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被滚烫的手掌按下,她跌回妆凳,心跳不快,反而凝滞,呆若木鸡地看向镜中他从容神情。 曹煜垂首呵出口温热的酒气,无意铺洒在她颈窝,像纾解了胸中一股混浊,与她在镜中相视,笑得温煦。 “这儿,涂出去了。” 他点点镜子里她的嘴角,未等她睁圆的眼重新找回焦点,拇指已自作主张滑过她柔软变形的下唇,偷走了她的颜色。 方沁浑身一颤,溺水初醒般猛吸进一口气进腹腔,“腾”的从他臂弯挣脱跑到门边,惊骇而又不可思议地盯住了他。 曹煜偏头将指腹红痕卷上舌尖,仿佛那点红并非来自指肚,而是她后颈那处诱人已久的月牙胭脂记。 他倏忽蹙眉,神情落寞极了,“瞧着是甜的,吃着,还是苦的。” 一场风暴无声地席卷了方沁内心,又羞又恼脸上红得几近滴血,颤声问:“煜哥儿…?你怎么能…你,你怎么可以对我不敬,做出这样的事……” 曹煜束手站在原地,颓然颦眉,很是受伤很是懊悔的模样,“是您一声声唤我煜哥儿,叫我想起儿时做的傻事,不知怎的,就也想尝一口这盒胭脂的滋味。” “胡说!你不是五六岁的孩童,我也不是你真格的祖宗,你这么做,究竟安的什么心……”方沁连连摇头,“我好生待你,你却,你……曹煜,你,你可知错?” 他一抬眼,十二万分的歉意,“我知错。” 方沁惊魂未定,但见他言辞恳切接下来并无出格之举,仿若真如他自己所说,是情难自禁地尝了一口胭脂而已? 她也不是蠢的! 方沁退在门边,退得不能再退,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是闺阁小姐又有婚约在身,两家都是达官尊爵,若将此事捅到外人的耳朵里—— 不可! “阑舟渡,万紫千红,闹花枝浪蝶狂蜂。 看前遮后拥,欢情似酒浓。 拾翠寻芳,来往游遍春风。” 外头一出《浣纱记》唱得咿呀正浓,众人高声叫好。 方沁害怕上演一出明面上遭人唾弃,背地里被人搬弄是非的戏码,恼得两颊绯红泪眼朦胧。 “我念在你喝多了酒,不与旁人声张。不是我原谅你,曹煜,往后你不能再到小澜苑来,我不想见到你…若你,若你还敢造次,再有如此浮浪之举,我定会告诉你契父,届时可别说我翻脸不认断你仕途,你好自为之罢!” 方沁声音抖得筛糠,半点威信也无,她索性伸手指向门外,“出去!” 外头敲锣打鼓欢声雷动,全然是另一幅欢景。 高静雪和袁碧莹带着两个孩子在席上吃羹果,久不见方沁,丫鬟拿着戏折子过来请她们点戏,却摆手让传给边上一桌。 高静雪让荃哥儿在自己座上坐好,转脸对袁碧莹道:“两个孩子你看好,等会儿带他们入席,我去找找小姨,别是起早了这会儿犯困,在哪儿睡过去了。” 袁碧莹正要点头应下,抱着蓉姐儿抬抬下巴,“来了,省的去找,总算是露面了。” 这厢高静雪刚要走远,方沁就从回廊那头出来,脚步赶得急,一身亮眼的绸袄在绿叶后头时隐时现。 “快来,我们这儿给你留了空座。”袁碧莹朝她招招手,将方沁召过来。 方沁笑吟吟走过来,除了眼睛发红,瞧不出半点异样,拈了一粒花生米在唇舌间。 “说出来怕你们笑话,天不亮就起了,刚才想着在阁楼里靠会儿,结果脑袋沾上软枕一下就睡过去了。” 高静雪和袁碧莹听得只顾得上笑,笑得方沁茫然以对。 还是蓉姐儿说:“适才表姑姑说要去找您,婶娘却说您睡着了,结果还真是!寿星做生日却一个人睡着了!” “连你这小丫头也笑话我。”方沁满脸的不服气,伸手咯吱蓉姐儿。 “小姑奶奶饶命,小姑奶奶饶命。”蓉姐儿在袁碧莹腿上扭来扭去,倒引得她连连告饶,叫她们两个都别再闹了。 老远顾梦连窥见这边嬉闹,抬眸对上方沁水痕未消的双瞳,后者惊遽闪躲,旋即别过脸去。 顾梦连迟疑片刻,心说她许是羞赧,见她腕上若隐若现带着那玛瑙红绳,一时安心许多。 酒筵开席,方沁坐在自己席位上吃酒聊天,应付宾客,没有半点怠慢。 只她不曾挪动,因她知道一转身便会撞进一双枭视狼顾的眼睛,她不敢想他眼里带着何种情绪,从前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了她…… 怎知散席才得知曹煜醉后没有露面,方临玉说他或许喝醉不知在哪倒头昏睡,方沁不想多听,说自己今天太高兴了,累过了劲,早早回屋歇下。 油灯下她辗转反侧警惕心起,隔日不敢同方其玉说,只好主动找到高静雪。 “静雪,我到底定了亲事,这一及笄心性也忽然变了,觉得每日煜哥儿在小澜苑进出不是多方便,荃哥儿再上学就让他多走几脚到西花园的小楼,你看好不好?” “荃儿小孩子家,才无所谓在哪儿上学呢。” 高静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见她形容憔悴,掣住她小臂,“小姨可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在我这儿歇歇?我在边上做针线,你在塌上睡。” 方沁转脸看向高静雪身下卧榻,上头堆着些绣完没绣完的布面,腾出一小块儿地方刚好够她躺下。 忽然想起李氏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整日卧床干不了别的,就枕着厚厚的被衾做些女红针指,她撒娇在李氏身边躺着,听针线穿过绷紧的绸缎,比任何乐曲动人。 不知怎的眼圈就湿濡起来,方沁点点下巴,在高静雪身边侧卧,面朝着她,看飞针走线。 “这是芸姐儿的喜服?” “对,芸儿定了年后出阁,我赶紧帮着做点。”话语间满是母亲对女儿的慈爱,高静雪拿起塌上一条巾子,“你看,她自己绣得不成样子。” 方沁接过去一瞧,递回去,枕着手背赧然,“芸姐儿绣得比我强多了。” 高静雪看着绣绷道:“小姨千金之体自不必学这些杂事,或者画些好看的绣样于我,我替你做出来也是一样。芸儿是没办法,赵家与她不熟悉,面上做得再体面嫁过去也只当她是外人,将来夫妻间起了矛盾,说起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定要遭婆家指责。” 这么一听,方沁慌了神,她可是什么针线活都做不来的,只怕要与婆家相处不好。 高静雪听身边突然安静,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起来,“别担心,顾小公子是万里挑一的人品,挑不出毛病,姚恭人也不是脾气挑剔的人,他们宠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苛刻你呢?” “连哥哥的确不像是那样的人……” 针线梳理了方沁心头乱絮,眼皮子渐渐发沉,带她进入安眠。 恍惚间,方沁躺在了李氏身边,梦里果真什么都好,醒过来高静雪却满脸担忧,说她在睡梦里流眼泪。 “你心里要有什么不爽快,有什么难处,千万不要憋着不讲。” 方沁直言自己梦见李氏,“我画过她,画不出她半分神韵,反弄得自己哭哭啼啼,后来我想她的时候就画花,画各种各样各色各形的花,如此画得多像都不怕惹哭自己了。” “…沁儿。”高静雪真格的心疼,眉心轻结,“想哭你就哭吧,别只在梦里难过。” 高静雪岁数与李氏差不了多少,听她一声轻唤,方沁心墙筑得再高也都倾塌,伏在她膝头抽泣。 她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给李氏的泪已经流干了,给曹煜那厮,他又十足不配。 想起那双薄情寡义又起衅玩味的眼,她便打从心底后怕……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万字肥章,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兔子骑士斩狐狸,狐狸被打得半死,啐了血还要欺负小兔子。”
第23章 在那之后, 曹煜果真如她所愿,再没有出现在小澜苑。 入深冬最近一次听见曹煜的消息,是翰林院外放的名录定了。 他入工部出任六品员外郎, 听说不久后要调派北平,万岁爷一直有意兴建北平皇宫, 据说待太子继位便会从金陵迁都。 谣言并非空穴来风,此事关系重大, 若迁都北平, 方家任职六部, 必然随皇城北上, 顾家下辖中军,待太子荣登大宝,手下军队便是天子护卫,两家都要举家搬迁。 不过就是要搬, 也是多年后了。 方临玉吹吹茶汤,玩味道:“这不失为一桩好事,眼下熹照是第一批派遣北平的人, 将来迁都一事真的定了,有他探道, 我们家到北平也不必投石问路。” 方其玉扬唇笑笑, 不甚在意,“你若舍不下金陵的繁华, 大可和太子求情让他把你留在这儿。” “我倒真有此意, 只是碧莹不愿。”方其玉忽然一笑, 半真半假问:“若我独自留下呢?” “行事别太荒唐。” 方其玉搁下茶盏斜他一眼, “你我都是科举出身, 又是从小一起长大, 我自清楚你的满腔抱负,无非官场太黑伤了你的心,让你不愿官场浮沉,只屈身闲职。只是摇光,你我都是树下蜉蝣,既是方家人就逃不出党争,我现在能在前头替你蹚水,难说有一天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大哥?” “眼下我手边熹照得力,但他到底姓曹,与我们不是一条心,这几日我在想,如果将来太子点你入内阁,那我就真的不必再忧心什么了。” 方临玉闻言哈哈大笑,“我入内阁?大哥,你才是别太荒唐。” “你是太子伴读,有何不可?摇光,待崔家小女崔宣恣入宫,方家就是皇亲,有许多事看着荒唐,但那就是祖宗规制,律条定则。” 方临玉虽不爱听,仍蹙眉问:“那曹熹照……?” 方其玉轻抿口茶,神色淡淡,“届时不必管他,既然圣意明朗,太子妃定了崔家,我也不必再劳心劳力栽培这个提拔那个,他到北平以后我也就逐步放手了。” 从鸿院回来,用过晚饭,袁碧莹在夏姨娘屋里找到方临玉,那二人正对饮成双,闲敲棋子落灯花。 见方临玉盯着棋局苦恼,对门口的袁碧莹视而不见,夏姨娘拿足尖踢踢他小腿,“姐姐来了。” 方临玉轻哼一声,显然知道袁碧莹在,“你哪个姐姐?你姐姐不是在凤阳吗?” 袁碧莹眉头舒展地提口气,款款走过去,夺过桌上酒盏,“二爷,就叫你白天里别喝吧?”她笑着将那酒泼在地上,“瞧,天还没黑人就神志不清了。” “浪费!”方临玉咂舌,却是头也不抬,自顾自捣腾他的棋。 袁碧莹环视一圈,“都出去,我有话和二爷单独讲。” 不消多时,屋里就剩个棋子敲桌的清净,方临玉收了棋局,起身掠走袁碧莹手上空荡荡的酒盅,坐进椅中重新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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