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挽起袖子给她看胳膊,蜜色的肌肤透着青紫的脉络,上头趴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当然不是。瞧,还有那次留下的疤。” 她凑过来看一眼,倒也不怕,“这块皮肤还有知觉吗?” 顾梦连递了胳膊过去,与她笑道:“你碰一下?” 方沁得他准许,迟疑伸手以指肚在那凹凸丑陋,又结实弹软的肌理上来回磨蹭,求知看向他,“有感觉吗?” 却见顾梦连喉头一滚,英俊的脸上浮现两片可疑红云,将胳膊收回去,颇为局促地动了动双腿。 “连哥哥?”方沁等不来他回应,手也不闲着,不自觉在红疹上抓了抓。 顾梦连赶忙红着脸伸手制止,“痒也别抓,仔细像我一样留疤就不好看了。” 方沁微微一怔,当真不抓了,手背上疹子触目惊心的,默默放回被子里。 顾梦连觉察自己说错话,忙道:“不会的,就是留疤也好看,你就是好看的,是我嘴笨,我不好看。” 方沁让他逗笑,“胡说,你的嘴可不笨。” 顾梦连站起身与她展示,“嘴不笨,你瞧我这人就是不好看的了?” 他一站起来,挡着了照在方沁身前的光,他身材极匀称,极高挑,腰身瘦窄肩膀宽阔,脸孔更是出众,在烛火的烘托下气氛无端叫方沁面热。 外间老夫人轻咳两声,顾梦连这才碍着两人身份,依依不舍与她辞别,说好明早再来,接着给她讲故事解闷。 “连哥哥,你快走吧,太晚了惹你家人不高兴,明天再来和我讲后头的故事。” “那我就走了,你好生歇着,我回去也挂念着你。”他欲走,又驻足,“沁儿,我明早再来。” 方沁点点下巴,“嗯,我等你。” 他走以后,丫鬟伺候方沁擦身涂药。 她话讲得累了,竟涂着药就睡过去,梦里有匹白马,泛着闪亮的银灰,很是英俊,它站在广袤无垠的草场,等她靠近又飞快地跑远,是匹野性难驯的野马。 接连三日,顾梦连都按时画卯到方府陪她养病。 二人感情升温,私下里偷着拉手,方沁虽懵懂,但牵手亲嘴儿也不要人教,自知道那是恋人间的情调。 顾梦连的手掌有一层薄茧,和她手心对着手心,总叫她默默对比起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他还会拿他的藏画与她共赏,每每聊起那些画作,他二人可以一口水都不喝,从顾恺之聊到赵孟頫,从天亮聊到天黑。 顾梦连戏称要拜她做师父,惹方沁发笑,“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你要是和我一样被整天关在闺阁绣楼,何愁磨炼不出细腻的画工?” 病好全后,方沁皮肤不可避免留了浅褐的印子。 高静雪说杭州有间医馆卖一种叫“芦荟淡痕膏”的配方,崔慧卿知道后,当即打发了人去杭州寻这种药。 崔慧卿也彻查了各个厨房二十一人,查到了小澜苑那厨娘身上。 厨娘说偏院周家表亲送去过栗子,崔慧卿听后竟冷冷笑了声,不出她所料,多少年府里没出过岔子,偏今次出了事。 她没去盘问高静雪院里丫鬟,反在夜里方其玉梳洗下榻之时,轻飘飘将此事提起,问他应当如何处理。 这一问,便是良久的沉默。 栗子从何而来方其玉大概清楚,至于怎么害了方沁,他无从了解,“这事不必处理,就算事情起因真是如此,人家也未必有意,你也不好兴师问罪,反而闹得生分。既然姑姑没有追责,我看,就算了吧。” “我晓得了。”崔慧卿挨着他躺下去,柔顺地将脸枕在他肩头,“爷,这就睡了?” “怎的?” “我总在想,咱们什么时候给蓉姐儿再生个弟弟。” 方其玉闭上眼,“生蓉姐儿的时候多难你忘了?你体质不易生养,我也并非一定要个男胎,何苦为难自己?” 她带着金钏的胳膊从他衣襟滑下去。 借窗寮外幽暗的月光,她看清他紧绷的下颌,暗自苦笑,枕在他耳边轻轻呵气,“不然,咱们院也纳个媵妾,收个通房,我看烟月和小姑姑房里的岚鸢都是不错的人选。” 方其玉身子僵直,蹙眉支起胳膊看向身侧妻子,“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崔慧卿淡淡摇头,似哀似怨,“月余没行过房的夫妻,身为妻子,除了大度地让丈夫梳拢小老婆,还有别的法子?”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无奈地躺回去,“不必。” “是不必,还是我没将人给选对?” 方其玉在暗中骤然睁眼,二人在昏暗中各自注视帷帐上的一对戏水鸳鸯。 崔慧卿缓缓道:“当初祖父定下你我婚事,在选定之前,他便摸清了你的底细,你原本心仪谁,在官场与谁交好,读书拜在谁的门下,都查得一清二楚。你将她接过来,祖父是知道的,写信来问我,我说是小姑姑和老夫人的意思,没和他诉半点委屈。” 方其玉只是不言,崔慧卿轻轻晃动他的手臂,与他提议。 “中秋刚过叫她动身未免不近人情,我看就等芸姐儿嫁了人,再送他娘两个回杭州吧。咱家能帮的都帮了,其余的权看表姐自身的造化,到时回杭州的车马我都会准备妥当,派人沿途护送,定保他母子平安抵达,不出半点差错。” 房里静下来,给夜色平添几分沉默。 中秋突然发病,方沁后来没有追究问责。 一来崔慧卿已经警醒了厨房,她觉得处理得当。