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挑挑拣拣,翻出一张户帖放在桌上,随后将其他文书放回青砖下,转身又出了院门。 她心思谨慎远胜常人,知道鸾仪卫展开对自己的抓捕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逃离京城。只要避过这阵风头,她还能再回来,但要是心存侥幸被抓获,那可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山茶带着户帖,再度来到城门附近。她沿途买了两包点心一条肉,伪装成一个出城走亲戚的老妇人,来到城门前,排进了排队等待出城核验的队伍里。 忽然,从一旁撞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几乎撞到山茶身上。她一个不防,被身后的妇人扶了一把,周围的人正在七嘴八舌地斥责。 “哪家的孩子,也不看好。”“是啊是啊,把老人撞倒了怎么好?” 还有人过来问山茶:“大娘,你没事吧。” 小童似乎被吓坏了,垂着头也不说话,山茶摇摇头,示意没事,那小童什么话也不说,一转身跑了。 在众人的“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谁家的孩子”议论声中,山茶低下头,手心里藏着一张卷起的小纸条。 她目光匆匆一扫,旋即凝固。 . 数骑快马匆匆而过,紧接着是华丽的车驾,被无数禁卫簇拥在正中,两旁鸣锣开道,无数百姓纷纷避让。在众人半是好奇半是讶异的目光中,车驾转入了衡平街。 和长安街一样,衡平街亦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衡平街的尽头,一座华贵气派的府邸矗立在那里,正门上方牌匾高悬。 ——镇国公府。 车驾的帘子掀开,最先下来的是一身杏黄团领的桓悦,他站稳之后立刻朝车上伸出手,把明湘扶了下来,最后才是两名女官扶着新封的弘嘉郡主柳黛下车。 三人步入镇国公府之中。 经过一番修葺,这座本就气派巍峨的府邸更添华丽。主院尚且空空荡荡,只待良辰吉日,便要将柳氏的灵位迁入其中。 柳黛跟在最后,像只怯生生的小动物好奇地张望,女官低声为她讲解每一处山石草木,正院次院。而桓悦携着明湘早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郡主往后就住在这里。”其中一名女官引她步入后宅,指着其中最宽阔的一处院子。 柳黛四下张望,半含欣喜半含担忧地道:“我一个人住吗?” 女官不禁笑了:“微臣和这府里上上下下百余侍从都陪着郡主。” 这话并不能打消柳黛的无措,她摸了摸身边的朱红栏杆,小声道:“这府里太大了,我有些害怕,要是能在群玉宫住就好了。” 女官哑然失笑:“郡主哪里能一直住在宫里呢?” 柳黛也只是随口一说,她四下张望着,问:“邓女官,你也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女官微笑道,“皇上命微臣教导郡主,微臣当然要留下陪着郡主。” “那就好。”柳黛小声道。 “好什么?”桓悦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柳黛一惊,只见桓悦一手挽着明湘,一手不知从哪里折了支开得正盛的芍药,笑吟吟从另一边转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柳黛对桓悦的畏惧非常强烈。一听桓悦问话,她本来声音就小,现在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在桓悦本来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顺手举起芍药递到明湘手中:“皇姐,给你。” 明湘抬手接过了那朵粉红的芍药。 明湘肯接,桓悦就高兴起来了。他笑吟吟牵住明湘,已经完全忽略了柳黛:“走吧皇姐,我们再去湖边看看。” 明湘:“……” 桓悦的手隔着衣袖握在她的手腕上,力道并不大,却握的很紧,是个将明湘下意识往自己这边带的动作。粗看没有异常,但被他牵着的明湘本人深感不自在。 明湘眼梢余光瞟了一眼柳黛还在,忍了忍,还是任由桓悦把她拉走了。 身后,柳黛还在天真地称赞:“皇上和湘平郡主真是感情深厚,相处无间。”
第63章 他低下头,吻了下去。 一潭碧水波光粼粼, 阵阵微风拂面而过,吹动湖心亭四角檐铃叮铃作响。 岸边系着一条小舟,桓悦负手过去看了一眼, 见那条小舟着实简陋, 微拧起眉头:“工部没银子了?” 喻和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笑道:“皇上,奴才浅见,这条船恐怕不是布下的景, 而是那些工匠到湖心去修缮亭子时用的,该是工部听闻皇上要驾幸镇国公府,一时慌乱忘了收船——皇上若想乘船,奴才这就去命他们备一条。” 桓悦想了想,面上露出些心动的神色来,最终还是摇头道:“今日风凉, 算了。” 喻和偷眼瞟了瞟站在不远处的明湘, 心中暗自咋舌这位主子到底是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药, 让皇上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连皇上自己都要往后排。 ——已经是五月的天气, 对于少年皇帝来说,即使风再凉,也不值一提。真正一点风吹不得的, 是从始至终站在一旁, 半句话也没说过,甚至连眼风都没瞥过来的湘平郡主。 桓悦走过去,笑吟吟道:“皇姐看什么呢?” 明湘收回了目光。 从始至终, 她的目光都虚虚凝在空中, 似乎看着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直到桓悦唤她,明湘的目光才有了实质,她按了按眉心,道:“我方才在想,太后的千秋节可怎么办呢?” 太后的千秋节是七月初,距今只剩一个多月。礼部早从年后就开始预备,人力物力不知耗了多少,于情于理都必须如期举行。然而以太后的态度,明湘根本不敢让她公开出现。 “罢了。”她又叹了口气,“届时再说吧。” 桓悦便抬起手来,挽住明湘的手臂:“皇姐不要想那么多了,还有一个多月呢,大不了把安平侯的爵位降一等还回去,太后处处为了她的兄弟侄儿着想,相信她会想通的。” 紧接着桓悦自然地转开了话题:“皇姐觉得,镇国公府修的怎么样?” 