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好不震惊, “您说的可是真?” 方沁笑了笑没再多说, 合上窗寮。 太冷了, 的确比前年那一场大雪还要冷。 院子里的景却一点不好看, 她想回家, 想顾梦连, 想丹筝和岚鸢,想过往的每一天安顺日子,想曹煜带着降临在她身上的苦难凭空消失…… 曹煜新官上任近来事忙,今日回府迳往青居过来,走到院外就听廊下两个小丫头拌嘴。 “表姑娘不会骗我的。” “傻瓜!她就在骗你呢,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江西,那地方和南京差不了多少,都是不爱下雪的地方,一年有个了两三场雪就不错了。” 小丫头忽然瞧见他,“老爷。” 曹煜微笑颔首,“你们在说什么?表姑娘怎么了?” 他总是笑脸相迎说话温声细语的,小丫头们都不怎么怕他,叽叽喳喳道:“在说江西的雪呢,表姑娘说,江西到了十月里就会下鹅毛大雪。” 丫鬟等他听完给判个公正,听他笑了声,“表姑娘是在和你们取乐,逗你们玩呢。” 曹煜穿过长廊来在方沁屋里,却见她侧卧在罗汉床上睡着了,身上被衾裹得厚厚的,头发还只是半干。 两手在里侧掐着被角,将自己包得像个蚕茧,只露一侧圆肩,她穿得单薄,或许只有一件,所以肩头轮廓清晰,底下是圆润的,娇嫩的,如同一面宝镜那样光洁。 只用眼神欣赏已是满足,他惊讶于自己的转变,分明在此之前,他有无比强烈的欲望要将镜子打碎,将白纸染上擦洗不掉的墨渍。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曹煜想明白后胸中涌上陌生的蜜意,是因为那镜子从此只照着他,白纸也只供他涂画。 塌上人很快细微响动被吵醒,映入眼帘就是曹煜腰间素金鞓带,他正站在她身边,像刚进来,又像已站在那里许久。 他身着补子服,却是身云雁绯袍,和方其玉的公服一致,应当是升四品官了。 方沁支起身子伸手够炕几上的水,让他抢先掠走了茶杯,在她身侧坐下,“太医没叫你别喝凉的?” 她上身穿着件纱衫外罩紫绫半臂小袄,下身穿了条白绸裤,这会儿拢拢肩头小袄,指头在腰间飞快打了两个蝴蝶结子,胳膊却还只是若隐若现笼在白纱底下,如同两节细嫩的白藕。 方沁叠着两条胳膊偏了脸去,无法面对他。三天不来,偏在此时此刻来了。 “宝瓶。”方沁唤了声,外头没人应,又吊高嗓门喊了声,“宝瓶,进来烧茶了,给你家老爷看茶吃。” 曹煜见她急于找第三个人进来,轻描淡写燃泥炉煮起热茶,“不是有我在这儿伺候小祖宗嚒?就让她们到外院去候着。” 方沁盯着那炉火噼啪,细弱的火苗烹煮着铜壶内的茶汤,三日多了,他也不过来,平白吊着她煎熬,叫她此时忍不住问:“曹煜,那当中到底有多少是你的谋划?” 他揭开盖上壶盖,无可奈何朝她微微一笑,“这就是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方沁眼眶发热,“你怕什么?” “不是怕,是不必要说,说出来招你恨,不是没事找事吗?” 她咬牙,“你倒明白。” 曹煜蓦地想起什么,觉得好笑地问:“你和下人说江西有大雪天?” 方沁闭了闭眼,收敛了情绪,“我又没去过,你给我瞎安个身份,我也只能瞎说。” 怎料曹煜睐眼瞧她,促狭道:“我也没去过,但想也知道不会有大雪,你怎么连骗人都不会。” 方沁心头一紧,凛眉向他,“你如何没去过?你不是老家在江西,后来才随你爹到金陵来的?” 茶汤适时地沸溅,曹煜若无其事将杯口朝上,倾入滚烫琥珀色茶汤,推一盏到她手边,“还烫,慢点喝。” 方沁眼光困惑地将他望着,当中带着无处求助的苦闷,不管他这句话是真是假,都在将她当成扣在碗里的小虫,耍得团团转。 她没力气就这些事刨根问底,端起茶盏尽力拿出笑容给他,“你近来很忙吧,都在忙些什么?” 曹煜慢悠悠呷一口茶,搁下茶盏,“昨日安远侯回京,陛下和刘中堂见了他,我也在殿外候了整日,您知道吗?顾梦连带着顺恒帝不知所踪,万岁有心一不做二不休将侯府抄斩,也治顾梦连一个死罪。” 听罢方沁浑身一颤,手中的茶盏骤然跌落膝头,烫得她短暂惊叫,眼珠子却不动,像个木头人那样顿在原处,而后闭眼急促呼吸,垂首慌乱地拍拍膝头水渍。 曹煜若无其事咂舌,“怎么这么不小心,别动了,得用凉水镇着。” 他起身到外面打了盆冰冷的井水,掣过棉巾子在她身前蹲下,卷起白绸裤腿,那轻薄的布面遇了水早贴在肌肤上,水粉的一片,像极了出炉软糯的糕点,裤子腿一寸寸卷高去,粉白的腿也一寸寸展露眼前。 烫过的地方已经红了,在膝上两寸,曹煜搓一把冰冷的巾子按在她腿上,方沁闭眼屏住呼吸,咬牙劝自己佯装一尊木胎泥塑,不可乱动,不可反抗。 曹煜抬眼去捕捉她神情,看到满脸的畏惧和嫌恶。 那模样往他胸中塞满妒恨,妒的是另一个人,恨却发泄在她的身上,倒要看看她能忍到几时。 他的手指也让井水泡得冰冷,于方沁而言像极了一条滑腻的水蛭,蜿蜒游走,去到脚踝、小腿、膝盖、腿弯。 