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话说到这里,人名也勾画的差不多了,帝渚停笔又翻回前面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便把花名册合上递给军师,让他拿去按名挑人。 见他把册子揣入怀里放好站在原地不吭声,她便问:“还有其他事?” 在春冬犹豫一下,还是摇头:“暂时没了。” 帝渚一向体谅下属,见属下无事便摆了摆手:“没了便退下吧,你们这几日也是忙坏了,回房好好休息,今日就不用再来见我了。” “将军,那小川?” 这下帝渚怎不知方才他犹豫的原因,心里又觉好笑又觉无奈。 进府知林川又跑去喝花酒的火气,此时早已消散的干净,反正这事她习惯成自然,刚才不过是惯性对那人放荡的恼火而已。 她淡淡颔首:“无事,看样子他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你且回去,等他回来叫他自己来见我。” 见大将军回答时面色无恙,瞧不出之前的暗怒之色,便知小川这事也就过了大半,在春冬放心的拱手退出了门。 下属走后,屋里就剩了帝渚与松子,她却仍是不得闲空,埋首接着处理堆积成小山的名册公文。 不知过了多久,对着那些密密麻麻又奇丑无比,实在难以辨认字迹的呈报公文,看的帝渚是头昏脑涨,心里火气压抑不住的往上冒,脚一下一下的沉重剁地。 众所皆知,军人多是穷苦百姓出身,她麾下的亲卫兵大多数也都是些大字不熟几个的莽汉白目。 除了少数的部分人识文断字,其余的士兵读个《诗经》都是结结巴巴,不忍直视! 偏偏递交的每份公文都要他们自己亲自手写,不得假手于人,以免误传军报,泄露军机。 因此,这事对于两方人都是个折磨,不识字词的将士们先要找到一个懂字会写又信任的过的人,让对方按自己所说的写一份再原模原样的抄写,然后交到帝渚的桌上。 面对那些字体犹如蝇虫爬蛆的公文的帝渚也极不好受。 每次费力辨认那丑陋扭曲的公文,甚至有些字完全看不出本体,只能是结合前后文连蒙带猜,每每那时她就气的甚想把写这个的士兵抓过来一顿暴打! 看来要尽快把教会亲卫兵认字写文的事情提上来了,否则她再是冷静理智,也经不住这日日面对的尽是些稀奇古怪快逼疯人的要命公文。 怀着这个想法,强忍怒气批阅到第十来本时,帝渚发现这个竟连一个字都看不懂终于忍无可忍了,甩手就把手里的那一本连自己的名姓都写不清楚的公文给丢出了门外。 很快,门外猛然响起一声痛呼,紧接就是愤怒咒骂。 “是那个龟孙子拿东西砸本大爷?…….靠夭哦,这什么玩意,那个手断的王八蛋写的?字丑的本大爷都看不下去!” 这道熟悉的近乎欠扁的声音从外传到屋内,帝渚听着前面一句尚未来得及发火,后面再响起的鄙薄斥骂,就如一盆冷水倒头兜下,顷刻把她心底刚燃起的小火苗浇了个透彻。 林川这个混账东西就是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前一刻才轻易的惹她发火,恨不得就地打死了事,下一瞬又能短短两句话让她火气全失。 气虽不气了,表面帝渚仍是端了架子,冷声向外呵斥道:“还不快些滚进来,在外面瞎嚷嚷什么!” 呵斥一出,门外的怒吼顿时泯然无音,片刻后身着春衫宽袖,银貂围肩,眼角含春的华袍青年期期艾艾的踱了进来。 他也知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骂话是骂了谁,因而对帝渚大为心虚,走到了神情冷冽的帝渚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嘘声赔笑。 “下将林川拜见将军。”
第10章 09 入夜,月色朦胧,星光暗淡,所有事物都埋没在深沉的黑暗中,静寂无声的让人不免想昏昏欲睡。 屋中烛火幽幽,光线昏暗,桌后的大将军依旧正姿端坐,气场凛然,自傲孤高的不可逼视。 看见他进来便冷冷刮了他一眼,终究没为那点小事斥骂他,只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后,问他:“洗了?” 林川悻悻摸了下鼻子,又扯了扯从内到外新换的衣袍。 有洁癖的在军师唯恐他哪个疙瘩角没洗干净就会浊了将军的眼睛,给他搓洗的时候就差上铁刷了。 他隐有哀怨的低声嘀咕道:“何止是洗了,军师差点没把属下的皮都搓掉三层!” 帝渚只当听不见,如云似霞的凤眼盯着他,语气平淡的像是随口一问:“林川,这几日我不在,你都做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只要不是聋了瞎了,谁都能瞧出来这会儿大将军不是在和他唠家常扯闲聊。 且大将军素来冷漠少语,万不是那种能与属下当庭把酒欢歌的温和性子。 所以一听到这话,再想起最近他的所作所为,几乎是立刻林川后背的冷汗直下,口气便愈发小心翼翼,避重就轻的回答。 “自从入京之后,将军杂事繁忙,时常进宫夜幕才归,属下们也不敢懈怠,每日属下都会练剑捅枪八百次,吞元吐息两个时辰,以及教导将士…….” 林川说的这些帝渚倒是毫不怀疑,这混人私底下再胡来,练武之事也一日不会落下,便挥了挥手,打断道:“没问你这些,我是问除了这些,你还做了什么?” 大将军直直射来的眼光亮的吓人,迎面对着那双像能看透一切的锐利又清亮的黑眸,即使林川再能说会道,满腹慷慨之词皆是瞬间通通沉归丹田,一字无用。 