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碧莹在他身侧把手上坐下,眄视着他,“和我说说,大哥和你说什么了?” “嗳?”方临玉伸出根手指刮她下巴,“奇了,你怎么知道?” 袁碧莹和他说正事,拿手将他手背拍开,“啧,别碰我,快说,可是曹熹照有了安排,你也有了新去处?” 方临玉眯着眼笑,张开双臂,一手扶着椅子把手,一手扶着袁碧莹柔软的腰,“我哪来的去处,倒想做个无根浮萍,哪儿有乐子就上哪儿去。” 袁碧莹冷哼,“你倒是想,可你生在方家,大哥的侄女又要坐上后位,我就不信这样他还不逼你一把!” 身边人长叹口气,痴痴发笑,忽然搂过袁碧莹的腰,叫她一个不稳卧在他膝上,轻点她鼻尖,“你呀,比我还像他亲兄弟。” 见他醉醺醺的,袁碧莹也不和他计较,攀坐他膝头,环着他脖子问:“那你既不想为官做宰,又考什么科举入什么翰林呐?眼看人家曹熹照都进了六部,你却还是个不涉政务的侍读,白瞎了你给当那么多年伴读,我当初真是昏了头才嫁给你。” “我考什么科举?”方临玉瘫在官帽椅内轻描淡写地笑,仰头喝尽一盅花酿,“我考什么科举啊。” “又发酒疯。” 袁碧莹起身欲走,又被他一把拉回怀中,听他问:“不嫁我,那你想嫁谁?一口一个曹熹照,倒不知你和他如此熟稔,嗯?” 袁碧莹兀的噤声,与他横眉冷对。 时间一转,金陵城裹上白袄,入了深冬。 方沁跟着顾梦连迎风冒雪上山游玩,那是顾家在郊外的一处私产。 连着三座山都是万岁爷赏给他们家的,到了春天还能打猎,冬天就在林间捡山货烤火,有时也能有些意外收获,譬如一树洞扫尾子藏的松果。 方沁裹着大红貂绒簇金斗篷,小脸儿冻得白皙赛雪欺霜,任顾梦连牵着在雪地里漫山遍野地跑,跑累了有他背着,两个人,一双足印,缓缓走在梅花林里,看红梅映雪,香馥馥幽幽扑鼻。 二人说起话来嘴边都带着白雾,顾梦连嗓音沉沉,伴着雪地踩下去的“咔嚓”声。 “这是些花都是去年我让人移来种的,否则到冬天这儿就是一片光秃,你说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方沁环着着他脖子,将脸靠着他的后背,“这怎么说?” 顾梦连仰着头朗然道:“你看啊,我去年就预料到有今天,知道今天要背着我的媳妇儿来林子里散步,带她赏花玩雪,她难道不高兴嚒?” 自是高兴的,她忍着不笑,故意问:“你那时不认识我就想着带人来了,那时是想背谁来?” “哎呀,这个嘛。”顾梦连使坏地咂舌深思。 方沁见他当真在想,登时趴不住了,正要扒他肩头问他究竟想背谁来,顾梦连却忽然将她在背上颠簸两下,吓得方沁伸直了腿往地上够。 二人又好巧不巧走在上坡,顾梦连人高腿长重心本来就高,更别说背上还背着一个左右乱动的。 “嗳嗳嗳!” 方沁两脚甫一沾地,踩上软雪没站稳,顾梦连赶忙踅身将她往回拉,她“砰”的撞进怀里,二人重心不稳往后倒去。 噗通一声激起千层碎雪,二人在斜坡纠缠着往下滚了两圈,粘了满身白雪才堪堪停住。 方沁仰面躺着眨眼抖下些许雪片,抬眼见顾梦连将她好生护在胸前,连后背都垫着他的胳膊。 “连哥哥?连哥哥你没事吧?”他闭着双眼,方沁问得急切。 顾梦连呼出口白气,抽出胳膊撑在她两侧,徐徐睁眼。他们的呼吸化作白乎乎的温热,肉眼可见地交织在一处,再让北风吹散。 方沁知道这样不好,却也不愿推开他,暗自为心里的悸动感到羞耻,睫毛轻颤,缓缓垂下眼皮。 “沁儿…”他满眼是她,周遭美景都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 “嗯?” “让我亲一亲你,可以吗?” 方沁倏忽一怔,见他盯着自个儿嘴唇,有些怕又有些期待,脑海正天人交战,蓦地跳出段不好的回忆来,无形间嘴唇擦过一道指痕,封了她的口,没有第一时间作答。 顾梦连的吻却轻柔地落下来,起先只是触碰,而后变成唇和舌之间的勾勒,她全心全意接受顾梦连的一切,可脑海里那铜镜倒映的画面一闪而过,叫她猛然偏过脸去。 顾梦连见她神思恍惚目露惊骇,蹙眉连声道歉,“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 听他自责,方沁愈加难受,深深埋下脸,“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 一开腔汹涌的泪意便涌上鼻头,自眼眶奔流,顾梦连惊觉不对,视线逮着她的脸庞询问,她一味躲闪,让他心中浮起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沁儿,你别怕,有什么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还是你哪儿不舒服?” 方沁一个劲摇头,缄口不言。 他将人搀起来,相依偎着在雪地里,他感受得到她的逃避,她向他隐瞒了一件开不了口的事情。 顾梦连知晓方沁脾性,久居深闺但也鲜少扭捏,若非真的说不出口她不会这般做法,遂跟着她安静了一会儿,联想二人适才亲密举止,溘然发问:“是曹煜?” 方沁倏忽看向他,眼里流露的惊愕已然是种答复。 “果真是他。” 见顾梦连面目阴沉下颌紧咬,她突然怕起来,害怕他转身就走,再也不将她视若珍宝的爱护。 “…他,没有用嘴碰我,是手指,擦了一点我嘴上的胭脂膏子尝味道。我告诫了他,让他不能再到小澜苑,否则就将此事告诉开阳,他该是怕了,没有再来。” 声若蚊蝇的一番话,像一把冰锥扎在顾梦连的心上,淋淋往外滴血。 