明湘莞尔道:“很好,不枉工部花的那些银子。” 她抬眼,身侧的一株垂柳随风摇曳,碧绿的枝条垂到明湘肩头。她抬手,虚虚拢住一根柳条,轻声道:“母妃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 她想起母妃病榻上泪如雨下的画面,瞬间连心都开始抽痛。 从此柳饮冰终于可以被光明正大的怀念,再也不会隐没在柳映雪的名字背后,像一只飘零的孤魂。 于是桓悦也轻轻叹了口气。 柳饮冰在他的记忆里,是一道单薄而缥缈的影子。尽管是柳饮冰最初决定了支持桓悦,但她很少和桓悦碰面,甚至很少离开她所居住的凝和殿。 仿佛凝和殿成了一座柳饮冰自己建起的牢笼,她将自己困在其中,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桓悦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为了明湘,柳饮冰很可能根本活不到先帝一朝终了前夕。那个单薄的身影顶着武安王妃的身份,就像一只暴晒在烈日下的幽魂,痛苦和愧疚就像从她心底里生出的一把利刃,注定要将她从内而外地撕裂开来。 “等柳氏的灵牌全部迁入之后,再加一个进去吧。”明湘轻声道,“就写桓明湘的名字。” 从她襁褓中离开南齐,被柳饮冰带到大晋皇宫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湘平郡主桓明湘。然而明湘从来没有忘记过,桓明湘这个名字,最初并不属于她。 桓悦瞬间变色:“不行!” 他的面色一刹那变得很难看,却还是压低了声音:“活人的名字,怎么能写在灵牌上!” 明湘轻轻道:“这个名字本来不该是我的。” 她甚至还笑了笑:“是我借走了她的身份,生时无法还给她,至少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可以让她随着柳家人受一点祭祀。” 桓悦对明湘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然而这一次他不打算听从,却又从明湘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她的决心。 那是已经打定主意的,不容回转的坚定。 桓悦做了十三年太孙,三年多皇帝,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不能彻底阻止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那么最好自己亲自来控制它。 “我来想办法。”桓悦不容置疑道,“皇姐,我是绝不能允许桓明湘三个字写到灵牌上的,你如果真想悼念她,这件事就交给我来解决。” 明湘一怔:“你想怎么办?” 桓悦深吸一口气,秀美的面容上浮起智珠在握的神色:“我有办法。” 明湘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朝桓悦招了招手,桓悦往前一步,于是二人的距离更近了,从身后望去,简直像是在耳语。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私念,而耗费你的精力。”明湘坦诚地道,“你是君主,你的时间和心力该花在天下人身上,我不愿因为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反而给你增添负担。” 她的声音轻而淡,几乎像一阵拂过桓悦耳梢的柔风,一掠而过了无踪影。 桓悦垂下眼。 少年皇帝早已经比他的皇姐高了,他垂眸看去,看见明湘同样垂下的、乌黑纤长的睫羽,在她雪一般的面容上投下乌压压的颤动的阴影。 桓悦恍惚感觉好像有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爪子,在他心口轻一下重一下地挠着,让他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柔软而凌乱。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从袖底牵住了明湘。不是隔着层层华丽广袖的、克制而丝毫不失礼数的牵,而是分开明湘微凉的指间,紧密而亲昵的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无论如何都超出了同姓姐弟之间应有的本分,绝不是一句骨肉情深能含糊过去的。 幸好喻和公公侍奉皇帝多年,心思比莲藕还多,早在桓悦靠近明湘之前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无声无息屏退了所有侍从,自己隐藏在一棵垂柳后面,既保证皇帝不会一眼看见嫌他碍事,又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替皇帝放风。 桓悦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他的笑里暗藏着一点小小的狡黠,像只正酝酿着坏主意的小狐狸。 “皇姐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他柔和地,狡黠地说,“再说,皇姐的事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负担,能替皇姐做些什么,我很快活。” 明湘不动声色地往后仰身,这种极其贴近的距离让她很不习惯:“你已经够忙碌了,我不想因此让你分神。” “不会的。” 桓悦说。 他的目光落在明湘的唇齿间。 湘平郡主身体不好,因此她的唇色总是血色淡薄,像一尊雪玉凝铸的雕像,好像永远难以沾染上浓烈的色彩。 然而桓悦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想起二月十六的郡主府里,明湘从他怀里退开时,像一株开在他的怀抱里的、灼灼的桃花。 “皇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替皇姐做。” 他毫无预兆地低下头,捧起明湘的面颊,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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