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提膝蹬开自家院门,跑得微喘,语气仍平稳有条理,“隋家婶子,劳你来我家拿银子请大夫,多的银子你们拿着,再到齐国公府去报个信,就说方小姐在街上昏倒,人在我这儿。” 隋家婶子连忙搁下筷子,“这姑娘是齐国公府的小姐?” “快!” “嗳,嗳。” 曹煜将意识迷离的方沁往塌上一放,出屋在灶上坐了壶水,她喘不上来气,脸涨得红一阵白一阵,两手拉拽着衣襟,不多时便掣得衣带散乱,露着一痕雪脯,还有秋香色的薄绸主腰。 回进屋见如此香.艳景象,曹煜驻足片刻,偏脸打开衣橱,取出几叠衣服,将她脑袋抬起来垫在下边。 这下子她喘得匀当些了,嘤咛着痒,两手在前胸和胳膊抓挠,抓出一道道红痕。 挪了油灯在她颈边缓缓往下,就见那雪般细腻白皙的肌肤浮起大片红疹,似雪地红梅,有的地方挠得狠了,沁出一线血豆。 好像块缀了青红丝的白米糕,嘤咛自然而然成了她的作料。 “不能抓。” 曹煜不懂医也明白这是内症,抓挠不能缓解,他俯下身去单手控着她两条胳膊,另一手整理好她的衣襟,掣过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听得见我说话吗?知道我是谁?” 方沁身上爬着千百只蚀骨灼心的蚂蚁,燥痒难耐,“曹煜……” 猫挠似的嗓音,曹煜眼底一沉,吐出口气,“你可清楚这是什么毛病?从前犯过吗?” 她重重点头,“…该是栗子…以前也有过。” 外间隋家婶子赶回来,身后跟着个背药箱出诊的大夫。 曹煜松开方沁的胳膊,起身开门,看老者的气度穿着不似游医,那隋家婶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花大钱请了杏林医馆的大夫。 那大夫诊多了贵府千金,见塌上女子衣着华贵,旋即问明身份,得知是齐国公府的小姐,当即转过身去,叫那隋家婶子替他拉起诊帘。 查看过方沁手臂红疹,又询问了症状和发作时间,曹煜不忘告知大夫她曾经因吃栗子发过这病。 大夫一听了然,从药箱取出瓶膏子,递给隋家婶子,“烦您替小姐在红疹处薄涂一层清凉膏,我这就开方子去。” 曹煜替大夫掀帘出屋,却见窗外街上倏地灯火通明,是方府的人将整个巷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府里来的是崔慧卿,蓉姐儿困得早,她没在外边逛太久,先行一步回了方府。刚进门就听外边有个汉子毛毛躁躁地大喊,说方家有个小姐在街上病倒了,现在人在泥人巷的曹家等大夫看诊。 起初她皱眉听着,心说方家小姐不就是她身边的蓉姐儿? 这年头连行骗都这么不经心,等到“泥人巷曹家”几个字跳进耳朵,崔慧卿方意识到事情严重,赶紧将蓉姐儿交给蕫嬷嬷抱去睡觉,出府问了前因后果。 崔慧卿在街坊四邻指引下进了曹家院里,曹煜恰好送大夫出来,迎面见了礼。 “大太太,人在里间,街坊婶子照顾着涂药,已经无碍了。” 崔慧卿无疑有数不清的诘问,但头一个还是得弄清楚,“涂得什么药?大夫是从哪请的?开得什么方?” 大夫知道来人是齐国公府的夫人,平日里召的都是太医,瞧不上他也不甚在意,“小的来自杏林医馆,老师是宫里的徐太医,用的是冰肌霜,也是宫里的老方。小姐误食了发物,皮肤起疹瘙痒,咽喉肿胀呼吸不畅,这会儿已缓解了,夫人若不放心,再请太医来瞧。” 崔慧卿见大夫不卑不亢,也有几分认可,点了下头叫他别走,自己先进屋去瞧瞧方沁。 昏暗的屋里只有卧房点着盏暖黄的孤灯,光线微弱,床边是隋家婶子在给方沁上药。 崔慧卿见她脸颊浮肿,胳膊上布满抓痕,重重蹙起眉头。 心道蹊跷,她从小到大只对栗子起反应,今晚上吃过什么从前没吃过的?怎就如此严重。 方沁将气喘匀后便好受多了,适才外头的谈话也都听见,“我没事的,大夫说得不错,该是吃错东西了,和先前吃栗子的症状一样,但比那回轻许多。” “你那回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回难道就好受了?”崔慧卿看她这模样也心疼,在塌上坐下,握着她的手,“就别说话了,好生歇着,上完药我带你回府传太医再看。” 她又对那隋家婶子道:“认真仔细着些,好处不会少了你的。” “嗳!嗳嗳!”隋家婶子连声答应。 崔慧卿握着方沁的手环视这屋子一遭,倒是没说什么。 曹煜并没有将人安置在他日常起居的上房,而是让她躺在了修葺后无人居住的新屋,整间屋冷清清没有人迹,叫人无处指摘。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里打起两溜灯笼,方沁在婆子搀扶下上了马车,崔慧卿将曹煜叫至一侧,“熹照,二太太呢?小姑姑身体不适,身边为何只有你在?” 曹煜看向那两排灯笼,如实道:“太太有所不知,起因是我早早辞别二爷归家,路过长乐桥,认出桥上人影,见周围没有丫鬟跟随,心生疑窦逗留了会儿,见小祖宗摔倒,这才上前将人带来近处就医。” “可有半句虚言?” “句句属实。” “曹熹照,多的我也不问了,只当警醒你两句。方家许给你的好处已是不少,做人应当知足,若做起痴梦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你爬得多高就会摔得多惨烈。” 