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稀罕了。
第109章 一百零六 那事过后,帝渚依旧忙着照顾病重的父亲与年幼的帝渺,还要分心与功课与每日不间断的练剑骑射,两头来回跑,忙的脚不沾地,分身乏术。 因此那件事转头就被她故意抛在了脑后,彻底压在了心底深处半分不愿触碰。 若非那隔日的一个深色夜晚,修炼完每日引气练功的帝渚刚从练武场出来,照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院的路上却无意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细碎哭泣声的话,她就真的再也想不起那件事了。 时逢月色稀薄,叶落无声,偏僻冷清的后宫深院有一处荒废多年的偏殿,帝渚跟随着那哭声的源头小步小步的往深处的草丛靠近。 那轻轻寥寥的细细哭声随着她越走近越清晰,直到快走到偏殿回廊的尽头时,那哭声已是近在眼前,依稀看见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卷缩在墙角下不住的颤动。 帝渚小心翼翼的拨开头顶的树叶,她不敢惊扰那团哭的不停的小东西,便站在高高厚厚的草丛后往前瞩看,这一看她就愣住了。 那卷缩在墙角下,抱着身子正哭的歇斯底里的小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前个被她正好撞见与母皇桌上云雨的那个小太监。 万万没想到躲在这里哭的人是他,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见他,帝渚满面错愕的站在草丛后,忽然不知自己现在是该现身还是该转身就走。 但他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哭呢? 当她看见了那小太监露出来的皮肤都布满累累伤痕,以及身上单薄的太监服都满是灰尘时,帝渚便懂了。 是她害的。 那日她一气之下便迁怒与他,故意对明总管说是他招惹了她,还借机让明总管把他责罚了一顿再赶出母皇身边,所以这人被重罚之后就赶去了其他地方做重活了。 宫里的奴才太监要是犯了错可不比她们这些帝子皇室,就算帝渚的父亲身家卑微,她再不受女帝的待见,但身份摆在了那里,谁人也不敢轻易的欺辱了去。 他们却不一样,没权没势没地位,在宫里他们就如一条苟且残活的狗,从不被当人看,一旦做错了点点小事就会招致好一通打骂斥责,甚至多的是人受不住而命丧黄泉。 幸亏当时帝渚还有理智与良善,嘱咐明总管只需教训一番赶走即可,否则这无辜受罪的小太监可就不仅仅只是受了皮肉之苦,而是直接一条小命就交了出去。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帝渚一时坏心眼导致的后果是多么恶劣,才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小太监除了一张脸尚且完好,他的胳膊上,腿上皆是道道显眼的伤痕。 每一道鲜红明亮的伤痕都刺激着帝渚的愧疚心,令她都不忍细想除去这些能看见的以外,在更多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伤痕遍布。 不可避免的,帝渚大感后悔当时自己的鲁莽行为酿成现在的这个后果。 其实她那会儿看的出来他并非情愿,只是碍于天威才不得不屈从与母皇。 偏偏她盛怒之下缺失理智,又不敢公然斥责母皇为君不尊,四处留情,于是便把满腔的怒火悉数都东引到他身上,让他小小的一个无辜太监就承担了本不该他承受的迁怒。 帝渚忏愧不已,而这份忏愧在对着那小太监时,更是无尽的羞愧与难堪。 那小太监的哭声,从来就没有停过,甚至是一声比一声的响亮,一声比一声的哽咽,极尽委屈,极尽难过。 大概他也是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遭受这种苦难,明明他才是受伤害最大的那个。 但人世间就是如此的不公平,他被父母贱卖入了宫,从此就成了最受轻贱的残缺人,在宫里辛辛苦苦的做事干活,任劳任怨的为奴为婢,却又被掌权者当做玩物肆意玩弄,然后就被不问青红皂白的虐打一顿。 到了最后他不仅一无所有,还白白的得了一身伤,他甚至不敢对任何人哭诉自己的委屈,只能趁着夜色深暗,躲在了这个无人来往的偏僻地处才能尽情的宣泄委屈,嚎啕大哭。 草丛后站着的帝渚无声的像站成了一颗树。 她看见那小太监大半埋在手腕红彤彤的眼睛,看见那些晶莹的泪珠争相恐后的从他眼眶里一颗颗的往下掉,很快就把他的衣袖打湿了大半。 他哭的很厉害很汹涌,像是要一次性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刻全部哭干净不可。 在帝渚有记忆以来,她是从来没有哭过的,即便训练再苦,生活再艰难,她再疲惫,一次都没有。 不是不知道苦,不是没有过委屈与难受,可她就是没有哭过,就连教导她武功的林大将军都曾经忍不住问她,是不是你天生就不会流泪? 可天生就不会流泪的人,不是狡猾残忍的妖怪,就是无情无欲的石像。 而父亲却是笑着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温声对她说:“我的良儿不是石像,更不是妖怪,你只是太坚强了,太坚强的孩子总是会多受些苦难。” 可她现在看着这个眼泪吧嗒吧嗒掉的小太监,忽然就觉得自己以前受的并不算什么苦难,毕竟那些事都是她心甘情愿去承受的,他受的都是些无妄之灾。 她,就是他那些众多无妄之灾的其中一个。 那夜,小太监在那里哭了很久很久,帝渚就在一丛之后的距离站着默不作声的看他哭。 