流言已起。” 一开始,照影并没有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愣了片刻,脸色忽的白了。 她到大营的当天,嘉州城中关于真假郡主的流言已经散开了! 这是照影所不知道的,她见过定国公之后,立刻被关进了营帐中。因此看到这句话之后,她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只在第一日有军中将领来看她,而之后她就彻底被软禁了。 因为流言传开的太快,一望而知这背后有着幕后推手,这是一场筹备已久的精心阴谋,所以定国公他们根本就不信任她。 照影怔怔坐在那里,手足变得冰冷。 不该这样的,她想。 她突然意识到,采莲司从一开始就骗了她。他们告诉她会将她送回去,让她揭穿假郡主的身份,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在背后襄助她。 而事实上,采莲司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他们只想将事情闹大,从而使得永乐郡主的身份被揭破,所以在她踏进大营之前,流言就已经开始了。 这做法当然是最迅速、最有利于采莲司的,利用纷纷物议倒逼永乐郡主自证身份,一旦永乐郡主的身份暴露,鸾仪卫瞬间会随之被打落谷底,无法再与采莲司相较量。然而对于照影来说却是大大不妙,因为这意味着她受采莲司指示的事实被摆到了明面上,和她自述的说法截然相反。 到那时,即使永乐郡主被揭穿身份,她这个和采莲司勾结的真郡主,难道能有好果子吃吗? 照影的手一颤。 她感觉自己的脊背上,有细密的冷汗渗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照影的手一点点攥紧,将那张纸揉成一团。 她没有退路了。 床幔的暗影里,照影的牙齿几乎深深切入了唇瓣中去。 采莲司不顾自己的死活,难道那个假郡主就是好东西了? 照影是怎么想的,明湘实际上并不关心。 当然,采莲司也不关心。 作者有话说: 昨天在作话里说完结前会请两次假,现在要请第一次啦,19、20、21三天因为考试无法更新,22日回来继续,第二次请假应该在五月末六月初答辩,大概也是两到三天,之后就不会再请假啦。 今天捋了一下最后一章的主线,22日开始每天更新会稍多一点,6月10日左右正文完结。
第139章 桓悦:哎呀我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采莲司 陆兰之坐在书桌后, 脊背贴在木椅坚硬的椅背上。在他对面,书桌前,是三个并列的锦凳, 以及锦凳上正襟危坐的三名幕僚。 虽然名为幕僚, 不过这三人还真不是陆兰之的私人谋士,而是采莲司中一个正经的职位,主要负责代笔正使撰写文书、参谋研究各类事务等。 和上一任专横独断的崔正使不同,陆兰之很喜欢召集幕僚议事。只要不是绝密事务, 他很喜欢下放给幕僚出主意。是以采莲司的幕僚在陆兰之上任后一改从前的毫无存在感,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三人中为首的那个幕僚率先开口禀报:“大人,卑职分析了近七日从北晋传回的消息文书,基本可以确定北晋皇帝和湘平郡主之间存在分歧。” 明湘的封号虽然已经改为永乐,但采莲司和鸾仪卫针锋相对数年,一直称呼她为湘平郡主, 至今仍然改不过来。 陆兰之扬起眉, 是个示意说下去的表情。 幕僚遂翻开手中文书, 整理思路后开口道:“其一,据六日前派入北晋京城的睡莲‘鸿光’传讯, 早在谣言传至京城前,皇帝已经广发圣旨,传湘平郡主回京自辩, 致使本未传至京城的谣言反而在京城沸沸扬扬, 可见这是有意借此打压湘平郡主。” “其二。”幕僚昂首挺胸,断然道,“湘平郡主于三日前被召回京中, 虽以召唤名义将其带回京, 实际上出行规制均与郡主品级不符, 由此,皇帝与湘平郡主的不睦,实际上已经袒露无遗。” “第三。” 幕僚刚说了个开头,忽的被书案后的陆兰之打断了:“不必赘言,你说,此事有几成可能成功?” 幕僚语气坚定地道:“三成。” 其他两位幕僚:??? 站在陆兰之身边的镇抚使:??? 你说得好像成功唾手可得,结果只有三成成功率? 陆兰之反倒笑了:“哦?” 幕僚从容答道:“真假郡主一事,如果按原计划执行,卑职可说有五成几率,但现在……因为提前了,计划大改。” 计划提前的缘故,当然是皇帝不断催促,然而幕僚只是个普通的寒门子弟出身,他不敢语涉天家,只好微微一顿,接着说:“所以,现在看来,如果要想坐实照影姑娘的郡主身份,怕是一成可能都没有,但如果只是借此挑动北晋朝廷内乱,卑职以为,足有三成可能。” 他停了片刻,又补充道:“如果再退一步,只是让鸾仪卫暂时无暇在我大齐作乱,被迫退出南北战事,卑职以为足有七成可能!” 陆兰之微微颔首。 幕僚顿时大为振奋。 陆兰之言简意赅地鼓励了他们几句,令他们继续回去研读文书。待三名幕僚退出去之后,镇抚使才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有三成……” “是七成。”陆兰之淡淡道,“你本末倒置了,湘平郡主个人的生死祸福,对两军交战没有任何意义,她手里掌握的鸾仪卫,才是对我朝最大的威胁。” 陆兰之实际上并不在乎湘平郡主的死活,能杀了她,当然是一劳永逸,再好不过。杀不了她,让鸾仪卫在声讨中暂时退出朝野,也很不坏。 镇抚使叹气道:“大人此言有理,只是……只是属下心里总觉得不安,湘平郡主扶立北朝皇帝的功劳还摆在那里,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今年年初,湘平郡主又立了救驾之功,致使我们没能借机辖制住她。” 陆兰之坦然回答:“有可能,但不大,北朝皇帝可能会放她一条性命,北朝朝臣呢?” “做暗探没有好下场。”陆兰之微笑道,“皇帝防备、朝臣忌惮、百姓畏之如虎——看看采莲司历代正使,哪个得以善终?” 镇抚使倏然止声。 陆兰之仍然在微笑,只是那笑容愈发平板,像是在纸上画出来的。 . 大晋,京城 一大早,城门口已经汇集起了许多等着进城的人。随着两扇高逾数丈的城门缓缓打开,所有人下意识地朝城门内涌去。 城门卫高声呼喝,横枪阻拦,终于令人群勉勉强强排成了两列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从城楼上看去,半明半昧的天光下,人群在数丈的城门之下,小的像是两排蚂蚁。 正在这时,远处尚未完全亮起的天色里,撞入了另一道突兀的色彩。 城楼上的城门卫定睛望去,只见一队军士簇拥着数辆马车,从远处的官道上驶来。 永乐郡主回京了。 今日早朝。 百官赶到御门前,等候许久,一直到了朝会快要开始时,都未见一向勤政的皇帝驾临。 人群渐渐议论起来,正在这时,皇帝身边的内侍喻九公公疾步自远处宫道上赶来,赶到近前,高声道:“皇上口谕,今日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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