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小星的眼底清清楚楚写着仇恨,二队队长看着她,突然冷笑了一下:“我父亲不是高官,母亲不是名门,相反,我父亲只是一个最平庸普通、无品无级的士卒,我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绣娘,没什么名气,挣不了多少钱,不过一家三口过的很快活。” 他平静道:“我看你那么孝顺,你父母在世时一定也很疼爱你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从父亲身上得到遗泽吗?”二队队长站起身来,“因为我父母是嘉州人,我父亲曾经随镇国公柳承晖驻守镇远关,你年纪小,听说过镇远关血战吗——当时南朝突袭镇远关,如果不是城中内奸开了城门,镇国公的军队不会一溃千里,我父亲不会战死在城墙上,我母亲也不会被南朝士卒一刀砍断脖子,那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血喷的满地都是,我哭的闭过气去都没能叫醒她。” 他盯着庚小星,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父母儿女之间,注定荣辱与共。我父亲拼死力战,故而他的遗泽使我得入鸾仪卫,而你涉嫌通敌,不肯招供,自然也要连累父母先人受辱。” “我生平最恨通敌叛国之辈,那点阴德损就损了,你当我会怕吗?” 他厉声吩咐:“现在立刻挖开庚家的坟,曝尸三日挫骨扬灰,我倒要看看,要是掘坟挖尸有损阴德,那通敌叛国害死无数边关将士,是不是要永不超生才能赎此罪过!” “是!”门外立刻传来应声,脚步声急促远去。 庚小星颤抖着,她迎上的是极其冰冷的目光。那一瞬间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真的做得出来挖坟曝尸的事。 爹!娘! 父亲慈爱的面容和母亲温柔的手掌从记忆深处挣脱出来,庚小星终于承受不住,失声痛哭:“不要!我说,我都说,你们别动我爹娘!” 一队的鸾仪卫喜滋滋进去,接手了进一步问讯笔录的工作。二队队长背着手优哉游哉退出来,迎面看见神情复杂的刘望。 “我刚才还以为你真要去挖她家的坟。” “怎么会呢。”二队队长笑眯眯道,“哟,这是谁买的甜糕和琵琶酥,给我包两块配茶吃。” 他包了两块点心,拿眼角瞟了瞟刘望。 “知道了知道了。”刘望忙道,“请功的时候一定不忘你。” 二队队长心满意足地点头,拎着油纸包走了。 庚小星的嘴被撬开了,案情迅速推进,第二日清晨,一份誊写整齐的案卷就递到了宫里。 桓悦下朝回来,换了身常服。他带了大堆奏折到凝和殿,一边头也不抬的批阅,一边问:“皇姐看完了吗?” 明湘翻阅着笔录,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才放下案卷道:“成国公府这起案子,算是破了一半。” “一半?”桓悦稍一分神,在一封请求立后的奏折上打了个大大的叉,连忙把这封奏折塞到一边准备留中不发。 明湘言简意赅道:“凶手已经确定了,但目前在逃,很难抓到——倒是成国公府,你准备怎么办?” 只要确定了杀人的是南朝暗探,一切就好办了。然而朱霖已死无法惩处,身为朱氏家主的成国公难辞其咎,不惩处不行,惩处过度更不行。 桓悦诚实道:“国库的钱不够,现在就看成国公愿不愿意咬牙割肉了。” 明湘问:“你想要多少?” 桓悦比了个数字。 “还行。”明湘沉吟道,“成国公府累世勋贵,拿出这么多伤不了底子,不过假如和南朝开战,朱家的人最好不要用。” “不可能用他。”桓悦摇头。 这才是成国公府最大的损失。 自古以来勋贵要想建功,唯一的机会就是率兵征战。南北一战箭在弦上,各家勋贵嘴上不说,心底却都有各自的盘算。 成国公处心积虑想要送女入宫为后,但依靠女儿稳固权势和亲自积淀军功一比,就显得又落了下乘。因此成国公私下里也没少往来笼络,却没算到自家人拖后腿,朱霖死的惊天动地,把整个成国公府都拉下了水。 “一点钱财美色,就能把朱霖哄得团团转,还拖了整个成国公府下水。” 明湘从案卷最后一页抽出一张美人像,缓缓摇头:“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不过,这幅画像……真的能抓到人吗?” 作者有话说: 注: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礼记大学》
