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明白自己不该去,方家人虽然不说, 他也感觉得到。 毫发无损回来倒也罢了,若婚期将近他身上带伤, 绝不是什么巧宗儿, 婚姻大事马虎不得,顾梦连也不想给她留什么遗憾。 顾荣领军北上后七天, 顾梦连十足庆幸自己没有一意孤行。 因为朝中传来消息, 两年前先遣北平的工部四清吏司①的人, 不日即将抵京。 那个姓曹的, 就在清吏司。 顾梦连打听过那人消息, 听说他在北平两年就升到五品营缮郎中, 越想越觉得此人心思极重,当年被打得半死,竟然也没有半点后续,忍常人不能忍,这样的人极其可怕。 转念一想何足为惧,百足蜈蚣永远没有变成游龙的一日。 那边曹煜奉旨回京,泥人巷的家都可以不回,方府却不能不去。 秋日里方沁待嫁没什么事做,得知曹煜后天要来,隔日就到顾府去找姚恭人,问她明天要不要一块儿上观里给北上的军队打个平安醮。 姚恭人刮她鼻子笑话她,俨然是妯娌间的亲热,“还没嫁进来呢,想得比我还周到。” 是以这日曹煜携礼登门,没有见到方沁,他在鸿院和方其玉说了阵话,两年不见倒也不觉陌生,甚至这两年方家鲜少与他通信,真面对面了,就像昨天才来过一样。 过去几百个日夜,在踏进这扇府门的一刻,就好像都化作回京车马下的一缕烟尘,消散了。 曹煜的变化不大,这话出自方其玉,他一见了曹煜便说他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细想来这是有些吓人的,两年了,就是吃东西的口味也多少会发生变化,可他莫说外貌,就是逢人谦逊斯文的笑模样也未曾改变。 要么他真格是个老好人,要么,都是一番苦心经营,将面具戴在脸上演出来的。 方其玉与他一通寒暄,话里话外却透着几分疏远,“那年你伤得重,胳膊还未痊愈便北上就任,后来怎么样了?现在身体还便利吗?” 曹煜含笑答:“谢您关心,都好了,胳膊也痊愈了,只有时阴雨天里隐隐作痛,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 方其玉颔首,“熹照,那依你看,以眼下的施工进程,迁都之计何时能够实现?” “与契父实话说,五年内不能迁都。要想将京师正式移往北平,大量名贵物资只能依赖漕运,只是北平作为边城常年清冷,百姓相对贫困,大多自给自足,与南方鲜少有货物往来,就是有也走陆路,运河积淤,要想走水路迁都还需开通运河,这是没个两三年拿不下的工程。” 这听着也觉得劳民伤财,方其玉点头,“你说得对,万岁爷一生戎马,人到晚年唯一的遗憾就是都城太过深入,北伐时屡次因为战报拖延而失去先机,迁都北上,便能借长城挟制蒙古各部族,这么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曹煜浅浅一笑,呷口茶夸得不遗余力,“届时便是太子爷大展身手的时候了。都知道太子自幼博古通今能文能武,非但精通骑射,对兵法也十分了解,想来万岁爷一直想要培养的,就是太子这样的人中之龙。” 方其玉闻言只道:“太子的确很有才学,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你出了这扇门也别和别人说这些话。” “我明白。”曹煜扯开话头,“对了契父,我从北平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那儿盛产一种铜胎掐丝的珐琅彩,我准备了几件进来时给了门房,让他们挨个院里送去了,鸿院也该收到了,您要不要看一看?” “好,去叫人拿来看看吧。” 曹煜起身,轻车熟路从方其玉的书房走出去,没一会儿拿了个珐琅彩的香炉进来,上头是带寿字纹的云鹤吉祥图,用他修长的五个指头握着更显矜贵。 方其玉眼前一亮,接过去赞了几声,“这应当不便宜吧?” “契父就放心收下,这是我带回来最贵重的一件,真贵重的我也置办不起,其他院里送过去的都是些寻常式样的。” 所谓寻常式样,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中规中矩,不谄媚也不失礼,小澜苑收到的是一只珐琅花瓶。 方沁打醮回来看到那放在桌上的花瓶,拿起来看了看。 这是只窄口双耳瓶,适合插独枝花,花只能开一朵,叶也不能繁复,若成双放进去必然显得庸俗。 方沁喜欢它的釉色和精致,却不可能收,想叫岚鸢送去给周芸看着玩,又想起月前周芸出孝,已嫁去了赵家。 丹筝上前接过她身上斗篷,拍拍上头的风尘,“今天上山打醮的人多吗?我听说顾将军带兵出城那天城门口都围得水泄不通,想来近几日庙里观里多得是去给北伐军队祈福的人。” 方沁喝口茶润嗓子,连连点头,“是多,下山的时候我和姚恭人互相牵着一刻都不敢松开手,就怕让人群给冲散去。” 丹筝听了撇嘴,“那也太危险了,没得再让人冲撞,他们顾家就没个贴身的丫鬟婆子跟着?还要你自己走下山。” 方沁一听,少有的不乐意,脱了鞋坐到罗汉床上,“你们此前将我当个剥壳鸡蛋似的保护,也不见得就能事无巨细,倒不如让我多听多看,不至于真遇到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小祖宗这话说得。”岚鸢从外头回来,往手心吹一口热气,笑嘻嘻的,“倒像是受过欺负了心里有怨气,我们还不叫事无巨细?” 