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方沁正在高静雪屋里绣喜服,崔慧卿领着蕫嬷嬷过来,带了一盒子宫里赏给崔宣恣的宫花,让她们各选一枝。 都是做工极其细致的绒花,色彩缤纷栩栩如生,方沁拣了一支海棠,“这海棠花和我先头在院里种的那种是一样的,我就要这个了。” 崔慧卿含笑颔首,“表姐呢?也选一个。” 蕫嬷嬷捧着匣子到高静雪跟前去,让她挑拣。 高静雪摆摆手,“我已过而立,哪还戴花?未免太不庄重。” 崔慧卿将盒子推给她。笑道:“就当替芸姐儿选的,这朵淡黄的月季好看,就替她选这个吧。” 高静雪不再推辞,浅笑着答应,“也好。” 收了宫花,高静雪随口说起自己东西都理得差不多了,随时能走,只等再和芸姐儿相处几日。 “你当真要走?”方沁搁下手上绣活向她,万分不舍,“你一来像是本就该住在这儿的,你要是走了,我该找谁说话。” 高静雪以帕掩面,笑意颇深,“你可是来年就要出嫁的人,到时你和芸儿都带着嫁妆走了,倒留我一个在这儿没人陪着说话。” 方沁一想,咬了咬唇脸孔通红,“那倒也是。” 外间说大爷来了,方其玉掀帘而入,是打花园来的,肩头还落着两片桃花瓣,他一进来,只有方沁同他讲话。 “开阳,你怎么来了?可是来找慧卿的?” “我来看看表姐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高静雪没应答,崔慧卿也没瞧他,那两个女人都坐在塌上,翻看手上的绣活,头挨着头分外和睦,方其玉也自若地坐下,翻手拿个茶盏倒了水喝。 方其玉呷一口茶问崔慧卿,“蓉儿还在午睡?” 崔慧卿淡淡道:“昨天就和你说今天送她去她外祖那儿,我娘想孩子想得紧,让她带两天,她舅舅正好从南边坐船回来,带了好些咱们这儿没有的稀奇玩意,什么珊瑚啊海螺的,她嚷着要去玩呢。” 方其玉道:“近来事忙,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崔慧卿不再搭理他,轻抚过绣绷上的针线,“这小桃子绣得真好,圆咕隆咚的。” 高静雪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着,赶忙微笑道:“喜欢就拿去,给蓉姐儿做个补子。” 崔慧卿指尖轻轻描绘花样,并不抬头,“这东西不比旁的,你耗费了多少心力在这上头,是有感情的,岂能说拱手送人就拱手送人?我不要。换做表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高静雪一下子噤了声,手指头攥着衣角。 茶盅在桌面上搁下,方其玉冷声道:“无端说这些做什么?” 崔慧卿语气温吞,“我说什么了?我在说这绣样,你在说什么?” 方沁头回见方其玉和崔慧卿争执,茫然看向高静雪,却见她脸色不佳,还抬抬手示意她先走。 她未作多想,带着新得的海棠宫花先走一步,多年后回想这个场景,方沁后知后觉无奈之下哭笑不得。 经此一事,没过几天高静雪忽然牵着荃哥儿挨个院里辞行,看架势是马上就要走。 她拣了个方其玉上值的日子,坐上了崔慧卿预备的马车,来时两箱子东西,走时仍是两箱子东西,不是她拿来的她一样没带走。 临上车,高静雪和周芸说完了话,转向方沁,“小姨,我这就走了,你的喜酒我喝不上,替你做了一条喜帕,你收下,算作我的贺礼。” 她自袖中掣出一条红艳艳的喜帕,上头绣着一对恩爱鸳鸯,方沁感激收下,“到杭州了也要写信回来,我舍不得你。” 荃哥儿泪流满面抱着方沁的手,“小姨姥姥,我也舍不得你。” 方沁蹲身将他抱着,“荃哥儿乖,你将来到京城做大官,咱们还能再见。” “祖孙俩”抱了会儿,高静雪带荃哥儿坐进车里,掀帘摆手,示意大家都别送了,“我走了,回头写信回来。” 柳暖花春,却是别时。马车拉着娘俩一路朝城外跑,跑到半截竟往岔路上去了,这不是往杭州方向去的官道,高静雪心里慌张,不敢当着孩子表露,掀开车帘问那车夫。 “你可是大太太的人?” “我是鸿院的人。”那车夫回过头来露齿一笑,“整个府里就连大太太都是咱们大爷的人,我们做下人的,当然只能听一个主子的。” “停车!停下!” “娘…”荃哥儿抱着高静雪的胳膊慌了神,“为什么要停车?” 高静雪将周荃大半个人揽在怀中,车子跑了一路,在她熟悉又陌生的府门外停下,出来两个婆子不由分说先把周荃给抢了,扛到门里逼高静雪就范。 “天杀的,你们就没有孩子?没有母亲?助纣为虐做出这等恶事,快还我孩子,我的孩子!” 高静雪一番争执,在与两个婆子的拉扯中顿感目眩,她两眼一黑倒下去,荃哥儿仍声声喊着娘。 一声高过一声,激起一行飞鸟。 晚晌夕阳西斜倦鸟归巢,方其玉去到那间宅邸探望,步入正堂,桌上是明晃晃一个牌位,写着周伯瑜的名讳。 他迳绕过去,走上新做的石桥,往上房去。 “你将伯瑜放在那儿,是为了让他拦住我?” 推门他便有此一问,恨得高静雪牙根发痒,横眉冷对,她醒过来已有一会儿,婆子伺候着围上个防风抹额,生怕她让风一激再昏过去,惹方其玉回来降罪。 “荃哥儿呢?”他环视一周,不见周荃,“睡了?” “我叫他不许过来。” 方其玉淡淡一笑,朝她走过去,“荃哥儿一向懂事听话。” 高静雪瞪着他,“你站住。” 