他吞吞蠕蠕许久后,才泄气的垂下头,认命的实诚答道:“属下偷偷拿了府里库房的银两,买了醉花楼的三十坛陈酿女儿红。” “还有呢?” “…….还跟着张麻子,顾难忘下了赌场,输了十颗金珠。” “还有呢?” 听到这里时,帝渚便屈指慢慢敲击着手下百年沉木做成的八仙桌案。 旁边闲逛的松子敏锐的察觉到主人的心情不太好,探头凑近帝渚腿边轻轻的磨蹭,安抚着主人。 可惜帝渚余光不落它一分,更不像往常一般伸手抚摸它的头顶,与它亲近,仍端坐不动,脊背绷直如拉满的弓。 林川听着前方那一下一下手指敲击桌面的清脆叩击,仿佛每一下是敲在他的心尖上,后背的阵阵冷汗冒的更汹涌了。 他双手紧紧握拳,若是细看会发现在微微发颤,咬牙顿了片响,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埋下的脸露出了豁出去的痛苦表情。 “属下还去了捞月坊。” 捞月坊,皇城最好最大的花楼,是真正的销金窟,温柔乡,普通人怀揣百金踏入那道门槛,第二日都是光溜溜的出来。 果然,前方的低哑嗓音听着更冷更重:“每日?” “.......除了今日。”今早听军师说将军申时便回,他便没去了那迷眼心祸,叫人一去不愿归的捞月坊,而是挑了家勉强尚可的花楼待了大半日。 本想趁着将军未回府时便归,但没想到那家花楼的酒实在酿的不错,他一再贪杯就坏了事。 早知如此,就算是捞月坊的花魁愿意倒贴银钱与他恩爱一夜,他亦不会多看一眼。 话落,前面便沉寂了,足有半刻听不到一丝声响,气氛霎时凝重,林川感觉这一刻自己都快是升天了。 生气的将军不可怕,怕就怕沉默不语的将军,因为那时的将军不是气的太狠说不出话,就是心情太过糟糕不愿说话。 而无论前者后者,此时都与林川决然脱不了关系。 将军营人人皆知一条至理名言,天底下你惹谁都可以,就是千万别惹大将军,毕竟惹了大将军的代价非是普通人能承受的惨重! 前车之鉴尚历历在目,离得最近的一次就是三年前的边疆来了个随风飘浪的浪荡子,一次正好撞上大将军身着常服带着一支铁骑兵巡视边防。 那人见所有将士竟对一身黑裳金袍的女子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心生轻蔑,便面露嘲讽,冷笑说了句‘江山多娇,折腰若此’。 而大将军听见后并不见怒色,只字未说,只是当即抽出了身边将士的佩剑向那人挥剑一斩。 要知道两人之间可是隔了足足十丈多远的距离,剑风携沙过后,那人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一刻身子就左右分半倒地。 嘴角还微微带着蔑意,尤不自知身死而一命归天。 寒光剑劈十四州,一剑过后,举座皆寒,目瞪口呆。 “侮辱军人,当诛。”而当时的大将军看也不看那一分为二的尸体一眼,平平静静的丢下这句话后回手把剑插回了将士的剑鞘,然后扭头对身旁看呆僵住的将士冷冷淡淡的吩咐,“埋了。” 至此,大将军冷酷如冰,泰重如山的冷酷形象深入人心,无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多说她的女儿身半个不好。 正当林川暗暗叹苦,以为自己即将吾命休矣时,仍是丝毫听不出冷暖的语调打破了屋里要命的沉寂气氛,反而还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说的很好。” 虽说这话听着似乎是夸奖,可熟悉大将军脾气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真正的恐怖是在后面,而林川听后都快要哭了,心里直叹完了完了。 “抬头,看着我。” 一张要哭不哭的扭曲面容便缓慢抬了起来,帝渚见了面色不变,嘴角微弯,看着竟有点和颜悦色的意味。 她淡淡询问道:“我问你,夫为将之道,有八弊,是哪八弊?” “夫为将之道, 有八弊焉, 一曰贪而无厌, 二曰妒贤嫉能, 三曰信谗好佞, 四曰料彼不自料, 五曰犹豫不自决, 六曰荒淫于酒色, 七曰奸诈而自怯, 八曰狡言而不以礼。”林川脸苦的都能下药了。 语罢,帝渚合意颔首,最起码自己教过的还是记得清楚,语调更平和了:“那么这几日,你犯了几条?” “…..五条。” “哪五条?” “一贪恋财物,不知满足,偷拿府里银子纵酒;二明知张麻子等人好赌,属下却不自控,跟随而去,便是犹豫不决,不能决断为其三;四贪恋酒色,日夜放纵;五之前将军问起属下近日言行,属下却言辞狡辩,遮遮掩掩,不合正理,便是犯了五弊。” 每说一条,林川的心都在滴血,却是不敢停嘴,硬着头皮一字一句的认真回答。 闻言,帝渚嘴角微弯,笑意浅薄的都看不见,随即推桌起身,从桌后踱步走出。 极通灵性的松子已是预见了什么,识趣的往旁走开,免得后面发生的事情祸及鱼池。 到了某些时候,就连帝渚最宠爱疼护的松子都不敢靠近自家主人三尺之内。 见状,现下没有谁更比他明白后面发生的事情,林川白洁如玉的额头坠下一颗豆大的汗珠,他不禁怯步往后退了退,右手颤抖的摸向了腰间的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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