第62章 皇上和湘平郡主真是感情深厚,相处无间。 画像上的女子细眉秀目, 神情温婉,是个少见的美人。 依照鸾仪卫的推测,朱霖与这名采莲司暗探有情人关系, 甚至很可能就是被她以美色与利益诱惑通敌。看画像上的容貌, 确实有诱惑朱霖的能耐。 然而…… 明湘拎起这张画像仔细打量,深觉靠着这张画像,多半是抓不到对方了。 原因无他,鸾仪卫中的画匠已经算得上画技精妙, 否则也不会被鸾仪卫看中。但时下画之一道,重意而不重形,画上的美人不能说不美,但实际上画匠画同一类型的美人大概都长得如同双生姐妹,要指望依照这张美人图抓到凶手,还不如指望凶手自己撞上门来。 显然负责追捕凶手的玄部日字卫一队也知道画像不靠谱, 因此画像旁还有一段朱笔小字, 注明了从犯庚小星亲口交代的凶手长相。这张画多半只算个参考, 鸾仪卫出去抓人,还得先把凶手长相背上一遍。 明湘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就累。 她抬头询问桓悦:“我记得你前几日还说过, 翰林院里有个修撰能原原本本摹形状物?” 桓悦正埋首于奏折之中,茫然不知明湘为何突然提起了翰林:“……是,他是今春的二甲第十七名, 侍读学士薛凡的弟子。” 这位新科翰林姓韩名久, 长相十分俊俏,兼之进退有度言行出众,当上翰林没两天, 侍读学士薛凡就对他心生喜爱, 琢磨着膝下幼女正是待嫁年华, 想要将他划拉过来当女婿。 薛侍读假借收徒之名,将韩久叫到家中考校,谈话间试探出韩久还未订婚,且才学心性都很不错,于是大喜。他心想自己年纪大了,未来年迈告老,不知道能看顾女儿几年,如果现在将韩久收为弟子,再把女儿嫁给他,那即使自己告老,韩久也依然与他有师徒之分,不怕女儿受苦。 薛侍读一盘算感觉不错,问过妻女之后,干脆在话中透露出了心意,韩久也不会把好事往外推,二人一拍即合。于是韩久先拜了师,又往家中传信,请父母准备厚礼,入京来替他操办提亲一事。 这当然算得一桩佳话美事,薛侍读虽然只是从五品侍读学士,但翰林院一向清贵,而薛侍读又有个旁人比不了的好处——当年桓悦做东宫太孙时,他给桓悦讲过经义。 正因如此,尽管薛凡本人因为政见不合,与当朝首辅兼翰林学士叶问石有些矛盾,但桓悦反而待薛凡还很有几分香火情,薛凡本人文名昭著、书画双绝,在翰林院里很有体面。 故而听说薛凡喜得佳徒,佳徒不久后还会转为佳婿,大批人立刻上门恭贺,恭喜他这书画双绝的一身本领后继有人。 岂料薛凡并无喜色,反而大为伤感。原来人无完人,韩久文采出众,画道上却实在平平,旁人画出的画是气韵斐然,韩久却是只得其形。 众人惊讶,于是翰林院一众前辈不信邪地轮番上阵,教导半月之后韩久没有丝毫长进,依旧空有其形。仿佛他那一身才华只能用来写策论文章,于画道上一窍不通。 书画双绝的薛侍读喜得爱徒,爱徒却偏偏在他引以为豪的画道上毫无天分。众人对此半是好笑半是稀奇,迅速传扬开来,以至于连桓悦都听说了此事。 明湘沉思:“你说…我去问薛学士借他的徒弟用几天,他会同意吗?” 桓悦迅速警惕地竖起耳朵:“皇姐你要干什么?” “……请他去鸾仪卫教几个徒弟。”明湘举起手中的画像,“这样的人才,鸾仪卫很需要。” 桓悦松了口气:“哦。” 明湘皱起眉,狐疑地压紧眼梢:“你刚才在想什么?” 桓悦目光游移。 . 京城的各条主街街口处,都设有一面墙,专用于张挂榜文。 一早,玄武北街的街口处,一群百姓抄着手挨挨挤挤站在榜下张望。路过的人看见了,好奇地问:“衙门又有什么话?” “通缉令。”有人挤在榜下看得清清楚楚,回应道,“鸾仪卫抓个女人,悬赏一百两!” “嘶——”路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一百两即使在京城,也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于是众人纷纷围上来看:“这是犯了什么事,值一百两银子。” 不远处的早点摊前,山茶听见议论声,心脏砰的一跳。 她藏身在一处早已备下的房屋中,鲜少露面,每天借着早上出来买早点菜蔬的功夫探听风声。此刻听见榜文前的议论,她隐隐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转头朝那边看去。 “大娘,你的葱油饼。”摊主切一角饼放进山茶带来的碗里,“三文钱。” 山茶回神,道了声谢,接过碗放进左臂挎着的提篮中,又摸了三文钱付了,就朝榜下走去。 她此刻装扮成一个老妇人,微屈着身体,臂弯挽着个竹篮,慢吞吞走过去,简直惟妙惟肖。她站在人群外张望着,目光穿过层层叠叠攒动的人头落在了张贴的画像榜文上,一刹那连呼吸都收紧了。 那张画像在明湘眼里千篇一律抓不到人,但在山茶眼里却并非如此。 鸾仪卫的画匠还是很有功底的,只根据庚小星模糊不清的描述,画出来的人像与山茶便有四五分相似,旁边还以朱笔细细写了形貌。 山茶的手绞紧了袖子,在心底骂了声蠢货。 庚小星信誓旦旦说鸾仪卫没有怀疑到她身上,只隔了两日就落网招的干干净净。 她禁不住生出些后悔来:早知道庚小星这么快就被抓,当日离去时就该灭了她的口,也好过将自己暴露出来。 不过山茶毕竟潜伏多年,经验丰富。她状若无事地退出人群,挽着篮子朝城门走去。 当她走到城门附近时,只见两个身穿鸾纹袍的鸾仪卫一左一右站在城门处,身边不远处是毕恭毕敬正把鸾仪卫带来的画像榜文往城墙上贴的城门卫。 “……” 山茶无声地咬紧了牙关。 她自认为自己的伪装惟妙惟肖毫无破绽,即使走到那两个鸾仪卫跟前他们也看不出疑点。然而出城需要递交户帖,往日里或许可以趁着守卫懈怠混过去,现在是无论如何不行了。 山茶再不迟疑,转身回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她锁上门,从书桌下挪出一块青砖,青砖底部放着一个油纸包了许多层的小包,里面是她用过的各种伪造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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