那卑鄙无耻的宵小之徒,利用她的纯善,以方其玉契子的身份出现,表面知书识礼在翰林院修书,又在小澜苑做先生,逢人做小伏低,暗地里却一肚子险恶,顶着孝敬的名号行那图谋不轨的勾当。 疾风刮过树杈,扫落遍地残雪,顾梦连恨得咬破嘴皮也只能暂时将血咽下,“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月初二生辰宴,及笄那日。” 方沁不敢看他像个犯错的孩子,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过错! 这更叫顾梦连怒火中烧,稳着声调问她:“你因为太害怕,所以不敢告诉我?”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怕你因为这个……” 她以为亲吻就是男女间最亲热的事了,如何敢声张? 顾梦连声音忍得发颤,“别怕,我如果因为这个嫌你,就叫我堕入畜生道,永世轮回不得翻身。至于曹熹照那个恶徒,我定有办法叫他再不敢出入方府。” 方沁连忙掣住他袖口,“不要,千万不要。知道的是他对我不敬,不知道的…还不知要怎样编排,到时毁的不是我的名声,也是方顾两家在南直隶的声誉。” 最叫她担忧的是,“唾沫淹得死人,我也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你不在意,你家人未必见容。” 顾梦连不忍见她难过,捧过她泪眼婆娑的脸,在发顶落下一吻,“我明白,他也是吃准了你不敢。” 他眼神冷峻落在近处寒梅,“我不送他去衙门,自有人当他的提刑官,告诉我,是哪根指头碰的你?” *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得大些,曹煜拿了几两银子给隋家,让他门帮着扫门前积雪。 曹家院里还有棵柿子树,也叫他们帮着采收了,曹煜只留几个,剩下的都叫他们拿了吃去。 他辞了方家教书的职,一来因着就快搬往北平,二来因着她。 那日的确有酒气作祟,但他本就不是个磊落之人,从来暗室欺心用心叵测,好在也从未标榜过自己什么,都是旁人一厢情愿地揣度,以为看到他一时表现,便可以妄下定论。 若他算得上良善,那这世上便没有欺世盗名这一说了。 但入夜她惊惧的模样闪回,他作乱的快慰退却,愧疚之心也偶尔萌动。 不过他早知自己就要调任北平,逞一时之爽快,无非是为让她日后将他忘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曹煜归家见门前积雪已打扫一净,桌上也放着一布袋柿子,未作停留,他提上柿子踅身又走出小院。 此时已月上中天,大冷的夜,周遭白茫茫寒风呼啸,曹煜拎着一兜东西上街,迳往不夜的秦淮沿岸去了。 他紧了紧身上棉袍,呵出阵阵白气,拐进欢娱嫌夜短,美酒夜光杯的声色场中。 曹煜走的却是小门,给他开门的是春香楼里的粗使丫头宝瓶,十二三的模样,见是他,熟络唱喏,“曹官人,您来了。”话毕她面露难色,“月仙姐她正忙着。” “无碍。”曹煜将手上包袱递给她,“替我拿上去给她。” 宝瓶接过去沉甸甸的,不禁两手提着,“曹官人不如进来坐坐喝点酒,也好暖着身子回去。” “不必,我这就走了。”他顿了顿,转回身,“和她说一声,我年前就要往北平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嗳,好,我原话和她说。雪天路滑,官人慢走。” 曹煜离开了春香楼,雪天路滑,穿的又是松鹤硬底靴,他比以往都走得缓慢。 刚走出秦淮最繁华的街,身后忽然响起凌乱的踩雪声。 骤然回头,四五个黑灯瞎火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追上了曹煜,未等他做出反应,一记重拳落在腹部,腹腔传来剧痛,曹煜当即抱着肚子弯下了腰。 紧接着拳头像是雨点“砰砰”砸在他身上,密密麻麻不给他喘息的时机,更跑不脱,直到膝窝挨了一脚,他重重摔倒在地。 曹煜拖动酸软的手脚将身体蜷成一团,承受无休止的拳打脚踢。 不知过了多久,打的人也累了,“差不多得了,不动弹了。” “呸,狗□□出的杂种毛,还挺抗揍,擂得老子拳头都痛了。跟了他一路竟是来花楼看相好的的,狗杂毛,早知道在家门口就给他绑起来。” “好了别废话,等会儿来人了。”那人说罢四下张望,“说要他根大指头,没说左右手,刀给你,你看着来吧。” “说好了,我来剁,银子我拿大头。” 话音甫落,曹煜顶着血赤糊拉的一张脸抛起头,目眦欲裂盯住眼前人。 那是个地痞流氓打扮的青年,地痞见他瞪着自己,登时照他肩膀一脚踹过去,后者当即便面朝下栽在又红又白的雪地里不动了。 “狗入的!别是死了!” “看看去。” 拿刀的地痞上前,抓着曹煜胳膊将他翻了个身,正弯腰试探他鼻息,却见他忽然睁开眼睛,一手拉过那地痞的手臂,一手掰折那地痞的拇指夺过短刀,重重攮进他上腹。 血哗哗流了曹煜满手,倒驱散身上寒意,他咬牙闷哼将人推开,看客均傻了眼,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夺刀,又哪来的力气使他像条野狗那样爬起来,浑身是血的持刀朝剩下三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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