崔慧卿拢过蟒白狐皮袄,眼梢轻扫过前院,“大不了就是过回你的贫贱日子,永世不得翻身。” 曹煜作揖含笑应下,“太太警醒的是,熹照定当铭刻于心,刻骨不忘。” 崔慧卿沉凝片刻也不再说了,横竖假话到方沁那儿也会被拆穿,她并非神志不清,若受了委屈也能指证。于是让丫鬟拿了几两银子在桌上,带着杏林医馆的大夫一并往回赶。 泥人巷的繁华仿佛潮起潮落般,来得突如其来,走得更是风卷残云一干二净。 夜深人静,隋家婶子瞧着八仙桌上的碎银直愣神,扭脸问望向院外的曹煜,“曹小官人,那银子……” 曹煜收回眼光,踅足进门话音冷冷,“都拿去吧,今晚上辛苦你们家了。” 那厢顾梦连按时赴约,来到长乐桥只捡到一只帷帽,周围的人还未彻底散去,说适才桥上有个贵府小姐昏倒,被个男人抱起来隐入了人潮,言之自家娘子,要众人避让。 这番话乍听另人毛骨悚然,根本不容顾梦连细想,脸色骤变旋身去寻袁碧莹,本来说好与方沁在街上逛逛,说几句话就将人好生送还回去,哪知会出如此变数。 袁碧莹听后一踉跄,头晕目眩,其实两人心里都有猜测,又都不敢说,就怕是八月十五街面上趁乱作恶的人牙子,见方沁穿着体面,将人绑到船上,发卖出去…… “找!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你们也别回来!” 袁碧莹让人掘地三尺地找,自己回府再去抽调人手,回到府里就见崔慧卿在前厅等着,二人一番交谈,总算放下心,好在人已经无碍,赶忙再派人折回去找顾梦连,他还在长乐桥附近没休止地寻人。 一番忙碌,几人身心俱疲,好好的中秋就因为几颗未曾露面的栗子搅和成了闹剧。 “府里明文规定,大厨房和小澜苑的厨房不准购入栗子,厨房里也都是咱们家的老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就今岁出了如此差错?” 崔慧卿将置办今晚夜饭的十来个人叫到前厅,十来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是别人没守规矩,害自己连坐。 也有暗自腹诽没准是方沁自个儿在外头吃坏了东西的,但不敢说,只把头垂着。 袁碧莹听得也头大,有时候未必要揪出个“真凶”,罚过就长记性了,“慧卿,罚他们两个月的月钱就是了,别累着自己嗓子,眼下小姑姑没事就好,太医院的人也说了,不一定还是栗子,没准是因为别的什么以前没吃过的。” 崔慧卿慢慢看向她,“只问你,今晚上哪道菜是过往没吃过的?” 一句话将袁碧莹给问住,后者也反应反过来,她这是在怀疑有人蓄意加害方沁,往寻常的吃食里掺了栗蓉之类的东西。
第20章 入秋后,琼院、鸿院还有听澜苑都采购过板栗,非要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必定劳师动众,结果也不一定是有人蓄意加害。 按袁碧莹对崔慧卿的了解,训斥过扣了工钱就也该了结了,追查下去反而闹得府里鸡犬不宁,不是她的管家风格,然而这次却颇有追查到底的架势。 外头急匆匆传来脚步,是顾梦连赶到,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哪还有半点从容,“大太太,二太太,沁儿妹妹她人在何处?” 袁碧莹一声叹气,“在老夫人那儿呢,我带你去。” “连三爷,我派人带你去。”崔慧卿将袁碧莹手腕扣住,“你给我留在这儿,我还有话问你,好端端一个人让你放在桥上,出这么大的事,你说,扣你多少月例合适?” 袁碧莹哪肯认罪,抻着脖子冲顾梦连喊:“哎唷,连小爷!这事儿你可得替我平反!” 顾梦连急着见方沁,老远踅足朝她二人欠身,“这事都赖我,回头我向二位太太赔罪,只是现在恕我不能奉陪,先走一步。” 他急得不行,直往听澜苑去。 外头闹哄哄的,听澜苑里却静静悄悄。 方沁这会儿好受许多,最难受的那阵已经过去,眼下发着低烧,浑身浮肿地倚在老夫人屋里的塌上,刚喝过药,出了一身暴汗,见顾梦连着急忙慌赶来,偏过脸不想他看见自己丑态。 “见过老夫人,见过妹妹…” 生病她不觉得委屈,他来,眼眶子一下便红了。 “嗳,你们在耳房说话吧,我到厅里坐会儿。”老夫人长吁一声,起身让开去,给他二人说会儿话的功夫。 “沁儿…”顾梦连挨着坐榻的边沿坐下,手足无措问:“妹妹好些了吗?可瞧过太医了?” 方沁别着脸只露他一个汗津津的下颌角,沾着几缕湿发,轻轻颔首,叫他无比心碎,伸手颤巍巍替她将碎发整理。 “是我的错,我该早点到的,反叫你等我,难受也没人知道…” “连哥哥…”方沁听他焦急自责,心中动容,“不怪你,你来我就高兴。” 油灯噼啪烧着,萦绕一只小虫,桌几上摆的热茶凉了,没人顾得上喝。 这晚顾梦连陪她到夜深,轻声细语说了许多话,见她红疹发作,还给她讲故事分散注意。 他说他在草场见过一匹通体雪白的野马,为了找到它将其驯服,没日没夜在关外游荡,结果遇到狼群,还滚落沙堆,一桩桩一件件都艰险万分。 方沁听他说的那些故事,跟听天方夜谭似的,“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编出来欺负我没见过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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