二来有顾梦连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心里反有些美,盼着病好得慢一些,不敢说出去,显得好不值钱。 她还特意感谢了曹煜,若非那晚他刚巧打桥下过,还不知后果。 顾梦连却对此事存疑,他从不认为世上存在如此巧合,即便存在,也只能在他和方沁之间。 只是当着方沁他不会表态,更不会刻意搬开石头给她看底下暗藏的蠹虫。 巷里鼓动着一股秋风,过九月,有些刺骨。 曹煜紧了紧衣衫,才弯进自家门前的青石小道,横眉就见有一相貌熟悉的男子侧立门扉,抱着胳膊,静候多时的模样。 “连三爷?怎的是你?” 曹煜做惊愕状,缓步上前,礼貌拱手,“老远瞧见我还在想,这时间会是谁来,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连三爷大驾光临。不知三爷光临寒舍所为何事?若有要事,派人过来通传一声岂不方便?” 他话音温吞吞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姿态摆得低,腰杆倒站得直,落在顾梦连眼里,像极了一条盘在暗处拇指粗细吐着信子的竹叶青。 仿若无害,偏是条毒蛇。 顾梦连抬胳膊信手朝巷口一指,“适才我路过长乐桥,想起那日你在桥下巧遇你小姑奶奶,帮了大忙,就过来看看,若你在,也好当面致谢。” 这厢曹煜笑容和煦,“那晚上的确吓人,好在有惊无险,小祖宗没事,我做晚辈的就也放心了。” 顾梦连心中轻嗤,却也并未放下戒心,“多日不在临二爷那儿见你,近来在忙些什么?” “也就是编书的琐事。” “小澜苑的课呢?还在教周家小儿子读书吗?” “教,周荃好学,也是难得的好学生。” 顾梦连问:“明年年初翰林院外放官员的名录上,该有你的名字?” 曹煜敛眸一笑,算作模棱两可的回应。 顾梦连也意味深长勾勾唇角,他清楚曹煜和巴结方家的目的,适当点一两句,提醒他外放的事还没影,事事未有定数,夹紧了尾巴,别害苦自己。 曹煜将人送到巷口,目送顾梦连离开,两个男人的影在日月交替的阴翳下显得格外轮廓清晰。 伴随夕阳余晖,曹煜踅足归家,进门扬手便砸了一只薄胎瓷瓶,脸色却是古井无波。 只心中开始隐隐地恨,从那张大圆桌上的一声“乖孙”恨起,然后所有恨的蛛丝马迹又在她肌肤梅红的细疹间匿迹。 她似乎无所不能地抚平了他风起云涌的心绪,可没有方沁,他也未必在意这些体面上的得失。 从小到大曹煜都习以为常,为一口吃的,一个好脸色,就必须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怎么到今天,才做到一个七品翰林官他就忍不了了? 圆桌上的哄然奚笑,顾梦连嘴角的讥讽,滴水落进本就污浊混沌的泥潭,竟还能泛起层层涟漪…… 隔日,曹煜造访了晋王府,他阐明身份王府老仆便将他领入门内,一路沿碧瓦朱甍的林荫路去往湖心小筑。 枯等一刻钟却得知晋王不在,是他府上幕僚缓缓而至留他围炉对坐,谈了几盏茶的功夫。 黄昏时分,王府大门一推惊起寒鸦四散,哑声啼鸣。 老仆叫住曹煜,欠身对他道:“殿下请您十一月初二再来,届时他定在府中恭候。” “恕在下初二不能赴约。”曹煜揖礼温声婉拒,“初二是齐国公小姑母的及笄之礼,我是方家契子,理应出席。”
第21章 十一月初二,是方沁的笄礼,也是她的生辰。 及笄礼定在这天与她而言愈发意义重大,天不亮便被丹筝从被窝里拖起来梳洗。 按崔慧卿的安排,前晌她要在家庙行礼,下晌在府上候宾客,搭台看戏,晚间宴请亲朋好友,给她摆席庆祝生辰。 只是从早上便下着点毛毛细雨,天色也阴,日头躲在云彩后头,不是多喜庆的气氛。 因着马上要行礼,方沁梳洗过后不可打扮,仅着采衣采履,梳垂发分肖髻,不佩戴簪环,脸上也清汤寡水粉黛不施。 午前家庙行及笄礼没有宾客出席,只有家人观礼。为方沁加笄的是老夫人,其实本该由同族长辈给她行礼,但舟车劳顿,辈分在方沁之上的大家长都年事已高,实难出面。 长嫂如母,老夫人来为方沁加笄也是再好不过的。 方沁先在高静雪的陪同下候在家庙东室,等正堂大家到齐拜过先祖,方款款登场,跪坐祖宗排位前的蒲团,静候老夫人盥手为她挽发。 老夫人动作轻柔将发髻挽就,簪上一支足金镶三色瑛石的发钗,再含笑为她加戴上纯金花钿珍珠发冠,轻声道:“一眨眼,沁儿是大姑娘了。” 方沁起身见礼,“多谢嫂嫂为我挽发,也多谢开阳多年照顾。” 而后施施然回到东室,丫鬟为她穿上藤黄的盘金彩绣棉裙,披一件水红仙桃纹院绸小袄,再回到家庙继续仪式。 老夫人为她端过盏醴酒,方沁掇着莲花杯先倾倒在地祭奠先祖,后将酒加满,以中指蘸取点在唇畔,就算喝过了。 方其玉起身行至方沁一侧,微笑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①姑姑,日前问你要不要请高人为你赐字,你说你给自己想了个极好的字,不肯提前告诉我,今天总算要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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