方沁提口气躺下,抓起手边的鸳鸯喜帕对着烛火看呐看,想起两年前的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感想。 淡了吗?不可能的,她对曹煜的厌恶,来自他的居心叵测,而非那几下肌肤触碰。 这样的人依附方家,像是掌中硬刺,莫说致命,于国公府的门楣就是疼都不疼,可偏偏膈应,总叫人在意。 北斗转向,星辰移位,又是半月过去,前线忽然传回战报,言之蒙古鞑子狡猾险恶,上演了一出声东击西。 晋王带兵从山西走扑了个空,反倒是东边齐王迎面撞进鞑子圈套,现下被俘敌营,安远侯临危受命,等待晋王和南京增援之余,派人到城墙外谈判。 这消息方沁不得而知,顾梦连也不得而知,就连身处禁中的万岁爷也不知道。 其实早在去岁年初,万岁身体便每况愈下,有两个月甚至不能早朝,要掌印太监当堂记录代为传达。 今岁看着是恢复如常,实则是他自己心里清楚,再不用尽全力将那油盏中所剩无几的灯油耗尽,只怕来阵风就要先将光亮吹熄。 掌印太监汪铭得到兵部送来的军情,站在金銮殿外,踌躇不定。 听殿内有如朽木拗折的咳嗽声起,他闭了闭眼,推门而入,不消多时又出来,脚底生风手持玉玺盖章的圣旨命人送往五军都督府。 一来一回间仿若弹指,抬头却见暮色苍茫,薄暮冥冥,已是一日之梢。 当天夜里方沁睡在塌上,迷蒙听远处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陡然自梦中惊醒。 丹筝从外间罗汉床上起身,掀开铺盖往里间赶来,“娘子,娘子你听到了吗?” 方沁睡得发懵,眼睛盯着被丹筝撩乱的珠帘瞧,“听到了,是外边街上。” 外头忽然灯火通明,不只是小澜苑,看这光亮是整个府邸都点起了灯,话语声窸窸窣窣,从四面八方传来,岚鸢披着衣服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报信。 “娘子,京师戒严,万岁爷驾崩了。” 方沁猛然抓上丹筝衣袖,眼神慌乱无处落脚,“可是前头还在和蒙古人打仗,连哥哥的爹还在关外。” “没事的,没事的,娘子别慌。” 岚鸢紧着步子过来,坐在她身侧将她裹在被里,“万岁爷驾崩,可打仗的事有都督府呢,还有太子爷啊,太子爷继位就是万岁了,前头的事有人管着呢,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上。” 如此安慰一阵,方沁喝了点水,暗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婚事又要推迟,长吁短叹了几声便重新睡下。 翌日一早,府里挂起白幡,不论男女老少通通身着素衣,送穿丧服的方其玉早朝。 他是要去跟文武百官一块儿号丧的,号完丧恭请新皇登基,因此随行还带着一件吉服。 崔慧卿叮嘱他看顾着崔老太师的身体,老太师岁数比先皇年长,哪经得起这个? 方其玉短暂交代,“宗庙祭奠回来我得先上崔府一趟。” 崔慧卿替他整理了前襟,拍了拍,“知道,照顾好祖父,我等你回来用饭。” 目送了马车离开,府里人就也散了,其实阖府上下都清楚,这是国丧,却是崔、方、顾三家辉煌的开端。 国丧当日,京师各寺庙道观敲钟三万下,举国哀悼。 从此三日内百官缟素哭临,斋素二十七日,男子不得簪缨,女子不得粉饰,王候士族百日内不能婚嫁。 同时太子继位,崔老太师成了国丈,方家也跻身皇亲国戚,私底下顶风作案上门送礼者源源不断,都说将来殿前内阁必有方家人一席。 一时间崔、方两家风头无两。 只是前线军情迟迟不来,方沁连日寝食难安,与顾梦连互通书信,分明是他父亲身处前线,他却不停安慰,言之好事多磨,待军队凯旋也差不多是百日之后,届时成婚好事成双。 可还没安心过去几天,全城忽然都在传言,齐王被俘,怀南侯被斩于阵前,战况胶着,后方大量军队赶往北平增援。 方其玉就是在此时预感到了不祥之兆,但新皇登基带给方家的繁荣前所未有,使他麻痹大意,没有第一时间警惕。 于是十日后,本该在北平作战的晋王李贤突然出现在了山东。 三日后,晋王军队包围京师,请新皇禅让。 作者有话说: 就快上一个决定性的榜单,为了有个好位置,二十号不更,二十一号23点双更到文案,谢谢体谅!! ①工部四个附属部门:营缮、虞衡、都水、屯田
第25章 一时间金陵城内人心惶惶, 百姓足不出户,街道上满是皇城禁军。 方其玉求见崔老太师,老太师抱病不见, 眼下局势已非常人可逆转,晋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在新皇登基皇位不稳蒙古鞑子边关进犯之际,举兵城下, 随时待发。 唯一的破解之法就在拖延, 拖到边关战胜, 安远侯带兵与皇城禁军里应外合。 晋王李贤又岂能将机会拱手让人? 限时三日, 退位让贤。 头一日,平头百姓怕开战,一窝蜂往城外涌,方沁守在鸿院, 急吼吼拦住从崔府归家方其玉。 她不知道局势是怎么突然变坏的,追着他一路到书房,茫然问:“开阳, 依你看皇城内打得起来吗?” 要真打起来,晋王军队也不敢伤京城百姓, 她在担心一旦决意开战, 顾梦连会临危受命领兵护驾。 方其玉近日连胡须都未刮,回府便枯坐书房桌前, 也不知在等什么消息, “这不是姑姑该担心的, 暂时就别出小澜苑了, 不论如何眼下都是皇室之争, 还牵连不到我们。”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3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