方其玉叹口气停住脚步,横竖他也并非那个意思,“何苦把我想得那么坏。我接你过来,是为了荃哥儿着想,他这时候回杭州,绝非伯瑜三叔所愿,荃哥长大了大半的家产回到长房,他忙碌一圈仍然一无所获,少不得要暗中作乱坑害你们娘俩。” “说得好听,你又做过什么好事?” “对你我的确坏事做尽,也不差将你绑来这里强留下。” “滚,滚出去!” “但你需得清楚,杭州你是万回不得的,先前你说你独自回去,我想过就这么放手,可眼下你带着荃哥儿,处境就全然不同了。年前我还给山西写过信,问你堂哥能否照顾你们娘俩,但你堂嫂不愿,我别无他法。” 高静雪横眉向他,“方其玉,你只说,你安得什么心?” “其实我知道,我们两个本来是有个孩儿的。”他轻飘飘说起此事,往高静雪心头压了一块重石,“是芸儿吗?” 高静雪拿眼定着他,眼里饱含咽不下的泪,咬了咬牙,没有说出口。 “所以我感激他。”方其玉垂手站在门前那一隅光亮间,画地为牢,“伯瑜如果不死,这辈子我都只当将你我的过往种种都忘了,现在你带着孩子没个着落,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就当我这是为给伯瑜报恩,安心在这儿住着吧。” 这一年过去得很快,周家表亲走了,曹煜走了,方府似乎找回了往年的平静。 方临玉在外头得知妙笔先生封笔后画作千金难求,回府找方沁软磨硬泡要了几张小品,拿出去装神弄鬼。 人家一看是真迹!掏钱来买。方临玉不缺钱,乐得捉弄人,高价卖了那几张画,回家千叮咛万嘱咐方沁别再出山,否则他一定被人堵在翰林院门口兴师问罪。 本以为下一年也如这年开心平顺,怎知开年便有了不太平的兆头。 年初,坊间传闻晋王在太子大婚那日送了一只虎头,有人说万岁爷勃然大怒将晋王赶回北平,只是三个月过去,都没有动静。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传言而已的时候,多日未曾见客的晋王府门外出现了一溜高头大马的车队,拉着几车的行装迳往北平去了。 没过多久到了秋闱,顾梦连会试一举夺魁独占鳌头。 懂军事谋略的,不如他骁勇善武,空有身蛮力的,又不如他运筹帷幄。 黄榜一出,他成了朝廷百官口中的小顾将军,万岁爷一听他是顾荣的小儿子,又入过行伍,将他任命为南京卫指挥使司正四品指挥佥事,另授封号广威将军,与他大哥生前封号一致。 顾家大摆筵席,彼时方沁十七,与顾梦连相识两年,关系自不用说,简直像对老夫老妻,见了他还要揶揄几句。 “连哥哥,不对,现在要叫你小顾将军,小顾将军近来可好?多日不见还记得我是谁吗?” 周遭无人,他先头又忙着会试,月余不见日思夜想的小情人,一见面就被她打趣,把着她的腰杆细细缠吻一番,将额头抵着她的。 “你是谁?生得像我梦里的人,怎的这般合我心意?” 她哼了声,垂下眼去,“油嘴滑舌,考了功名也不见你沉稳。” 顾梦连将人紧抱着,巴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去,“兴许成了亲就沉稳了,你说呢?” 登科大喜当头,诸多事务需要料理,等空闲下来已是深秋。 方沁绣完了她的红盖头,收到顾家抬来的定礼,整日美滋滋的。 老夫人请了教导嬷嬷给方沁开蒙,她捧着本春.宫.画手掌心里直冒汗,看那画面上两个光溜溜的小人交缠在一起,某处格外骇人。 “这个,这个怎么能是真的?那不得把人疼死?” 教导嬷嬷习以为常,“疼,却死不了人,姑爷也不会叫你疼死过去的。” “能不这么着吗?” “那可不行,不这么着哪来的孩儿呀?” 方沁好不震惊,盯着那画功虽差却格外传神的两个小人,“孩子是这么有的?” 教导嬷嬷笑岔了气,“哎唷我的小姑奶奶,你怎的什么都不明白?难不成亲个嘴儿就有孩子了?那孩子还不满大街跑啊?” 方沁合上画册丢开去,她倒没想过这个,以为孩子是成了婚二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自然而然就会有的,哪知道还要受这糟罪。 难怪袁碧莹性子强就没有孩子,原来是不受临哥儿欺负。 作者有话说: 这章时间大法过了两年,下章钮祜禄曹煜就回京了
第24章 婚期定在十一月廿四, 两家过了聘,婚事筹备得如火如荼,北边却传来蒙古骚扰边境的消息。 晋王率兵征讨, 他走西路出山西,齐王另带一队人马走东路断蒙古军队后路。眼下还缺一支军队带粮草从京城增援, 万岁爷有意让今秋崭露头角的武状元顾梦连随父出征。 顾荣长子死在沙场,次子宁出家不入行伍, 是以幼子的婚事使得顾荣格外上心, 自己做主冒着犯上的罪名与万岁阐明苦衷, 万幸皇帝人到晚年十分体谅, 又爱惜良将,一道旨意将随军副将换成了怀南侯。 顾梦连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许久,毕竟父亲出征,婚期延后已是板上钉钉, 那他何不上阵父子兵,北上运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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