直到天际微微见亮时,那小太监终于哭满意了,趁着周围还无人发现,拿着湿透的袖子认认真真的抹干了眼泪便悄声的离开了那里,回去继续认命的干活。 小太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害得他至此的罪魁祸首,其实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哭了一个晚上。 他走后不多久,帝渚也走了,回到院中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过,包括她最亲最爱的父亲与帝渺。 这是个秘密,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月余后,原本病重到都起不来身的父亲身子开始大好,能下床能赏花,帝渚喜不自胜,却不知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再过半月时日,父亲就如一朵用尽所有力气盛开极致的月下美人,艳丽的花期极短,转眼就枯萎成灰,欲想挽留花儿最后留下的残叶落瓣都来不及。 父亲死的那一晚正好是炎炎夏季,帝渚强忍悲伤的抱着气若游丝的父亲到院子繁茂的柳树下坐着,父亲靠在她的怀里,一边望着柳树一边拉着她的手呢喃。 他念着瑶月族每逢春秋之际就花坠满谷的美景,念着遇到母皇的那夜星明月朗,是个良辰美景,念着今后她们两姐妹该怎样的活。 最后,父亲问她:“良儿,父亲要是不在了,你一个人如何撑得下去?” 帝渚垂着眼,扬着笑,柔声对他说:“父亲你又胡说了,你只是累了,睡一觉便起来了,有你在,我们一直都会很好。” “真的吗,我只是睡一觉?” “是,父亲累了,睡一觉吧。” 帝渚眼眶微红,每一个字吐出来都是这么的艰难苦涩,“方才明总管叫人来跟我说了,母皇现在还在处理国事赶不及,不过等父亲你睡醒了,她一定就到了。” 其实早在晚些时候看出父亲的不对劲时,她就已经再三的催促人去叫母皇来看他了,但是很可惜,她喊人去催促了一遍一遍又一遍,那个人却连句话都没让人带回来。 回禀的奴才只同情悲悯的对她说再等等吧,也许再等等就来了。 等来等去,她的心就彻底的死了。 “她会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帝渚声音越发轻柔,像是在哄闹着不肯入睡的孩子般。 “父亲,睡吧,你醒来的时候,她就会在床边守着你了。你不是一直就很想再见到她么?那就快睡,再不睡的话,渺渺醒过来就要开始大吵大闹了,到时候我可照顾不来你们两个人呀。” 她只是不想看父君迟迟含着那口气不愿吞下,受着这孱弱身子的拖累,受着这份思念苦痛的折磨。 听完这话,父亲深深的注视了自己这最珍爱最懂事的女儿许久,碧翠如湖泊的眼眸波光澜澜,一如既往的美得动人。 然后他点了点头,含笑靠在她的怀里闭眼沉沉睡去,眼角处却慢慢的滑下了一滴泪。 “良儿,今后,苦了你了。” 那一夜,才七八岁的帝渺睡在内房里毫不自知。 那一夜,帝渚抱着睡去的父君在院中的梨花树下坐了一晚上。 那一夜,母皇没有来。 不久后,半年守孝期未到的帝渚就被母皇下旨跟随林大将军派往上战场驱赶外敌。 出发那日刚满十五岁的帝渚身着铁衣,腰胯长剑的站在军队前方,目光尖利如刀刃,不怒自威,小小年纪便可见今后的英雄铁骨,坚忍不拔。 可是这今后即将成为英雄的威武人物,却在面对来送行的永安帝姬时不知所措,连连退步。 那常年提剑连劈十座木板都毫不费力的刚厉手掌,竟是连一只抓着袖甲的软软小手都挣脱不了,只能一遍遍的耐心哄劝她放开自己,跟着四弟回去殿里。 年幼的永安帝姬就是个还不懂事的天真孩童,一面大哭的死拽着帝渚不放手,一面依依不舍的追问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帝渚就弯下腰,摸着妹妹稚嫩的柔软脸蛋,给她一颗颗抹干净脸上的金豆子,又遥遥瞥向远处高台坐着的高高在上,漠不关心的母皇。 这一刻,再是柔软的心在此刻都逐渐变得坚硬如铁,不动分毫。 “等到阿姐回来之日,渺渺,就是我们永不分离之时。” 她定定望着那高台上的母皇,然后这般信誓旦旦,字字铿锵的对帝渺定下了这个誓言。
第110章 一百零七 “我见过你三面,三面就让我把你放在心里放了整整十年,你却只见过我一次,我甚至不能确定那一次你究竟有没有看清楚我,也许你根本就记不得我这个人。” 靠着桌边站着的帝渚说到这里偏了偏头,笑的几分无奈,几分唏嘘。 “这么算起来,我总觉得自己是亏了太多。” 听完前因后果的姜涞已经傻的不能再傻了,魂都飘飘飞去了九天之上。 “如何,你还认为我是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么?”帝渚再含笑的看他。 “姜涞,这世间确实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但即便你不是那个小太监,我也会对你好,只是不会这么的好。” 姜涞堪堪回了点神,终于能艰难的说出一句话:“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的打算,只是找到了那个小太监后,加倍补偿当初他被我迁怒所受的罪过。” 帝渚的凤眸在屋中的烛火下波光流转,璀璨如烟火盛开。 她轻声笑道:“可没打算是把我自己都一并补偿给你。” 只是因为那个人恰好是姜涞,姜涞恰好是那个人,所以新账旧账她一并算在了他的身上,甘愿抛弃所有换他一人与她相守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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