这几处的皮肉触感是不一样的,越往上越细腻滑嫩—— 方沁兀的睁开眼,扣住他手,红着眼颤声道:“不行…”她摇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曹煜松开手,看她飞快将两腿坐在身下,眼神恳切,只差将双手合十。 “煜哥儿,我求你,我这就求你,你就念在方家过往对你的恩情去请万岁爷开恩,不要杀他,我从此出家当个尼姑也好,每日给你诵经祈福,保佑你官运亨通财源广进,只求你保方家和顾家十几口人的性命。” “这是说得哪里话?”曹煜不动声色站起身,这会儿又将她当成他老家的表妹,“我听不太明白,表妹是吓到了不是,怎的还胡言乱语起来?” 他指端行过她汗津津的发迹,真像个仁爱的表兄,“也再多吃点吧,太瘦了,不必替我俭省,养好身体将来还带你回老家看鹅毛大雪。” 说到后面他忍不住俯身亲吻在她脸侧,也是太迷恋她不谙世事担惊害怕的模样,“好生休养着,过两天再来看你。” 方沁颓然侧身坐倒,心知自己别无他选,眼看他踅身离开。 过两天,她却等不起了,慌忙赤脚下榻将他拉住。 “我和你好,但有三个条件,你要答应我。” 曹煜当然折回来,按捺喜色饶有趣味觑她,与她翻旧账,“不是和狗好也不和我好?” 方沁脸比纸白,全然没有半分赧意,有的只是试图镇静下来,自己和自己抗衡的焦灼。 曹煜也不再揪着她,躬身拿眼睛将她睃视,“不如先让我听听是哪三个条件?” 她忙点头,“我要我的亲人都平安无事,顾家任何一人也不能被抄斩,我还要丹筝和岚鸢回来…” 这便是她的三个条件,方沁泪眼朦胧看向他,语无伦次道:“曹煜,你千万要保他们平安,不能让任何一人有事。” 曹煜抹抹她泪花儿,“这我不能答应。” 她怔然,连眼睛也忘了眨。 曹煜垂眼含笑俯视着她,“小祖宗也太高看我了,眼下我做什么那些老东西都觉得碍眼,保一家太子余孽都费劲,没得再叫我被安个罪名自身难保。你说我凭什么答应这三个条件,你人都在这儿待着,又凭什么高高在上与我谈这三个条件?” 他说着,干燥的手掌托住了她后颈,躬身在她耳边字字清晰。 “你得认清,方其玉下了狱,而今我才是吏部侍郎东阁学士,是你们方家在求我,若你不知求人该是怎样姿态,我明日带你回齐国公府,那里定然有人能对你言传身教。” 方沁猛抽进去一口气,不料他还能这样说,眼见他撒手离去,人也痴傻住,穷追出去。 曹煜孤身走在前边,回头看她一眼,并无反应,兀自走远。 他长在市井和人谈惯价钱,不像她,事到如今还稀里糊涂弄不清楚行市,开口就是漫天要价。 身后方沁被鲜血淋漓抽走了主心骨,抱着膝盖蹲下来,脸上干巴巴眼睛直勾勾的,哭不出来,只感到凄慌无助。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恨不得一个人死。 曹煜能死了就好了,方家顾家没有这一线生机,她真饿死在小澜苑也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必管了。 她埋首在膝间,多想抬头就是蓉姐儿荃哥儿朝她跑过来,可她知道,抬头只有烟云过眼,荡然无遗。 宝瓶回进来就见方沁蹲在地上,连忙将她扶起,“表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肚子疼还是受凉了?” 方沁起身已听不太清自己在说什么,站在冷风里,这才察觉自己穿得很少,搓搓胳膊,朝身边人苦茵茵地笑。 “适才我说错话惹他生气,宝瓶,你会梳妆吗?帮我收拾收拾,过今晚他要能消气,我向他讨些好处给你。” 宝瓶先是一怔,而后咧嘴乐了,“别说梳妆打扮,您要想讨老爷欢心,我多的是招儿支给您呢!”
第29章 男人在那个时候, 不管给他开什么条件,只要不是天方夜谭,他都会答应的。就算是, 没准他想着此时的雄风,也会应承下来, 之后软磨硬泡几次,他也能上心。 方沁默念宝瓶说的这番话, 二更天提着灯笼和食盒脚步匆匆往曹煜院里去。 他住西北边最大的那间院子, 前院连着湖, 沿路层台累榭, 走着还能看见碧波荡漾的湖上有个亭抬,很是别致,和泥人巷的瓦房蓬荜全然不似,该是为天上地下。 走上回廊, 那头打盹守夜的小厮忽然站直了身,就见一点火光慢悠悠朝他移动,“谁?” “是我。” 等走近了, 小厮才看清那是老爷某日突然带回来的表姑娘,裹了件红绸大氅在身上, 脸冻得已有些白了, 鼻头绯红的一小点也不知是冻伤还是胭脂,凄凄楚楚的, 果真是为一位俏丽佳人。 其实私底下下人们都在传, 说她根本不是什么表姑娘。 哪有老家表妹孤苦伶仃跑来投奔独身表兄弟的, 身边连个老人都没有, 来时也不带一两件衣服, 全是现给她置办的。 老爷也舍得为她用银子, 账房上的说,府里日常开销大头都花在她身上,她用得也舍得,小到胭脂头油,大到瓷器家具,什么都是南直隶最好的,全然不顾念老爷是朝野后起新秀,账房压根没多少余存。 “表姑娘您这是?” 方沁轻声说话带着白气,为得什么事也不说,只请他进去通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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