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你虽说是小伤,可我回去后思来想去,总归是放心不下,梦中都是你受伤的场景。”萧蕴龄诉说着,仿佛仍被困在梦魇中,她试图挣扎被桎梏的手掌,动作很是焦急。 见沈策没有松手的打算,她向他走近一步,因为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口在哪里又退缩着不敢碰他:“你不要让我担心。” 时间好似停滞了,萧蕴龄不知道他为什么拿陌生的目光盯着她,似乎是审视,又好似动容。 “替我换药罢。”沈策松开她的手,牵着她进入屏风之后,那里有着供人休憩的床榻。 从菱格照入的光线经由绢布屏风的过滤,不过于强烈,又能让她清晰地看到褪下衣袍后的身体。 萧蕴龄蓦地有些拘谨。 褪下的白色里衣沾着星点血迹,他的后背肌肉匀称,线条流畅,但在陈旧的伤疤上,新的伤痕遍布其上,纱布被剪开后,萧蕴龄看到了还未结痂的伤口。 她认出来那是鞭打出来的伤痕。 “哭什么?” 沈策指腹擦去萧蕴龄眼下的泪水,心情比昨日好了许多,嘴角噙着笑注视着她。 萧蕴龄这才发觉自己流泪了,她眨眼逼退泪意,声音中还残留着微弱的哭腔:“谁打你的?谁能鞭打你?” “我父亲。”他不愿意多言,将一旁的伤药递给她。 萧蕴龄知道他与武安侯关系不睦,但没想到武安侯会对他毫无留情。 她有心问他为何懦弱地接受父亲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口,但旋即想起自己远在永州的姨娘。 萧蕴龄安静地给他又裂开的伤口上撒上伤药,她数了数,有十道。那些其余的陈旧痕迹,她看着也像是出自他父亲之手。 他无力反抗他的父亲吗? 萧蕴文劝导她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失去武安侯世子的身份,沈策还能如此风光吗? 如果她嫁给沈策,是否仍要面对不喜欢他们的公婆,如果他们为难她,沈策愿意为了她忤逆父母吗? 白色的绷带绕过沈策身前,她仔细地将伤口包扎好,又凑在沈策身前给绷带打结。 微光在她浓密睫羽下投下如扇的阴影,她呼吸间的气息洒在他的脖侧。 落于脸颊的触感令萧蕴龄疑惑地抬眸,男子冰凉的双唇眷恋温柔地压在她的唇瓣上,她跪坐在蒲团上,在鸟鸣中听到了砰砰心跳,她不知道是谁的。 - 再回到书案前时,萧蕴龄盯着书卷许久,才将心中那种颤抖不止的感受忽略。 “我看到了一个故事。” 见沈策看过来,萧蕴龄和他讲诉:“有一位国君,他得到了一位才能出众的臣子,臣子辅佐他征战四方,吞灭小国,几年之间这位国君的疆土比任何一代都要辽阔。 “但是国君是个多疑之人,随着他的国家更加强大,臣子的才能逐渐被其他国家看到,他担心臣子会被其他国君的优渥条件诱惑,弃他而去。 “臣子看出了国君的疑心,他向国君表示自己的忠诚,可是国君对他的猜疑没有减少,国君决心试探他。 “他令人伪造其他国家的书信,愿出城池十座、黄金千两请他帮助,臣子不为所动。国君认为给出的条件只是身外之物,如果遭遇生命危险,臣子依旧会忠心于他吗?国君令刺客绑了臣子,以生命要挟,可臣子宁死不屈,血溅三尺。 “国君试探出臣子的忠心,可是他也失去了辅佐他的臣子。” 沈策听她说完,问道:“你如何看待?” 她叹息一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萧蕴龄想她可能做不了贤明的主子,她的第一反应是令人时时刻刻监视臣子的动向,并培养其他臣子一步步替代。 “你的想法是这个故事想要告诫世人的用意。”他随意点评了一句。 萧蕴龄知道沈策对自己的用功学习并不上心,她讲了一个故事后,精神不再疲倦,便继续低头阅读,一边批注自己的感悟。 萧蕴龄翻过一页,听到沈策平常语气说道:“萧敛竹要进京了。” 她手指一顿,“他不是有罪之人吗?他试图谋反。” “谋反一事并无证据,他终究是皇室血脉。”沈策仍然看着面前的文书,没有发现萧蕴龄不自然的神情:“长公主今日问起我,如何发现萧敛竹的身世疑窦。” 在几息的沉默后,他继续道:“再重新回看我在永州的经历,一切都太过顺利,这一切都得益于你的帮助。” 萧蕴龄指甲划过纸张,在上边留下浅淡的印记,她笑道:“那时我们是交易,你帮助我,我将他的身世秘密告知于你。” “既然是秘密,出于何等信任,他会将秘密告诉你?”他斟酌着用词,“你这位异父异母的妹妹。”
第47章 屋外的鸟啼已经静下, 烛台被点上明亮的灯火,映着窗外忙碌的下人影影绰绰。 萧蕴龄将翘起的书页一角压平,语气平常:“你忘记了吗?是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才发现了他身世有异。” 沈策停下写字的动作, 他抬眸盯着灯下认真的萧蕴龄, 问道:“萧敛竹知道你发现了?” “你也在怀疑臣子的忠诚吗?”她想起不久前说起的故事, 轻笑着打趣。 “好奇罢了。” 萧蕴龄快速回忆着沈策到誉王府后, 她对他说起的有多少真话假话, 他又见过萧敛竹与她相处的什么场景。 “我很依赖他,心中藏着事自然被他发现了。”萧蕴龄面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她想起了兄长,有些忧伤:“我当时劝他遵从己心,不曾想令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之后便不再问她,萧蕴龄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只有书页翻动与笔刷划过的声响,直到下人敲门告知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萧蕴龄看着沈策走在前面的背影,她与他待在一处时,精神松懈只是少数时刻,她手指颤抖着蜷缩,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他那句“萧敛竹要进京了”。 那些萧敛竹曾与她说过的大逆不道, 她藏在劝慰话语中的野心, 或许都将随着他的到来暴露在日光下。 无论是获取长公主的重视, 或是得到沈策妻子的位置,她都不能让萧敛竹说出她隐藏的秘密。 她应该怎么做? 在面对王万利时产生的恶心感又从心底深处层层不断地涌动出来, 黏黏腻腻地沾附在她跳动的心脏上,不时冒出来提醒她做过什么事, 她想起了上一次解决这些事是用一把匕首。 沈策回头望了一眼萧蕴龄,她忽然停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地上的一点。 月色温柔地覆在她身上,轻纱披帛被晚风吹拂,孤寂试图侵蚀她的身体,那些曾经令他心动的旺盛生机仿佛随风散了。 他走到她身边,手指撑开她冰冷的手掌,温声唤道:“萧蕴龄?” 她这才从虚妄中回过神,浮动的暗香与山间清风还在她身边,沈策身体的温度通过掌心传到她手心中,她手上没有泛寒光的匕首,也没有流淌的血液。 第一次见到沈策时,他是父亲尊贵的客人,从容地应付父亲有些殷勤的讨好,而她是在角落被忽视的五小姐,阴郁的水汽氤氲在她衣袖间。 见过九天的鸟雀如何甘心回到树枝与泥土筑成的巢穴? “我在回忆方才所学。”她娇笑着与他十指相扣。 - 萧蕴文守在垂花门,她摇着团扇,焦急地看着月亮升至头顶。 她瞪了青莲一眼,再次问道:“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青莲摇摇头,她语气恭敬,但说出的话却让萧蕴文不高兴:“郡主令我不用跟着。” 青莲心中无奈,她说得是实话,可惜二小姐不相信。 她怕是最轻松的丫鬟了,作为萧蕴龄的贴身侍女,脏话累活自然轮不到她,可是五小姐也不需要她帮忙做些什么,许多时候她并不知道萧蕴龄的动向。 主子与贴身侍女本该是互相信任的关系,但五小姐对她的提防心至今没有放下,青莲有心让萧蕴龄知道她的忠心,却不知从何努力。 “她和沈策是怎么认识的?”萧蕴文摇扇的动作愈发急躁,纨扇上的花纹只有残影。 见青莲不答,她猜测:“难道是父亲让她去的?” 青莲仍然表示不知。 正说着,萧蕴龄的身影总算从小道尽头出现,她的衣着装扮与离开时并无区别。 “姐姐?”萧蕴龄讶异地看着她们向自己走近,疑惑的目光淡淡扫过萧蕴文身后的青莲。 青莲便知道自己更不值得主子信任了。 “我令人传了话回来,姐姐没有收到吗?” 她留在沈策住处用膳,在下午时传口信回到杨府,让姐姐不必为她担心。 “收到了,只是担心你晚上不回来。”萧蕴文不想她嫌弃自己唠叨,但语气仍重了些:“明日你不许去找他了。” “为何?”萧蕴龄并未生气,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垂柳飘拂,少女脸上天真懵懂,在灯笼朦胧的光照下,气质不染纤尘。 萧蕴文不知道沈策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令她这般不顾名节地跟在他身边,甚至不怜惜自己身为王爷女儿的尊严。 但她没有立场去管教这个妹妹,萧蕴文主动道歉道:“是我将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萧蕴龄嘴角含笑,她脾气总是很好。 “那你为何不肯听我的话?”萧蕴文叹了口气,萧蕴龄向来听话,唯独在这件事上一意孤行,“父亲知道你和他的事吗?” “知道的。” 难怪。 萧蕴文对父亲的埋怨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深,但嫁人后渐渐淡了,此时伴随她整个少女时期的怒火又一次升起。 她挽着妹妹的手,绕过刻着莲叶的檐柱,萧蕴文与她走在游廊,解释方才的话:“许侍郎的夫人邀请我们参加乔迁宴,就在明日,你需得与我一同前去。” “乔迁?” “许家老夫人做主令许家几兄弟分家了,许侍郎不是长子,需搬离祖宅。” 涉及家族恩怨,萧蕴文对细节亦不知晓,只知道侍郎夫人很是快意,递给她请帖的下人都喜上眉梢。 “就在明日,好像有些匆忙。”还要挑选合适的礼物。 萧蕴文通过许府下人的话猜测道:“我们与许家并无渊源,她原先是不打算请我们去的,我猜想是你与许家小姐骑马后,她才起了邀请我们的心思。” 因此,许夫人邀请的不是萧蕴文,而是住在她家中的萧蕴龄。
第48章 许府牌匾下, 随着竹竿节节燃烧,竹子的爆破一声声响起,烟雾与硫磺气味弥漫在门口长街。 萧蕴龄便是在锣鼓与爆竿齐鸣中来到许侍郎府上, 挂满喜庆红绸的府外宾客如云, 仆人高声恭迎着宾客的到来, 往来之人皆喜庆地祝贺主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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